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9章 六年一月
    “朕怎么觉得徐福不会回来了。”
    扶苏站在王翦灵位前,躬身行礼道:“他回来了,儿臣会给他回报,他若不回来,将来会有人去寻找他,他若背弃誓言,他就是大秦的罪人。”
    嬴政道:“去了海外,寻找一个谁都没见过的仙岛谈何容易。”
    扶苏颔首道:“父皇所言在理。”
    李斯神色轻松几分,又道:“臣先拜过频阳公。”
    小公主对眼前的这个灵位是陌生的,这里的一切对她而言也都是陌生的。
    等李斯拜了频阳公之后,扶苏这才与丈人,还有父皇走向王家宅邸的后院。
    众人都还记得,当年频阳公过世时,天还下着大雪。
    而现在依旧是深秋时节,风吹过时很冷。
    扶苏在后院的水池边停下脚步,望向池中的水榭,又想起了当初频阳公与自己的约定。
    这座宅邸真正的主人是公子衡。
    说起自己的儿子,这个时辰的衡说不定还在御史府忙碌。
    几人坐在池边说着以前的往事,李斯说起了他当初在秦还是客卿,就十分赏识当年的王翦。
    眼前的三位老人家中,王贲是老得最快的。
    扶苏给三位老人家倒了茶之后,便识趣离开了,现在该是他们讨论当年,追忆往昔的时刻。
    这种时候,与他们当年回忆无关的人,都是外人。
    扶苏走在前堂与妻子走在一起,听着妻子说着她以前在这座大宅内长大的事。
    有些事她说过好多遍了,扶苏也听了很多遍。
    但妻子愿意一直说,扶苏也愿意一直听着,哪怕是听了这么多年,这么多遍。
    夫妻两人都到这个年纪,了解对方胜于了解自己。
    王棠儿道:“是又在忧心国事了?”
    扶苏颔首。
    被丈夫牵着手,王棠儿低声道:“我们回去吧,今天来看望爷爷,也足够了。”
    扶苏又摇了摇头,道:“今天就是来祭拜频阳公的,怎么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王棠儿又说皇帝还是要以国事为重。
    但扶苏依旧决定等明天再回咸阳。
    入夜之后三位老人家早早睡下了,扶苏与妻子穿着孝服在这里为频阳公守了一夜。
    直到第二天的天明,田安叫来几个内侍吩咐着,大抵话语都是在叮嘱留下来的内侍,让他们照顾那三位老人家,又几次叮嘱内侍千万不要让三位老人家饮酒。
    当皇帝与夫人坐上车驾,田安也急匆匆坐在车辕上。
    坐在车辕上,田安还能听到夫妻两人的话语,是因明年公子衡就要行冠礼了。
    今年才会来此祭拜频阳公,在公子衡还很小的时候,频阳公就对他抱有厚望与期待。
    在回咸阳之前,扶苏从频阳县出发,一路又去了泾阳。
    再一次见到了萧何,这位郡守穿着一身粗布短衣刚从白渠边上来,脚上还沾着泥。
    见到皇帝,萧何躬身行礼。
    而皇帝的车驾就在不远处,兵马围在周围,依旧在警惕着。
    扶苏道:“渭北如今扩建至六县,做得很好。”
    随着关中人口的增多,县也会随之增设,人们需要一个能够居住的地方,新建设的县就会显得尤为重要。
    萧何道:“臣以为还需再建设五县。”
    扶苏伸手从田安手中拿过一卷书,递给他道:“这是给你的任命。”
    萧何接过这卷书,打开这卷帛书,看到是一个官职任命,彭城刺史。
    萧何将会是大秦的第一个刺史,可以监察楚地各郡县的官吏。
    扶苏深吸一口气,低声道:“这件事朕没有对外人说过,不过已盖了印。”
    萧何看到这卷文书的最后,确实已盖了印,但却未写时日。
    扶苏道:“等你什么时候,想要去楚地了,写上时日,交给丞相府,就可以去上任了。”
    “臣拜谢。”萧何下拜行礼。
    “你不用谢朕,你也是为了这个国,是朕受你相助。”
    扶苏又道:“刺史这个官职是朕为了加强监察所设置,你是第一个,希望你给以后的官吏们树立一个榜样。”
    “臣领命。”
    扶苏扶起行礼的萧何,又道:“若你觉得楚地的事治理好了,将来也可回关中,丞相府会一直给你留个位置。”
    萧何双手举着受命的文书,朗声道:“臣谢皇帝。”
    扶苏又从萧何的口中听到一声谢,有些苦恼地摆了摆手,就坐上了回咸阳的车驾。
    当皇帝回到了咸阳,这个国家依旧有序运转着。
    冬至时,皇帝召见了公子高。
    自公子高被任职宗正之后,便一直住在雍城主持宗室事宜。
    扶苏站在章台宫旁的青铜浑天仪前,望着这个巨大的浑天仪又道:“这些年,你辛苦了。”
    “高不敢言辛苦。”公子高站在皇帝的后方躬身行礼。
    扶苏的目光从这个青铜浑天仪前移开,“衡的冠礼就在雍城举行。”
    “是。”
    扶苏又叮嘱道:“不用太过隆重,若有教导你多多叮嘱,不用在乎朕,该教导就教导。”
    “臣领命。”
    扶苏看着今天阴沉沉的天空,接着又道:“这一次去祭拜频阳公,父皇与朕说起了徐福的事。”
    公子高对徐福还是有印象,询问道:“是有安排?”
    “没什么安排,徐福回来也好,不回来也罢。”扶苏的话语稍顿片刻,接着道:“也许是父皇不希望我将心思用在寻找徐福的事上。”
    “臣以为。”公子高还是迟疑了片刻,才道:“徐福一定会回来的,现在徐福所拥有的一切,都是皇帝赐给他的,他若背弃皇帝不回大秦,往后人们也会唾弃徐福,徐福是一个叛秦之人,他的后人亦会被唾弃。”
    扶苏一手放在腰间的剑柄上,又道:“你说的也对。”
    公子高再一次行礼。
    或许是人们常念念难忘,又或者是如今的时代人们都很在意信义二字,这与秦廷常宣扬的好品质有关。
    新帝六年一月,王离走在海滩边,正在听着琅琊县支教大夫子讲述着以后的支教事宜。
    但正说着,有渔民指向远方,大声呼喊着。
    闻声。王离也看向远方,又道:“这寒冬天也有人去远海捕鱼?”
    “那不是我们渔民的船。”
    身边的夫子给了回话。
    王离一路跑到海边的一处高崖,目光远望朗声道:“真不是渔船。”
    等对方更近了,王离又道:“快!快派船去看看。”
    正在驶来的船只确实不是渔船,这船太大了,琅琊县海边的所有船都没有它大。
    这些年,秦出海的船只中,只有一条船有这么大,那就是徐福出海的那条。
    等对方的船只在风浪中更近了一些,王离忽然一笑,“徐福……”
    “回来啦!徐县令回来啦!”
    海边有人大喊着。
    “徐县令回来啦!”
    呼唤声随着人们的传递下此起彼伏。
    等船只更近了,王离抚着短须的手忽然停下,因他看清船只的模样。
    当初出海的那条船是多么的大,多么的华丽,而现在呢……这艘船像是修补过很多次,当初的华丽早已不见。
    当船真的到了近前,王离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他快步走到海滩边,看到了正踩着海水而下船的人。
    这些人无不疲惫难言,皆是骨瘦如柴,他们一到沙滩上便倒下了。
    王离看到众人的状态,吃惊道:“怎会这样?”
    最后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下了船,他正是当初出海的徐福。
    在人们的目光中,这个徐福出海四年,整个人好像老了十多岁,他衣衫单薄,也是骨瘦如柴,走路都有些不稳当。
    王离忙上前扶住这人,道:“徐福?”
    徐福只是点了点头,而后当场昏厥了过去。
    “叫医者,叫医者……”
    在琅琊县这么多年,王离依旧保持着他的关中贵族风范,就连说话的方式口音都没有变。
    琅琊县的县府内,徐福终于又醒了,王离道:“医者说你们只是缺水缺粮才会如此。”
    徐福低声道:“给我一碗粥,我要去见皇帝。”
    见对方要起身,王离又道:“我已让人快马加鞭给咸阳送去消息,你不用着急。”
    徐福再道:“我要见皇帝。”
    见人已从榻上起来,王离只好让开。
    而后见徐福走到县府外,见到随着自己一起出海的众人正在吃着吃食。
    徐福又道:“你们可都有说话?”
    “众人皆是摇头。”
    确认人数依旧是齐的,徐福又回了他自己的船,似乎是在寻找什么,直到带了一个包袱下来。
    王离站在海边,焦急地道:“我已快马加鞭给咸阳送消息,你不用这样……”
    “我一定要见皇帝。”
    王离看到对方的目光很是坚定,只要妥协的让人准备车马。
    等徐福坐上前往咸阳的车马,王离站在原地还注目看着。
    谁也不知道徐福在海外遇到了什么。
    这人一句话也不说,一见人就说他要见皇帝。
    王离深吸一口气,对身边的官吏,又吩咐道:“把徐福的事一五一十写下来,快马加鞭送去咸阳。”
    “是!”
    听到身边文吏的回应。
    王离蹙眉看着徐福带着他船队的人离开的方向。
    他们在琅琊县没有久留,急急忙忙就去了咸阳,是有什么大事要告知皇帝吧。
    王离只能这样猜想着。
    徐福的大船还停在海边,问向一旁的船夫道:“这船如何?”
    这位常在琅琊县出海的老船夫望着已破洞的船帆,以及老旧的船身。
    甚至连船身一侧,都有不少破洞。
    王离跟着这个船夫上了船,甲板上满是的鱼干以及木桶,这大抵是他们用来吃着果腹的。
    “王县丞。”
    听到话语,王离顺着这个船夫的目光看去,见到了一个木箱子,木箱子内竟然有土,土中长满了豆芽。
    “老夫记得,当初徐福出海时带去了不少作物的种子。”
    船夫看着破烂的夹板伸手往下按了按,就发现夹板已破了洞。
    “这艘船经历过很大的风雨,又经历过暴晒,再好的木料都会坏的。”
    老船夫长叹一口气,又道:“他们能回来真是太不容易了。”
    王离跟着走入船舱,船舱内有一股发霉的霉味,而且味道很浓。
    船夫又解释道:“海上的湿气进入船体,遇到暴雨之后又是暴晒就会如此。”
    船夫坐在船舱内的一张榻上,他道:“真是一口水都没了。”
    王离也看到了眼前的现状,看着空空的船舱,当初出海有一千余人,而现在回来的只有十余个,这十余个人都像是没了半条命一般。
    王离真的不敢相信,他们在海上都经历了什么,而这船已支撑不了多久,也不能再出海了。
    新帝六年二月,有消息传来,徐福回来了。
    出海四年的徐福,真的从海外回来了。
    这个消息从徐福在冬至时节抵达琅琊县,消息传到咸阳时,已是二月。
    骊山上,嬴政听到这个消息很诧异,他看向一旁的李斯。
    李斯道:“此人回来牵动人心,听说徐福回了琅琊县之后,对外人的询问一言不发,对海外的事也只字不提。”
    嬴政道:“他来咸阳了?”
    李斯回道:“徐福抵达琅琊县时,就带着他随行出海的人赶来关中了,按照路程来看,也快到三川郡了。”
    若是传信的快马与徐福同时出发,前后差距应该也只有三两天的路程。
    嬴政道:“扶苏在做什么?”
    一旁的内侍回道:“今天是公子衡冠礼之日,人们都去雍城祝贺了。”
    嬴政道:“当年有多少人拥戴扶苏,现在就有多少人去给扶苏的孩子祝贺。”
    爱屋及乌,人们爱戴公子扶苏,也会爱戴公子扶苏的儿子,也会关心皇帝的儿女。
    况且公子衡的品行很好,甚至还有走遍万里长城的壮举。
    嬴政询问道:“礼又去了何处?”
    李斯回道:“上月来的消息,公子礼正在戍守西北边陲,一个人守着一片荒漠,几百里外不见人烟,就这么一个人守着。”
    嬴政道:“那孩子能坚持吗?”
    李斯道:“若要服众唯有如此,公子衡与公子礼都是好孩子,他们都知道怎么做一个好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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