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带著百官,到艮岳把上皇痛骂了一顿。
    一向以忠孝为天的中原士子们,对此竟然没有大肆批判。
    相反,从民间到官场,都出奇地沉默。
    而这种事上保持沉默,本就是一种支持。
    大宋苦赵佶久矣.
    上到文武百官,下至黎民百姓,全都对当了近二十年皇帝的赵佶深恶痛绝。
    你把皇权集中到有宋以来最高,然后用几乎是吸乾了大宋的国力,来供你自己吃喝玩乐。
    即使是蔡京,也被他折磨得不轻。
    惟一受益的,或许就只有他身边那些近臣幸臣、宫娥太监、妃嬪道士了。
    晚上在宫內有个小型的家宴,人不多菜餚却是精致。
    这是赵桓亲自吩咐的,官家登基以来,极少下达这方面的圣旨。
    得益於赵佶的奢侈,皇宫是有一些名厨在的。
    今日扬眉吐气之后,赵桓决定款待自己的皇后朱璉,以及一子一女。
    这一子一女,都是皇后朱璉所生,而且都是在他为太子时候所生。
    千万不要以为赵桓是太子,这东宫的人就过得很舒服,因为赵佶的打压,东宫里里外外都过得很一般。
    耿南仲作为太子的老师,被打压了近十年,直接受不了跑了。
    皇子赵諶如今九岁,是大宋皇太子,女儿柔嘉公主更是只有四岁,被朱璉抱在怀里。
    朱璉坐下之后发现酒是葡萄酒。
    赵桓笑道:“这是代王托人送来的,凉州葡萄酒!皇后快尝尝!”
    看著乐呵呵的官家,朱璉有些担忧,她犹豫再三,还是说道:“官家,您此番.”
    赵桓摆了摆手,说道:“今日开心,咱们不说別的,一家人欢聚片刻。”
    赵諶笑道:“我给父皇斟满。”
    “好好好,好儿子!”赵桓看著自己的大儿,活泼可爱,心情更好了。
    葡萄酒从西域运来的少之又少,多是太原等地酿造的,而且也是小眾饮品。
    只有皇室贵胄和文人墨客才好这口,民间几乎难以见到,因为太贵了,而且味道也不怎受百姓们喜欢。
    但爱的人,是真的爱喝。
    比如李清照,因为沾了宋氏的光,就经常去她那里喝。
    朱璉出身名门,很有规矩,歷史上她就拒绝参加“牵羊礼”,写下《怨歌》明志,最终投水自尽。
    属於是靖康之耻中,表现最好的那一批人了。
    本来她是想发挥自己皇后的作用,劝诫一些官家的。
    无论如何,上皇都是你父亲,岂有儿子骂老子的道理。
    但是不知怎滴,见到他难得如此开心,朱璉没捨得再说话。
    他们夫妻两个,算是十分恩爱,史书记载,朱璉“性端淑,善诗词,工书画”,与赵桓“夫妻情篤”。
    赵桓即位前,朱璉在东宫辅佐太子,处理家务、陪伴读书,甚至帮著照顾赵桓的情绪(赵桓因父亲宋徽宗的冷落而寂寞);
    即位后,朱璉作为皇后,积极参与后宫管理,“裁省浮费,以助军需”,与赵桓共同应对金兵压境的危机。
    而且可能是因为自己缺少父爱,赵桓对自己儿子赵諶也是十分重视疼爱。
    当初宫变时候,官家就扑在自己怀里,说什么也不肯出去。
    朱璉向来知道,他是没有什么野心的,要是能让他安安稳稳过下去,不当皇帝就不当。
    之所以一直跟三大王赵楷相爭,也是因为那赵楷咄咄逼人。
    赵桓一个人自顾自饮酒,喝的有点醉醺醺的,突然说道:“你们知道么,我这辈子,最怕的就是两件事。”
    “前几年我最怕父皇废太子而立,因为我知道,赵楷那人刻薄寡恩,心思歹毒,他若是上位,肯定不会放过我们一家。”
    “后来我最怕完顏宗望,你知道么,九皇弟回来之后,来到宫中鱼与我讲述金营中,那些被俘百姓和官员的惨状我.”
    说到这里,赵桓突然胃中一阵翻涌,想起九弟赵构的描述,他差点吐了出来。
    突然,赵桓笑了笑,“如今,我谁也不怕了。”
    讲到情深处,他直接忘了自称朕,朱璉有些心疼地看著他。
    身为患难夫妻,她太清楚自己这个夫君了。
    他確实被上皇打压得太厉害
    赵佶那个人,对身边人都很亲厚,除了能威胁到他地位的。
    而皇室中,唯一能威胁到他的,就是太子了。
    於是赵桓很悲催地被打击了十几年,可以说从小到大,都活在原生家庭的阴影中.
    如今他身为皇帝,竟然觉得自己有了大靠山.
    战无不胜的定难军,就是他的大靠山。
    ——
    太原府,陈绍看著王寅的奏报,挠了挠头。
    他又仔细读了一遍,才发现自己確实没看错。
    这父子两个是真有活,不过赵桓確实出乎他的预料。
    陈绍眼中的赵桓,是没有什么存在感的,毕竟大宋前期被人打到家门口,他真的没啥责任。
    只是后来被他爹推上来之后,没有能够力挽狂澜,还来了很多骚操作,叫人忍不住骂上几句。
    歷史上赵佶要找替罪羊,准备自己逃跑,才传位给这个儿子。
    赵桓也是真不想当,明確拒绝,称“臣愚昧无能,无力救国”,在这种情况下,赵佶命人將其打昏后强行抬上龙椅。
    抽象程度,丝毫不弱於金国皇帝完顏吴乞买,因为偷拿一点战利品,被宗翰他们打了二十大板。
    不过陈绍也不太在意,既然赵桓如此上道,自己也不差事。
    適当给赵桓一些承诺和好处,本就在陈绍的计划之內。
    汴梁那边若是真有赵桓配合,简直是事事顺利。
    此时王寅他们已经查出,在赵佶身边,背后串联的人是吴敏,这让陈绍很是烦他。
    这种时候,还有心思在那弄阴谋诡计,不管他目的是什么,自己腾出手来一定不会放过他。
    此时还是要把所有的重心,集中到河北幽燕边界这场战事上。
    前不久折氏也正式派兵奔赴战场了。
    如今陕西诸路,还剩下刘光烈坐镇,姚古一直不动。
    如此局势,陈绍很是放心,对自己构不成一点威胁。
    至於姚古和他手下那些西军,你爱去不去,等到仗打完了,你没有参战,那就可以彻底退出歷史舞台了。
    想到这里,陈绍不禁朝地图上看了一眼,目光定格在白沟河上。
    最让陈绍感到意外的,还有郭药师。
    这王八蛋的用心已经昭然若揭,此时大家都懂了。
    难怪他再次背叛,原来是打的鷸蚌相爭,渔翁得利的算盘。
    面对孟暖的劝降,郭药师只是很礼貌地把使者送了出去,根本没有答应堵截完顏宗望。
    站在他的角度,双方打的越焦灼,伤亡越严重,他则越开心。
    ——
    白沟河上,一片水雾瀰漫。
    大队军马,正在拼命爭渡!
    浑身泥泞,狼狈疲倦的女真步军,正努力结成阵列,掩护渡口。
    而更多步军,则在尽力搜罗材料,扎成排筏。
    这渡河人马当中,骑军最多还有一两百骑,这个时候不顾坐骑都是摇摇晃晃,举步维艰,也在尽力遮护著步军组成的阵列。
    原本他们都是披坚执锐,破敌陷阵,今日爭渡却只为逃命。
    一路疾行向北,到了此间,掉队折损之辅军已然不少。
    就是还能坚持到此处的人马,也是疲惫到了极处。
    身后近三千定难军骑士吊著这大队拥挤在渡口的女真先锋,並不如何进逼,仿佛在等待著后续人马的到来。
    此前双方为了爭夺白沟驛,爆发了一场遭遇战,结果鏖战接近一天一夜,定难军援兵来得更快、更多。
    让女真先锋大军败走。
    而此时一向凶残好战的女真兵也只是涌在渡口,半点也没有出击將定难军骑兵逐远一点的意思。
    就算在阵列当中,也只是不住回顾,看那些排筏的赶製进度。
    让人忍不住怀疑,一旦排筏备好,这勉强维持的阵列就会自家崩溃,数千军马,爭抢而渡!
    之所以出现如此情况,是因为在对岸,他们的先锋大將正在被围攻。
    这支军马的主將,正是完顏宗望手下六部路都统,完顏昌,又叫挞懒。
    他是完顏阿骨打的堂弟,素来勇猛,在宗望军中一直任先锋。
    完顏昌要是死了,他们这些手下亲兵谋克,一个也別想活。
    女真韃子东路军,几乎从来没有打过败仗,起兵以来顺风顺水,打到哪都是轻轻一撞,对面就灰飞烟灭了。
    在敌人追击之下艰苦撤退,对他们来说,还是头一回。
    但是这个时候,也有女真甲士主动断后,战至最后一人,掩护著大队能顺利而走。
    这种凝聚力依然存在。
    此时在白沟河两岸,到处都是如此混乱的战斗,是真正的鏖战。
    谁也別想轻易抽身。
    背后的定难军,也足够有耐心,知道这群人无心恋战,只是急著渡河。
    只要等到可以渡河之际,再来一番衝杀,就可收到事半功倍之效。
    所以他们也並不急著上前进逼,只是远远盘旋,时不时搭弓射箭。
    与女真人交战久了,定难军也没有刚开始那么莽了,而是开始讲究策略。
    单从战斗风格来说,其实定难军反倒是更狂野,进攻性更强的那一方。
    与大宋立国以来,中原军队与北境异族战斗的经验完全相反。
    说到底,还是机动性的缘故,定难军莽一波即使打不过,也可以撤走。
    他们的骑兵率实在是有些离谱了,有点像几百年后的巔峰蒙古兵马。
    带队的武將是折彦野,他此时满脸雨水泥点,单脚踩鐙,另一脚盘在鞍上,好整以暇的看著这支聚集在白沟河边的军马。
    周围那些同样疲惫的定难军骑士,在旁边无不跃跃欲试,不住地將目光投射过来,一副请战之態。
    但是折彦野一直没有让他们冲。
    这些韃子已经急了,肯定想著主动请战,如果这个时候衝过去,韃子们毫无退路,只能是回头死战。
    这等於是给韃子创造了一个背水一战的机会。
    自己偏要在他们以为可以渡河的时候再冲。
    届时韃子最多逃走十来个,自己这边,却可以减少很多伤亡。
    最重要的事,对韃子的士气也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眼看没有衝锋机会,定难军將士只能是用清空箭壶,来发泄心中的不满。
    护步达冈之后,女真铁骑多有以少胜多,追亡逐北的胜利。
    但是自从与定难军对上之后,却打得吃力之极,折损惨重,连银术可这等大將都没於军中。
    现在又被人堵在河边,不得不冒死搭桥,身后的西北蛮子,却跟看猴一样在那悠閒围观。
    一股愤愤不平的恨意,於女真韃子们心中涌动,恨不得转身撕碎这些他们眼中的西北蛮子。
    折彦野从怀里掏出些肉乾和饼子,塞进嘴里嚼动几下,又仰头喝水咽了下去。
    这才笑道:“急什么!等我的命令就是。”
    他是很看不上以前定难军不顾自己死活的风格,见到敌军就要衝,有时候不管不顾。
    好像是韃子是什么稀缺物,杀一个就少一个似得.
    这世上韃子有的是,定难军士卒把自己的命看得很轻这种事,折彦野更是深深的不以为然。
    而且这次之所以能把完顏昌困在对岸,其实是韩帅的诱敌之计。
    他觉察到在白沟河这种地方,最好是別打小仗,因为一个点不小心,就容易引得满盘皆输。
    韩世忠希望能利用水陆两条战线,尤其是用好水战,给与女真韃子致命一击。
    即使是不能做到致命一击,最好也是让他们伤筋断骨。
    所以他正在想尽办法,分割河两岸的女真兵马,利用兵力优势让骑兵绕到女真后方,然后大军从白沟河北面压下来。
    利用白沟河和骑兵的穿插,將女真韃子围在一个个小包围圈內,然后逐个击破。
    所以定难军没有死守河谷和渡口,而是突然让开了许多渡口,对宗望来说就是意外之喜!
    要是定难军死守河谷和渡口,那么自己即使能杀过去,也要损耗极多的人马。
    而且宗望还必须考虑到宗翰,他绝对不可以將女真西路军和宗翰丟在河北。
    否则即使突围了,金国也將彻底失去了南下和大宋决战的资格。
    韩世忠的决策一落实,兵力的调动,让很多渡口都鬆动了起来。
    完顏昌就是这个时候杀过河去的。
    但是没想到一过去就被分割了。
    作为韩世忠重点培养的小將,折彦野很清楚韩帅的布置,所以他才能如此轻鬆写意地指挥。
    而他手下这群游骑,在此地看著韃子们逃跑,心中早就不满。
    以往时候,早就冲了,这可都是战功啊。
    折彦野的心中,所看到的战场,比手下这些士卒更大。
    只要不让他们返回战场就成,能咬上一口自然最佳,但是为打垮他们多耗手下性命,却是不划算了。
    在韩帅布置的口袋阵中,你就是多渡过去百十个韃子,也是陷入另一个包围圈而已。
    他是从战场的全局来看,这些韃子谁吃都是一样的。
    定难军一边射箭,一边骂!
    折彦野听著,好像有点指桑骂槐的意思,他不禁微微皱眉。
    西军出身,尤其是府谷折家出身的折彦野,对於將官的威严还是看的很重的。
    在定难军的喝骂中,侧面又传来响动之声,却像是又有一队人马急急而来。
    一眾骑士侧头看去,就看到又有百余骑女真骑士雨中而来,同样消瘦疲倦,但也同样杀气冲天!
    这支不知道从哪杀出来的女真韃子骑兵,顿时就成了战场上的变数。
    折彦野没有迟疑,马上下令分兵迎敌。
    来的这支韃子兵马,见到附近有定难军,还有自己人在爭渡,顿时就拔刀迎战,掩护自己人渡河。
    韃子们十分清楚,这游动在白沟河一线的定难军游骑,就如一群群饿狼,只等著合適的时机上来狠咬一口。
    双方一下子就廝杀在了一起。
    月色下的白沟河,血腥的河水,反射著泠泠月光。
    无数尸体漂浮在河面上。
    在女真韃子扎成排筏,准备渡河的时候,水中突然衝出一些很小的战船。
    全都是从附近搜寻的小船,带著熟悉水性的兵马,將韃子分割开来。
    然后对岸有三倍於韃子的定难军,將完顏昌彻底包围住了。
    水中定难军出现之后,呼喊声中,女真的阵列骤然崩溃!
    成千女真兵丟弃了手中兵刃,摘下了兜鍪,不管不顾的奔向河岸,去爭夺那些还未完成的排筏!
    一条条草就的排筏就在这廝打爭抢中被推入河中,那些丟盔弃甲的女真甲士爭先恐后的涌上排筏。
    爭夺之间,这些並不牢固的排筏为浪头一打,顿时崩散,不知道有多少人就跌落水中!
    落水之人拼命游向那些还完好的排筏,但占住位置之人则只是拼力划动。
    河水之中,一时间喊声、骂声震天。而围绕著那些还未曾推入河中排筏的爭夺,则更是惨烈!
    折彦野这才下令全军衝杀。
    即使到了这个时候,他手下那些大头兵,也未见得看出他的苦心。
    依然自知道自己阻拦他们衝锋杀敌捞功了。
    这就是兵將的区別。
    身为一个兵,你只需要服从命令,然后勇敢地杀敌作战就可以了。
    但是身为武將,则必须了解主帅的意图,然后配合这个意图作战。
    在白沟河北岸,此时东路军先锋完顏昌,也被逼到了河边。
    看著河中人头起起伏伏,一根木料之上,都有七八个人死死抱著,绝望的隨逐流载沉载浮而去。
    而有更多人连这点凭藉之物都没有,落水之后,一个浪头打过,在河上涌动的人头就少了一片!
    那都是他的心腹甲士,是他本部的女真兵。夜空中响动的不是喝骂,不是愤怒,不再是被自己麾下儿郎屠戮凌虐的弱者的呜咽。
    而是这数千女真儿郎痛苦到了万分的呼喊之声。
    完顏昌顿时就红了眼睛,他大叫著想要指挥手下衝杀出去。
    但是在黑夜中,定难军乌泱泱拥了上来,很快就把他们逼到了河岸。
    水中的定难军,朝著他们的背后射箭,又有一大片女真人倒下。
    最后,完顏昌在憋屈中,被一拥而上早就等不及的定难军將士给砍倒。
    大家哄抢他的身体,抢个胳膊估计能升都头,抢个腿说不定能升虞侯要是抢到脑袋,可就发达了!
    这是定难军凿开五回岭,与女真大队人马遭遇之后,取得的最大的一场胜利。
    此战韩世忠利用水军,分割了女真兵马,然后集中兵力在北岸击杀了女真先锋大將完顏昌。
    在南岸和水中,则由折彦野所部,击杀了千余名女真甲士。
    更重要的是,韩世忠因此验证了自己战法的可行。
    至於女真单兵的勇武善战,在这种战斗中,也被弱化了。
    对於此时的定难军来说,是一场很重要的胜利。
    白沟河两岸,欢呼声此起彼伏,声震四野。(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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