第357章 燃烧的终章
    夜色已深。
    加伦要塞的外墙被风吹得作响,火把在高塔上摇晃,光线被浓雾吞噬。
    城垛下,巡逻的士兵踩著湿泥,靴底发出黏滯的声响。
    號角声忽然在寂静中响起。
    几名哨兵原本正靠著城垛小声交谈,被这突如其来的號声惊得一震。
    有人抬头朝南方望去,半响,压低声音喊:“那是什么?”
    远处的地平线上,一点微光正在闪烁。
    起初像是几处分散的营火,隨风忽明忽暗,可没多久,那光线便开始成片聚合,连成一条模糊的红线。
    “火光?”
    “南面—是兽人营地的方向。”
    “他们营地內起火了?”
    “南边有火情!报告军团长!”
    哨塔上的警铃声骤然响起。
    驻守的士兵从各处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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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莱昂赶到城墙上时,火光已经映红了半边天。
    卡洛和阿尔德里克隨后赶来。
    “那是什么?”
    卡洛抬头望著远方,脸色被火光映得微微泛红。
    “他们的营地烧起来了?”
    莱昂没有回答。
    他只是站在垛口边,视线穿过夜色,望向远方。
    那片火光越来越大,像潮水般蔓延开来。
    片刻之后,鼓声传来。
    是一连串低沉的鼓点。
    节奏混乱,没有规律的节拍。
    阿尔德里克皱起眉。
    “他们在发动夜袭?可这距离—恐怕还在数里之外。”
    卡洛已经转头看向莱昂:“要不要发动预备队?若是袭营,得提前准备好。”
    莱昂仍旧看著远处。
    远处的火海在他眼底反射出一点微光,表情没有变化。
    “先等著。”
    卡洛有些不安,低声说:“可这火势太快了我从没见过哪次夜袭是先点起火海的。”
    阿尔德里克想了想,则说道:“也许是他们自己的阵地出了乱子。兽人可没什么纪律可言。”
    卡洛闻言,摇了摇头:“哪儿有这么好运的事,恐怕是故意引我们出城的陷阱。”
    莱昂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全线戒备,不出兵。让各营就地警惕。”
    声音平静,不容置疑。
    传令兵立刻应声,沿墙飞奔传令。
    號角重新响起。
    各处火把接连点亮,城垛上的士兵端起弓弩,目光都落在南方。
    风从平原吹来,带著焦臭与血腥味。
    起初还不明显,但很快变得呛人。
    有士兵捂住口鼻,面色发白。
    “像是肉被烧焦的味。”
    一个年轻的射手低声说完,又立刻闭嘴。
    莱昂抬头看著那片天。
    火光此时已经烧亮了半个天幕,云被映成了暗红,像是被翻搅的血。
    远处传来的声音忽然变了一一不再是鼓,而是惨叫。
    那叫声断续、嘶哑,混著咆哮与怒吼。
    城墙上的每个人都听见了,许多人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阿尔德里克的手放在剑柄上,目光微动。
    “这动静不像是在整军出发,倒更像是—”
    他顿了一下,“发生內乱了。”
    卡洛皱眉,仍然不安:“也可能是计谋,他们在用这种办法乱人心神。”
    莱昂没有再说话。
    他低下头,手指在城垛上轻轻敲了几下。
    夜风吹乱了他披风的下摆。
    片刻后,他淡淡开口:“不必动。若是夜袭,他们不会乱成这样。”
    卡洛看著他:“那我们就这么看著?”
    莱昂转身,目光扫过城下的士兵。
    “守住阵地。”
    他停顿了一下,又低声补了一句:“这不像是他们要发动进攻的火。”
    阿尔德里克抬眼望去,脸上的表情缓缓沉下。
    “那像是什么?”
    莱昂只是冷冷地看著那片远方的火海。
    “我不知道。”
    火光继续在夜色里蔓延。
    浓烟翻滚著压向北方,空气里瀰漫的焦臭味越来越重。
    士兵们在垛口间来回巡查,几乎没人说话。
    有人小声嘀咕:“这火不会烧一夜吧?”
    另一个人答:“鬼知道。也许他们真疯了。”
    有人笑了笑,又立即收声。
    从塔楼到外墙,所有火把的光都在这火海前显得微弱。
    天空被兽人营地的火光彻底映红。
    直到深夜,营地里的惨叫声与嘶吼声都没有完全停下,只是变得越来越小。
    阿尔德里克往城墙下走了一圈,回来时神色微变。
    “外营的斥候说,火光烧遍了整个兽人营地。整片平原都亮得像白昼。”
    莱昂没有回答,只淡淡看了他一眼。
    卡洛撑在墙边,目光始终未离开那火海。
    “像是在焚毁什么。”
    莱昂缓缓点头。
    “是啊。”
    他停了一下,语气极轻:“他们在焚烧自己。”
    风又吹了一阵,火光在他盔甲上闪烁了一下。
    眾人都沉默著。
    只有鼓声在极远的地方迴荡,断断续续,像一颗疲惫的心臟还在跳。
    夜色越来越深,火势始终未熄。
    拂晓的雾很浓。
    太阳尚未升起,整片赤戟平原仍笼罩在一层灰白的气息里。
    风从南面吹来,带著一种奇怪的味道一一焦、腥、又微微发甜。
    令人作呕。
    加伦要塞的號角再度响起。
    这是一种低沉的音调,不是警戒,而是召集。
    莱昂披上斗篷,走出营帐时,雾气几乎漫到膝下。
    士兵们正在清点武器,盔甲上沾满昨夜飘来的灰。
    没人说话,只有皮带扣和金属环发出的叮噹声。
    卡洛在外等他,神情凝重。
    “斥候已经准备好,隨时可以出发。”
    他压低声音补了一句,“雾太重,看不清远处。”
    莱昂“嗯”了一声,目光越过城垛望去。
    那片平原上昨夜还燃著火,如今却只有一片灰色。
    火焰大致已经熄灭,只剩烟在冒。
    “派斥候南行,前后保持联络。”
    莱昂顿了顿,“若半小时內没有返回,就不必再等。”
    “是。”
    卡洛领命,快步走向校场。
    马嘶声接连响起,骑兵斥候们列成两队,趁著雾色出发。
    他们的盔甲、马蹄、旗帜都被雾吞没,很快没了踪影。
    阿尔德里克走到莱昂身边。
    “你真觉得,是那些兽人自己———?”
    莱昂没有答,只轻轻吸了口气。
    空气里混著烟尘和血的气息。
    “等他们回来再说。”
    两人並肩站在墙头。
    风更大了,卷著灰烬往北推。
    有几片焦黑的布料在风中翻滚,从平原那头飘到近处。
    土兵伸手接住,手指一触,那布便碎成粉。
    一路上不见狼骑兵的踪影,斥候们很快便抵达兽人营地。
    前方的地势起伏不大,原本的防线、壕沟和营垒此刻全被烧没。
    地面呈现出大片黑色的结块,像被高温灼蚀的石面。
    脚踩上去,会发出碎裂声。
    领头的小队长勒住韁绳。
    雾中隱约露出几根烧弯的木桩,还有半截倒塌的战鼓。
    鼓皮已经焦化,边缘还在冒烟,“天杀的————这都成什么了。”
    一名年轻骑兵喃喃著,拿马鞭拨开地上灰。
    下面露出一具兽人户体。
    那尸体几乎看不出形状,皮肤被烧得捲起,露出黑红的肌肉。
    嘴角仍保持咬合的姿势,牙齿陷在另一具尸体的喉咙里。
    两具身体纠缠成一团,像是在死前互相撕咬。
    领骑的小队长脸色发白。
    “.全是这样。”
    他环顾四周,几乎每隔几步就能看到相似的尸骸。
    有的被砸扁在战车底下,有的整个人钻进了泥里。
    远处有一面旗帜。
    半截插在地上,另一半已烧成灰。
    旗杆弯曲,旗面上还能辨出几道兽爪印。
    骑兵们下马。
    雾气贴著地面,一脚踩进去就溅起黑灰。
    有人弯腰查看,“这顏色不对———像是被血泡过。””
    “別动那些。”领骑的军士喝道。
    “小心有毒的气,留意风向。”
    他们一路深入。
    越往里走,尸体越多。
    那些身影大小不一,却都死得极惨。
    有的被撕成两半,有的头骨碎裂,面目扭曲。
    地面残留的血跡已凝成厚壳,踩上去像踏在石头上。
    最中心处,是一片巨大的熔坑。
    坑边的石头被烧成玻璃状,反射著暗红的光。
    热气从坑底往外蒸。
    即便隔著十几步,仍能感觉到灼热。
    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兵从队伍后方赶来。
    他蹲下身,在坑口轻轻一刮。
    “这不是普通的火。”
    他抬起头:“像是某种奇怪的———反应。”
    领骑的小队长皱眉道:“什么意思?”
    “我也不確定。”老兵顿了顿,“但这不是爆炸,是燃烧。是血燃烧后的痕跡。”
    眾人面面相靚。
    空气里瀰漫著热浪与恶臭。
    他们沿著熔坑转了一圈。
    一名骑兵在塌的祭坛残跡里找到一柄断裂的巨斧。
    斧刃崩裂,柄上刻著某种未知的符號。
    “看这尺寸—————恐怕是一位兽人头领的。”
    小队长低声说完,又吐了口气,“连他们的头领都没逃掉?”
    老兵摇了摇头:“別太早下结论。火里什么都能化成灰。”
    他们没有再多停留。
    几人把找到的旗帜和武器包好,带回要塞。
    路上无一人说话。
    风从身侧掠过,捲起的灰像是要粘在皮肤上。
    等他们回到城下时,太阳已彻底升起。
    雾正在散去,阳光黯淡无力。
    莱昂在门口等著他们。
    斥候翻身下马,將包裹呈上。
    “报告元帅,我们去到了他们的中营。没有生还者,也没有俘虏。只剩遍地的尸体,和——一片焦土。””
    莱昂拆开包裹。
    其中一面旗帜被烧成两半,兽纹模糊,只剩一抹灰黑。
    他看了许久,才缓缓收起。
    “命令传下去,”他说,“派人掩埋尸体,所有有疑似祭祀痕跡的地方,一併焚毁。”
    卡洛在一旁低声问:“不检查原因?
    莱昂摇头。
    “检查能查出什么?这不是战术———反倒像是某种惩罚。”
    他语气极轻,像在自言自语。
    风吹起他披风的一角,带著灰烬扑向天空。
    雾中的平原静得可怕。
    只有鸟群被烟味惊起,从远处盘旋而过。
    莱昂抬头,目光穿过晨光。
    “清理完,就准备行军。”
    “行军?”卡洛异,“你要南下追击?”
    “也许不用追。”
    莱昂看了他一眼,语气平静,“若真有人逃出去,恐怕也不剩多少了。”
    风吹过要塞的高台,旗帜猎猎作响。
    那旗上沾的尘灰,像永远洗不净的血。
    中午的阳光苍白,映在灰烬上几乎没有顏色。
    风停了。空气中像被焚化后的尘灰填满,连呼吸都显得乾涩。
    莱昂的部队已经离开要塞,沿平原缓缓推进。
    行军的队伍拉得极长。
    队伍经过的地方,靴底都留下黑色的印痕。
    没有歌声,也没有鼓点。
    马蹄声与铁甲的摩擦声成了唯一的声音。
    阿尔德里克骑在莱昂身侧,神情警惕。
    “南边还在冒烟。”
    他眯著眼,“那不是晨雾,是焦尘。”
    莱昂未作回应,只用手抹了下口鼻。
    空气中的气味已经变得浓稠,混杂著血与铁的腥味,还有一股难以形容的甜腻。
    他眼神沉著,视线始终没有离开前方。
    卡洛策马靠近,盔甲上覆了一层灰。
    “有不少兽人的尸体散在外围,看样子是昨夜逃出来的。”
    他说得简短,又补了一句,“多数都死在半路。”
    “被什么杀的?”阿尔德里克问。
    “”..彼此。”
    卡洛低声回答,语调里带著一丝难以置信。
    “有的到死都还在互咬,死状跟营地里一样。”
    莱昂微微皱眉。
    “听起来这些兽人已经失去理智了。”
    他说著,抬手示意全军停下。
    军令传下,整支部队顿时安静。
    土兵们依次列队,炮车稳稳停住。
    隨军的链金术师走上前,沿著灰烬查看地面。
    焦黑的泥土裂出一道道缝,缝隙里还冒著余烟。
    一个士兵蹲下,伸手摸了摸,“是热的。”
    他缩回手掌,指尖被烫得发红。
    链金术师掀起斗篷,低头看著地面。
    “火温至少在三百度以上,”他沙哑地说,“不是普通焚烧能造成的。”
    “那是什么?”卡洛问。
    “.—.不知道。”
    链金术师犹豫片刻,“但这些户体体內的血像被点燃了。”
    “別胡说。”阿尔德里克皱眉。
    “血怎么会被点燃?”
    链金术师没有辩解,只抬头望向周围的景象。
    “我也不信。但事实就在眼前。”
    莱昂看了他一眼。
    “別往深处去。让人把这些处理掉。”
    他停顿片刻,又补了一句,“谁也不要碰那灰。”
    他们继续前行。
    风再次起了,带著一阵腥甜的味道。
    远处的平原上,黑灰被捲起,遮住半个天。
    队伍在灰浪中缓缓移动,像行进在被烧尽的荒原上。
    “这地方像座坟墓。”
    卡洛低声说,“一眼望不到边。”
    “坟可不会冒烟。”
    阿尔德里克看著前方,语气冷冷。
    行至兽人中营旧址时,士兵们不得不停下。
    地面隆起一片巨大圆形坑洞,周围的石块呈暗红色,仍散发热气。
    那是熔坑的中心。
    莱昂下马。
    脚踩在地上,靴底微微陷入焦土。
    他弯腰拾起一块碎石,石头边缘光滑,仿佛被火焰融化。
    “连地都被烧透了。”
    莱昂缓声说道。
    “这是天遣。”
    卡洛喃喃自语。
    莱昂没回应,只抬手做了个手势。
    隨行的士兵开始收拢残骸,將碎裂的武器堆在一处。
    链金术师指挥土兵们挖坑掩埋,焚烧的火再次升起。
    很多户体早已看不出形状。
    有的嵌在焦壳中,有的只剩骨。
    当火舌捲起时,灰烬被风送上半空,落在眾人肩头。
    莱昂站在坑边,静静看了很久。
    火光映在他脸上,表情没有波动。
    “是他们自己毁了自己。”
    直至傍晚时分,兽人营地被初步清理完毕。
    卡洛与阿尔德里克再次在营地中央匯合。
    周围的地面已被重新整平,焦黑的痕跡被厚厚的土掩盖。
    他们在这片废墟中对话,语气都显得低沉。
    卡洛说:“既然他们全灭,那就该趁机追击逃走的残部。此刻不追,等他们重整旗鼓,又是一场恶战。”
    阿尔德里克摇头:“太冒险了。谁也不知道逃走了多少人。兽人不是没有计谋,他们或许在引诱我们深入。”
    “你也看到了,”卡洛反驳,“那种死法,不是能装出来的。”
    “可他们还有没被烧到的部族。万一逃走的那些联合起来-
    —
    “够了。”
    莱昂的声音打断了两人。
    他从火光里走来,披风被风扬起,灰烬从肩上滑落。
    “我们不追。”
    他语气平静,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冷意。
    卡洛迟疑片刻,仍忍不住道:“可是,若他们逃向南方一—”
    “奥雷尔元帅带领的援军正从南面的维尔顿而来。”
    莱昂转头望向天边的暮色。
    “我们不必急於动身。让士兵们好好休整。”
    阿尔德里克轻声问:“你担心这火?”
    莱昂没有回答。
    他只是看著远方,灰暗的天幕下,那一线烟雾仍在升腾。
    夜幕再次降临。
    加伦要塞外的平原陷入沉寂。
    营火重新点起,士兵们安静地吃著乾粮,声音细微到甚至能听见风吹旗帜的颤动。
    有人望向南方的黑暗。
    火早已熄灭,可空气里仍有焦味。
    那味道黏在喉咙里,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莱昂走过营地。
    行至最南侧时,他停下,仰望远处的天。
    天上没有星。
    只有烟雾尚未散尽,在云层间若隱若现。
    阿尔德里克站在他身后,轻声道:“我们贏了吗?”
    莱昂静了片刻,才低声说:
    “或许吧。”
    两天后的清晨。
    天空明亮无云,赤戟平原终於显露出完整的轮廓一一这是一片被火与血洗净的荒地,连草根都化成了灰。
    莱昂站在要塞最高的塔楼上。
    灰色的视野一直延伸到天边,看不见任何活动的影子。
    他沉默良久,直到阿尔德里克走上来,“前哨来报,”阿尔德里克轻声道,“南边的旗影出现了,是奥雷尔元帅的先遣军。”
    莱昂只是点了点头。
    “让奥雷尔元帅进城吧。”
    “是。”
    阿尔德里克离开后,莱昂仍旧没有动。
    他靠在石垛旁,盯著那条通向平原的土路。
    那里曾经有过数万兽人的吶喊与鼓声,如今只剩一片空寂。
    风从那方向吹来,带著焦土的味道。
    到了中午时分,联盟援军陆续抵达。
    他们的旗帜最先进入视野。
    瓦伦西亚的第五军团、第六军团,以及阿尔特利亚王国的远征军。
    整片平原被重新插满旗帜,像是在宣告最终的胜者。
    要塞大门被缓缓开启。
    奥雷尔骑在马上,银髮在风中微动。
    他一眼便看见了立於城门前的莱昂。
    “看来我来迟了。”
    他下马,语气中带著一丝苦笑与好奇。
    “战爭已经结束了?”
    莱昂侧身让出道路。
    “结束了。”
    “真的结束了?”
    奥雷尔的语气中带著难以置信的意味。
    “我们在路上还看见了那片被火烧尽的废墟,那是你们干的?”
    “兽人確实是被火烧尽的。”
    莱昂平静地说,“但这场火不是我们放的。”
    两人一同走进要塞。
    沿途的土兵纷纷让开,盔甲反光。
    空气中仍有淡淡的焦味,飘荡不散。
    奥雷尔脚步放慢,侧目看著灰般的城外。
    “他们是撤退了?在撤退时自己把营地烧毁了?”
    “没有。”
    莱昂的声音很轻,“他们烧毁了自己。”
    指挥厅內,地图摊在长桌上。
    各大军团的军团长、阿尔德里克大团长和阿尔特利亚远征军的统帅伯恩哈德都在场。
    火盆燃著,光影在眾人脸上跳动。
    奥雷尔放下手套,俯身看著地图。
    “据我军前线斥候所报,兽人营地覆盖的范围几乎有十几里。全军覆没,尸体层叠,连大地都被烧裂。这是什么战法?”
    无人作答。
    莱昂站在火光边,神情平静。
    “你们查明原因了吗?”
    奥雷尔问道。
    阿尔德里克答:“查过。没有任何军械残骸,也没有爆炸痕跡。像是他们自己放的火。”
    “他们自己放火把自己烧死了?”
    伯恩哈德皱眉,怀疑地看向莱昂,“你们確定不是在和我开玩笑?”
    莱昂摇了摇头。
    “这不是我们能做到的事。”
    奥雷尔沉思片刻。
    “也就是说,他们在一夜之间,自己化为了灰烬?”
    莱昂缓缓抬起头,眼神微凝。
    “是的。我们没有动手。连箭都没放一支。”
    室內的气氛变得凝重。
    所有人都默然无语。
    火光在墙壁上晃动,像是在呼吸。
    片刻后,奥雷尔嘆了一声。
    “这不算胜利。”
    莱昂看著火盆,声音低沉。
    “这场战爭又哪儿有什么贏家呢?”
    傍晚。
    要塞上空的號角响起,宣告著这场赤戟平原会战的结束。
    军官们照例举行庆典,按律要燃火、要奏乐、要宣读战功。
    可气氛並不热烈。
    士兵们聚在火堆边,低声交谈,更多的是疲惫和茫然。
    烟雾还在城外的方向缓缓升起,像是那片焦土还没完全冷却。
    夜里,风又起了。
    莱昂独自登上塔楼。
    远处的平原在月光下显得灰白。
    火把的光顺著风晃动,映在他脸上。
    阿尔德里克跟上来,手里拿著酒壶。
    “德萨拉的骑士们会休整三日,然后北返归国。”
    他停了停,“这场仗,算是贏了吧?”
    莱昂没有看他,只是望著那一望无际的焦土。
    “贏了?”他轻声重复了一遍,“也许吧。”
    “可他们的战士,全没了。这不就是贏了?”
    莱昂转过身,神情平淡。
    “不是我们贏了。”
    他顿了一下,“是他们输给了自己。”
    阿尔德里克沉默。
    两人並肩站著,看著远处的风把灰尘一点点捲起,又落下。
    夜色很深,火光渐暗。
    城墙下传来士兵低声的笑语,却显得遥远。
    风从焦土的方向吹来,带著隱约的血腥气。
    莱昂收回目光,淡淡地说:
    “一场战爭结束了,可和平还没来。”
    风从焦土的方向吹来,带著淡淡的血腥与灰烬气息。
    他静立片刻,眼神有些空。
    梦中父亲的身影再次浮现在脑海,那句未曾散去的警告像阴影一样盘桓心底。
    如今,当这曾经不可战胜的敌人以这样诡异的方式覆灭,他反而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冷意。
    那並不像胜利。
    更像是在为某种更深层的黑暗,让出道路。
    这一切甚至让他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莱昂转身离开,塔楼上只剩火把在风中摇曳。
    至此,赤戟平原的战事彻底落幕。
    火焰熄灭,焦土无声。
    所有倖存者都在庆祝,却没有人敢再提起,那一夜的火光从何而来。
    风带著冷意,从南方吹过赤戟平原。
    焦土的味道已经淡了,可灰尘仍在空气中飘。
    这是一种不散的气息,混著铁与血的残余,让人分不清这是胜利的余温,还是死亡的气息。
    三日的休整过去。
    联盟的旗帜重新升起,成千上万的士兵在要塞外集结。
    鼓声、號角、车轮声交织在一起,却没有往日的喧囂。
    每个人都在动,但没有人说话。
    他们在收尸,在修路,在重新布阵一一仿佛仍在等待著一个不存在的敌人。
    莱昂立在高台上,看著那支庞大的队列。
    盔甲反光,旗帜飘扬。
    这是一支贏得战爭的军队,却没有欢呼。
    奥雷尔从后方走来。
    那位老元帅披著披风,脸上布满细纹,神情如常。
    他停在莱昂身旁,静静望了片刻。
    “你还是不肯休息。”
    奥雷尔语气平淡,却带著一丝无奈。
    “还有许多报告未来得及整理。”莱昂答,目光仍注视著远方。
    “报告不会跑。”元帅轻嘆一声,“可人的精神若是断了,再牢的城也守不住。”
    莱昂没有回应。
    火光映著他的侧脸,眼底一片冷。
    奥雷尔缓缓道:“赤戟之战,会被写进史书。可史书不会记下那一夜的真相一一世人只会看到『人类击败兽人』,他们不会知道,我们並没有贏。”
    莱昂微微一动,声音低沉:“或许他们也不需要知道。”
    “是吗?”奥雷尔侧头看著他,“那你自己呢?你也相信那火只是巧合吗?”
    莱昂沉默。
    风卷过灰烬,打在他的披风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有些事,”他终於开口,“还是少些人知道的好。”
    奥雷尔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他转身欲走,脚步却停了片刻,又低声道:
    “记住,莱昂一战爭的尽头,往往並不是和平,而是另一场战爭的开始。”
    他走远了,脚步声被风吞没。
    夜色降临。
    加伦要塞的火把重新亮起,照得整座城如同在燃烧。
    军营里有人在歌唱,但声音不高,带著疲惫。
    工坊的铁锤声仍在,叮叮噹噹,一下一下,如同心跳。
    莱昂走过廊道,推开房门。
    桌上摊著那面烧焦的兽用旗。
    他伸手,指尖轻轻摩著那块焦黑的布料。
    灰粘在手上,抖落时发出细微的沙声。
    他在烛火下站很久。
    烛光摇晃,映出他肩头的阴影。
    窗外的风吹动帘子,带进夜的伍意。
    他低声道:
    “结束吗?”
    无回答。
    只有风,穿过残破的城垛,捲起远处的灰尘,消散在无边的夜色中。
    黎明前的最后一刻,东边的天际微微泛白。
    一只乌鸦从焦土上掠过,黑翼划开薄雾。
    高在空中盘旋几圈,忽然俯衝,落在一具早已双枯的兽用尸首上。
    尸首的胸口裂开,骨头间仍残留著一团凝固的黑色物。
    那团黑色物在晨光里闪过一瞬微光,隨即暗下去。
    渡鸦啄又两下,猛地展翅飞起,扑打著翅膀,朝北方的天际而去。
    膏飞过平原,飞过要塞,飞向更远的阴影之地在那阴影的尽头,一股几乎不可察的低语正从地底传出。
    细若尘埃,却在灰烬之下蠕动。
    它无形无声,却像某种沉睡的存在正在甦醒。
    风捲起,灰尘被带上天空。
    火早已熄灭,但战场的余烬从未真正冷却。
    赤戟平原,终于归於寂静。
    然而在这片寂静之下一一新的战爭,已在暗处孕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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