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0章 陷阵
    刘知俊目睹后方的兄弟们落马,瞋目裂眥,看著那飘扬的“魏博上甲”四字大旗,竟然直接做了这样一个行为。
    他將马槊一横,带著骑队绕了个大圈,过程中麾下骑士不断攒射,可对於这支头裹著黄头巾,七成都穿著铁鎧的李重胤本部来说,完全没起到多大作用。
    但也正因为如此,当刘知俊带著骑队绕了一个大圈到了右侧的时候,外围草军们並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然后刘知俊竟然没有再继续绕圈,而是直接就举著马槊从侧后就撞了上去。
    而撞上的方向正是李重胤本阵的西北角,且一下子就切了进去。
    胯下青驄马,手持丈八马槊,刘知俊大声叱吒,一槊就挑飞了一名披甲的草军武士,大吼:“遥望著杀气天高——,遥望著杀气天高!”
    刘知俊马槊一盪,往后一顶,捅得袭马之人吐血委顿在地,再大吼:“不由人心中如火燥,好教俺怒气难消!”
    隨后马槊再夹,向著一个满脸惊慌的草军武士一槊切飞了他的首级,鲜血如喷泉一般喷涌,直撒得刘知俊衣袍尽染,而他意气更酣。
    鲜血顺著槊杆一边流,一边滴,刘知俊放声大唱:“咬牙关把贼来剿,恼得俺无明火起发咆哮,何惧你个小儿曹。”
    “哪怕他万马千军,哪怕他万马千军,怒一怒平川踏扫。”
    尤其是最后一句,刘知俊更是咆哮大唱,声音都唱破了,却唱出了十盪十决,唱出了勇往无前此时,身后人头滚滚,断肢残臂,身后百余骑士各个军袍浸染著鲜血,他们听过这唱腔,是节帅常常端坐拍腿时哼唱的。
    不过大部分都没听全过,也不晓得都將什么时候倒是把这唱词给背会了。
    此刻,他们隨著刘知俊已经衝出了阵角,听著身后哀嚎痛叫,所有人都忍不住隨刘知俊一併唱著那最后一句:“哪怕他万马千军,哪怕他万马千军,怒一怒平川踏扫。”
    “怒一怒平川踏扫。”
    刘知俊这会刚刚衝到此前袍泽兄弟们落马处,看到一个活著的,单臂就將他揽在了背后,最后放下披风,將兄弟和自己绑好,然后取下搭褳里的兽尾擦拭著马槊上的鲜血。
    他一边擦,一边对背后的受伤弟兄,笑道:“对不住了兄弟,咱们一会还要衝!想回阵后怕是要等一等了!”
    那骑士是泰寧军出身的牙骑,听了这话后,操著一口充州腔:“都將,俺不是孬种!恁嫂哩个逼,熊黄子,跟他干!”
    刘知俊听著充州特有的脏话,哈哈大笑,他是徐州的,两边口音虽然也差,但因为靠的近,很多都听过,此刻听著后面近似乡音的脏话,刘知俊举著马槊,大吼:“干恁娘咧,隨俺杀!”
    说著刘知俊復又带著剩下的保义军骑士,还有匯合过来的另外一队也一併冲了过来,这一次他们又选择了一个角,嗷呼衝刺。
    “魏博上甲”大旗下,李重胤端坐马上,沉著冷静,所有能看见他的草军吏士,內心无不镇定0
    实际上,李重胤也的確镇定,即便看到此时自己方阵的西北角已经坍塌,他还是保持著原先的节奏。
    此刻,他已经亲自执一面绿色大旗,看著那些正在復刻此前战果的保义军骑士又准备冲向东北角,毫不犹豫挥舞绿旗。
    阵內看到的弓弩小帅举著横刀,衝著那些肆虐的保义军大吼:“射!”
    无穷的愤怒尽在这一大吼。
    凭什么?凭什么他们就该死?凭什么我们是贼,你们是官!我们做民的时候,你们管过我们什么?我们就只是想活著,想活著!
    难道活著也有错?活著也冒犯了你们这些大人物吗?
    今日就让你们看看,我们蚁贼的力量,让你们看看,我们的刀也能砍你们的脑袋,我们的箭也能射穿你们的胸膛!
    杀!
    八百弓弩手在小师的指挥下,將准备好的第二轮箭矢全数射在了那些保义军骑士上。
    一瞬间,箭矢如蝗,密集地如同雨幕,哗地一下砸在了刘知俊的骑队上。
    声势猛烈,可真正倒地的骑士並不多,他们甚至还能看到有些保义军骑士鎧甲上插了三四根箭矢,还在继续战斗。
    这些弓弩手还待再发,但保义军已不给这些草军再次发射的机会,因为他们已经全数衝进了草军阵內。
    看著草军和那些自己兄弟已经混在了一片,这些弓弩手也只能不可奈何地放下了手里的弓弩。
    李重霸两兄弟最重袍泽兄弟情,绝不可能出现將箭矢对准自家兄弟的,所以这些人再不甘,也只能做罢,甚至最后还被他们的小师带领著退了下去。
    因为,那支骑军已快杀到眼前了。
    李重胤本阵的右阵小帅叫胡真,他是荆南节度使下的一名县吏,因为得罪了上官而被槛送江陵口幸亏他平日往来周济荆南豪杰,在他落难时,这些人伏杀车队將胡真救出。
    —
    胡真一不做二不休,回到本乡,尽起宗族攻打县城,却不想没能打下,正彷徨无措之时,忽然听到草军已经杀到了復州地,於是连忙带著残余宗族投奔草军。
    后来胡真在东进鄂岳的战事屡立战功,所以带著本宗二百兵隶在了李重胤的本阵。
    此刻刘知俊杀入的缺口正是胡真所队,本也算老卒的宗族子弟们,在这二百不到的骑兵衝锋下,土崩瓦解。
    听著后面熟悉的哀嚎声,胡真头都不敢回,眼泪一个劲地往下落,是自己带著宗族子弟们踏上了不归路。
    但越是这样,胡真越不敢回头战,他晓得回头就是个死,而宗族已经为自己付出这么多,他必须好好活下来!
    他在,胡家就在,他还能开枝散叶,再立宗族。
    可胡真也是县吏出身,在草军的队伍中已经算是高素质人才了,所以此刻虽然是狼狈奔逃,但实际上他还是在努力將溃兵带到阵外,而不是往阵內冲,反而破坏了后面兄弟们的阵型。
    而除了这一点之外,胡真更明白,这股保义军骑士的目標不是他们,而是阵內的李重胤。
    他往外面跑,反而不会被这些保义军给追杀。
    虽然这么做有点不是很地道,但还是那句话,宗族已经为他胡真付出太多了,他必须好好活下去!
    果然,当胡真他努力带著仅剩的宗族子弟跑出阵,並向著西侧战场跑去时,他们的后面果然就没有任何追杀来的骑士。
    望著那依旧杀声震天,哀嚎不止的本阵,还有那面犹在隨风飘扬的“魏博上甲”大旗,胡真抿著嘴,带著仅剩的八十宗族兵头也不回地撤出了战场。
    李二郎,不是兄弟们不仗义,你都立的是“魏博上甲”了,咱们兄弟们都是江陵人,在这拼光了,都不晓得图个啥!
    刚刚八百草军弓弩手对刘知俊所部形成了有效伤害。
    这八百草军弓弩手在这支河北帐诸营中,算是比较精锐的部队了,李重霸兄弟们凡获得官兵的弓弩手和弓弩,必要编入此营。
    这种对弓弩的执著是李重霸兄弟从老家带来的。
    在他们老家,那些魏博牙兵们和那些契丹、回鹃对战的时候,就是靠著步塑、弓弩,以步克骑。
    为什么朝廷会默许河朔三藩的自行其是?其中有部分原因就是,朝廷也需要三藩的军力来镇压北疆。
    在以前,契丹这些东北地区的部落还会与朝廷发生大战,甚至在武周朝还险些打到了黄河边。
    但自河朔三藩后,朝廷已有百年不闻契丹之边衅了,所以朝廷在內心中,也安慰自己,这种程度上的分裂是有助於边境安寧的。
    而河朔三藩赖以定边的重要手段就是骑兵大槊,弓弩排槊。
    —
    现在李重霸兄弟两人积攒这么久,已经有一支初见成效的牌盾步槊军了,现在要想形成完整的克骑战术,就需要配备弓弩手。
    但草军不论是弓弩还是弓弩手,都是非常非常稀缺的,几乎每有掠得,很快就被各家大小帅自己给补充掉了。
    此前李重霸的河北帐,长时间肩负著拱护老营的任务,出阵的机会不多,更不用说是独当一面了。
    可自狼虎谷大败后,情况就不同了,李重霸的角色很快就被同是魏博的另外一员猛將葛从周取代了,他开始被安排到了外线作战。
    而这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李重霸在军中的排名明显下降了,虽谈不上被踢出核心层,但现在什么时候出发,去哪里,攻打哪边,他李重霸知道的不会比其余诸票帅更早。
    这个信號难道还不明显吗?
    虽然因祸得福的,李重霸在外线作战中很快扩充了实力,也积攒了一支可堪一用的弓弩队,但代价未免太大了些。
    但不管怎么说,这支被李重霸恩养的弓弩手们还是发挥了他应该有的作用的。
    当李重胤东北角的诸兵都开始溃散后,反而將刘知俊他们给露了出来,於是一时间,八百弓弩手再次攒射,这一次直接用上了腰开弩。
    因为他们发现之前用臂张弩的时候,对那些保义军骑士的杀伤力並不大。
    这一方面是因为距离远,但也和臂张弩的拉力只有两石,需要正面密集攒射才能形成狙敌之用。
    於是他们退下来后,选择换上了腰开弩。
    这种弩是用腰部力量辅助拉弦的,需要將弩身抵在腰间,双脚蹬弦,不仅射程能到一百五十到二百步之间,穿透力能也能击穿普通皮甲,要是换上破甲箭,穿破铁鎧也是可能的。
    但用这种弩有个巨大的缺点,那就是需要坐在地上才能开。
    换言之,八百弓弩手不仅需要一片空地,更意味著,一旦那些骑军能顶著弩箭衝过来,他们这些人几乎都要死在敌军的马蹄之下。
    可当后方那面”绿色”大旗再次挥舞的时候,这些人还是决定使用腰开弩,为的就是以报李家两兄弟这段时间对他们的恩养。
    然后他们就就地坐下,由弓弩小师指挥著,將弓弩对准了那尘土激昂的阵地。
    尔后,他们就遇到了战机。
    大量的溃兵从两侧分开走,直接露出了衝锋著的保义军骑士。
    这一刻,那小帅实际上还是能看到尘烟中隱隱还有一些溃散的袍泽,但他还是一咬牙,狠心下令攒射。
    也亏是尘土激昂,真不怪罪起来,他可以说自己完全没看到。
    於是,隨著一阵嗡嗡的弓弦巨颤,八百支动能无匹的箭矢一下子就砸在了刘知俊的骑队上。
    而这一次,他们终於吃了大苦头。
    几乎是一瞬间,大量的保义军骑士就被箭矢洞穿铁鎧从战马上摔了下来。
    就这一轮打击,至少三十多名骑士就这样折在了这里。
    而更可怕的是,一些战马还没射翻在地,后方的骑士根本来不及躲避,直接就摔了下来。
    人仰马翻,哀嚎一片。
    在这个时候,身上同样插著两根箭矢的刘知俊咬牙,將身体压在马背上,隨后继续向前猛衝。
    后面的骑士,最后还能控制住战马的,在面临死亡的威胁下,怒吼大叫,举著马槊就跃过前方落马的袍泽,然后冲了上去。
    二百步的距离,顷刻便至。
    甚至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那些坐在地上的弓弩手,就这样被刘知俊和他身后的百余骑给踏死大半,余者也终於绷不住,开始往后崩溃了。
    这些草军固然算是老卒了,但此刻看到眼前这支如此坚韧敢战的骑兵,也是胆气大丧,纷纷后退,一时间旗帜一面面飘落,儼有全军崩溃之势。
    正是这个时候,一直端坐在大旗下的李重胤猛然拔出地上插著的马塑,对旗下环绕的五十骑大吼:“今日死则死矣!不要丟我魏博人的脸!杀!”
    说完,李重胤亲自带人,逆流而上!
    刘知俊只觉前方一空,陡然看见一面大旗,上书“魏博上甲”四字,却是原来已经杀透了此阵口前方就是敌將了!
    此刻,刘知俊浑身浴血,可依旧夹槊奔行,胆气更盛三分。
    他如同下山猛虎,前方几无一合之敌,然后他就听到对面一声大吼:“贼將,李重胤来也!”
    一声咆哮后,刘知俊便看见了一名骑將带著数十骑兵直奔自己而来。
    就这一抬眼,他懵了一下,因为他发现隨在自己身边的骑兵越来越少,好些个还被分割到了各处。
    忽然,在刘知俊冲阵的方向,竟然又奔来二百多骑,正是留在阵外给刘知俊压阵的魏宏夫,而在他的前面又有一名黑甲红马的骑將,勇武无当,使一桿丈八马槊,所有披靡,只这一路,就又挑死了四五人。
    而此人竟然就是之前奔去光州要援兵的舒州牙將周本。
    此时他带著二三十骑,一路杀奔至刘知俊身侧,大急:“刘都將,速速隨我等杀出去!敌军已经合围了,再慢我等死无葬身之地啊!”
    刘知俊一愣,还没说话,后面掠阵的魏宏夫终於把在途的草军尽数击溃,匯到了他这边,同样说了一句话:“都將,后面已经不能走了!咱们从前面衝出去!不要再犹豫了!”
    此刻,刘知俊前方都是人影,根本看不到外围发生了什么,可如果那个周本说的,他还怀疑的,现在老魏也说了这个情况,那就不能犹豫了。
    他恍惚了下,扫了一下那边忽然放下速度的敌骑,他们似乎看到了保义军骑士来了援兵,本还准备逆击上来的时候,一下就停了下来。
    刘知俊狰狞一笑,既然后路已断,那他们就从前面杀出去,正好顺手把眼前的敌將给一併拔了口可他刚作是念,就看见前方捲起巨大的烟尘,那熟悉的烟尘直看得刘知俊脸色大变。
    那是骑兵的烟尘,草军的骑兵来了。
    事实正是如此,本来准备带著五十护旗骑兵逆冲搏一把的李重胤忽然就看到后方的烟尘,其头正是自己的兄长李重霸。
    可李重胤看了却没有大喜,而是眉头紧皱。
    兄长亲率援兵,那谁在凤凰山调度战场?此刻要是战场有大变化,怎么办?
    但想这些已经无用,他连忙鼓舞士气,对已经有崩溃之势的后阵草军大喊:
    —
    “援兵已至!隨我一併围杀敌军!”
    听到这话后,眾人果然看到后方捲起的烟尘,以及那率先冲奔的李重霸。
    李重霸的出现直接就带飞了士气,有军中第一猛將支援,还有什么怕的?
    於是刚刚还有崩溃之势的草军一下就变了人一样,各个悍不畏死,开始主动对那边休整的刘知俊等骑发起了反攻。
    这就是一將之勇,鼓舞三军。而此前非是李重胤不猛,而是他的兄长李重霸太勇了!
    霸王李,有此名號者,可是常人?
    就这样,围著刘知俊部的草军越来越多。
    本来刘知俊身边只有十来骑,然后周本带了二十多骑匯了过来,那边魏宏夫眼见著也带著二百多骑匯合过来了。
    然后就被草军用大槊阵给截断了,他们遮断著保义军骑士的各个进攻方向,始终让魏宏夫他们靠近不得。
    而那边,刘知俊带著周本等骑士连续衝击多次,但最后都被步槊给攒了回来,最后只能看著活动空间越来越小,焦急万分。
    俊寺骑发起丁反攻。
    这就是一將之勇,鼓舞三军。而此前非是李重胤不猛,而是他的兄长李重霸太勇了!
    霸王李,有此名號者,可是常人?
    就这样,围著刘知俊部的草军越来越多。
    本来刘知俊身边只有十来骑,然后周本带了二十多骑匯了过来,那边魏宏夫眼见著也带著二百多骑匯合过来了。
    然后就被草军用大槊阵给截断了,他们遮断著保义军骑十的各个进攻方向,始终让魏宏夫他们靠近不得。
    而那边,刘知俊带著周本等骑士连续衝击多次,但最后都被步槊给攒了回来,最后只能看著活动空间越来越小,焦急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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