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3章 雨夜战场
    夜色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雨水从天穹上一层层压下来,顺著破损的云幕倾泻不止。
    整片赤戟平原已经被黑暗与火光交织成一片浑浊的海洋。
    要塞外的壕沟已经分不出界限。
    血水、雨水、泥浆混作一处。
    石块、木桩、碎裂的盔甲半沉半浮。
    偶尔一道闪电掠过,能看到那些尸体的眼晴还睁著,被雨水冲刷得乾净,白得刺眼。
    炮声在夜里间歇地响起。
    每一次轰鸣都带著沉重的回音。
    炮兵阵地的泥地已经被反覆踩成一滩深坑,士兵们的靴子陷进去,再拔出来时总会伴著吸附的声响。
    火药桶一个接一个被拖上来,火绳在湿气里断断续续地燃烧。
    “再装一轮!”
    炮长嘶吼著命令,他的声音被风撕得支离破碎。
    几个炮手推著铁炮调角度,手指早被烫起泡。
    火星一落,轰鸣的白焰从炮口窜出,照亮他们被烟燻得漆黑的脸。
    不远处,一具兽人的户体正掛在断桩上。
    那是下午时被火油焚烧的残骸,雨水一时浇不灭它身上的焦油,火星在风里还在微微跳动。
    周围的泥水泛著油光,火与雨在其中不断地相遇、爆裂、熄灭。
    西南侧的外营已经几乎被兽人夷平。
    剩下的士兵在半塌的壕沟边重建防线,他们用碎盾做木桩,用死者的长枪撑起新的矛阵。
    雨打在铁甲上发出钝响,密密麻麻响个不停。
    一个小队长跪在泥里,雨水顺著他的头盔一路流下,灌进衣领。
    他用刀把艰难地挖出一个浅坑。
    不远处,几具人类士兵的户体横七竖八地堆在一起。
    他伸手去拖最近的一具,把那冰冷的身体一点点拽过来,推入坑里。
    泥浆被搅得翻起浑水,血跡混著雨流进沟里。
    “再往下挖点。”他低声说,声音被风打散。
    旁边的年轻土兵喘得厉害,手臂早已抖个不停。
    “..—·队长,还要挖吗?他们——都已经被雨水淹进去了。”
    军士长没有答话,只是抬手抹了一把脸。
    雨水和泥糊在掌心,混成一层暗色的浆。
    那是雨水吗?又或是泪?
    连他自己也分不清。
    小队长又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城墙,火光在雨里昏暗闪烁。
    “挖。”
    他声音低得几乎被风淹没。
    “等天亮前,这些尸体都得埋乾净,不然明早兽人踩著尸体就能上墙。”
    说完,他又低下头,继续刨土。
    雨越下越大,坑里的水已经漫上了尸体的胸口。
    没人再说话,只剩下泥水被挖动的声音。
    城头的火光时明时暗,空气中瀰漫著一种让人眼晴发痛的味道一一那是焦油、硝烟与血液混合的气息。
    有士兵脱下破碎的头盔,靠在垛口上喘气。
    旁边的同袍用打开箭袋,倒出最后几支箭。
    “没了?”
    “没了。”
    “那——·那就用石头砸吧。”
    “石头也没剩下多少了。”
    “那就把尸体也扔下去。能砸下去一个兽人是一个。”
    他们对视一眼,都笑了下,那笑容僵硬而苦涩。
    塔楼的顶层,风更大。
    雨顺著城墙斜泻下来,击打在盔甲上,溅起无数细小的水珠。
    卡洛元帅站在垛口边。
    身后的披风被风掀起,边缘拍打在石墙上。
    他一动不动地盯著远处。
    那里的火光连成一片,仿佛整个大地都在燃烧,兽人的营地密密麻麻,火焰的亮度將乌云映成暗红,云底像是要滴出血来。
    风从那个方向吹来,带著一阵阵潮湿的腐臭。
    副官撑著一块油布走上前来,靴子在积水里踩出一串浅痕。
    他抬头看著元帅的背影,语气有些急:“元帅,雨势更大了,再淋下去您会——.”
    卡洛丝毫未动,声音平静:“別管我。”
    副官愣了下,还想再劝:“可您已经两日没歇了一—”
    卡洛侧头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没有怒意,也没有情绪,只是平静到让人发冷。
    副官立刻声。
    “许多士兵撑不到两日就已经战死了。”
    卡洛淡淡地道。
    “你认为这点雨能让一位大骑士生病吗?退下。”
    副官张了张嘴,终究只是收起油布,退到几步外。
    风继续从平原吹来,带看雨脚,打在两人身上。
    盔甲表面溅起冰凉的水,顺看缝隙流进衣领。
    副官望著下方的营地,雨幕里,火光、烟气、残响混成一片。
    这片平原像在喘息。
    每一次呼吸,都带著血和火的味道。
    他悄悄看了眼卡洛,元帅仍一动不动,背影坚硬得像一块黑色的岩石。
    雨线斜斜打在他脸上,从眉间滑下,落在下頜,又被风带走。
    一瞬间,副官几乎以为这位元帅就如同这座城一般一冷静,沉著,不可动摇。
    另一边,阿尔德里克大团长也登上了塔楼。
    雨还在下,夜风裹著冷气,像刀子一样从缝隙里钻进来。
    他的盔甲上满是泥水与乾涸的血跡,整个人像是刚从战场的泥沼里爬出来的。
    铁靴的每一步都伴著沉重的水声,披风湿透,垂在他背后。
    阿尔德里克摘下头盔,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那团白气在风里立刻散开,没入夜色。
    “外营南线塌了一段。”他的声音低哑。
    “我知道。”
    卡洛的视线依旧没从远处的火光上移开,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天气。
    “再不稳住,南线就要被兽人彻底攻破了。”
    阿尔德里克又上前一步,声音更重了些:
    “那里是外营东西两侧之间的咽喉要道,一旦失守,整座外营都会被撕开口子。”
    卡洛平静地说道:“那就让黑锋骑士团去。”
    阿尔德里克盯著他,眉头深深皱起,雨水顺著脸颊往下流。
    “那地方连条退路都没有,”他低声道,“你要我的人死在那?”
    风在两人之间呼啸,暴雨不断拍打在塔楼的石砖上。
    卡洛这才回过头。
    他神情淡漠,声音冷酷无情:
    “有退路,士兵就知道自己还能退。没有退路的地方,才能守得更久。”
    阿尔德里克沉默片刻,嘴角牵动了一下,像是笑,又不像。
    “你总是能把一句让人去送死的话,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著一股压抑的讽意,“可你也该知道,他们不是铁做的。”
    卡洛望著他:“我知道。”
    他停顿了一瞬,声音低了些:“可这座城的城墙,也不是铁做的。”
    雨打得更急了。
    两人对视片刻,雨声在他们之间里啪啦地落下。
    阿尔德里克忽然低笑了一下,那笑里只有冷意。
    “好。既然如此,我会让黑锋骑士团去顶住。”
    他转身时脚步溅起一片泥水,语气像是在自言自语:
    “反正我们存在的意义,本就不是退。”
    他將头盔重新戴上,又停了一下,语声从面甲下闷闷传出:
    “那援军什么时候才能到?还是说——你也不知道还要几天?”
    卡洛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盯著远方那一片暗红的火光。
    “你怕了?”
    阿尔德里克转头,眼中的冷意一闪而过。
    “我不怕死。”他缓缓道,“只是怕死得太窝囊。”
    卡洛看著他:“那就去吧。外营不该塌,至少现在不该。”
    阿尔德里克没再言语。
    他戴好头盔,转身走下塔楼,铁靴带起一串水。
    几名黑锋骑士紧隨其后,雨水拍打在他们的铁甲上,响声连成一片,远远传进雨夜的深处。
    塔楼上只剩下卡洛一人。
    他仍立在垛口前,目光投向那片火光连成的平原。
    雨在他肩上积成细流,顺著披风滑下,匯入脚下。
    加伦要塞在夜色里静默无声,像一头疲惫却仍睁著眼的巨兽。
    夜更深了。
    外营的壕沟被冲成一道浑浊暗红的河。
    一具具死尸漂浮在上面,被风吹得慢慢流动。
    有几具兽人的身体漂到近处,士兵们用长枪挑开。
    “別让他们叠太高!”
    “往下拖!”
    “用火油泼一层—再点一次!”
    火油点著,橙红的火焰在雨里剧烈挣扎。
    那火光照亮了他们的面孔:疲惫、污浊、眼中布满血丝。
    却没有人退下。
    几个年轻的士兵靠在墙根坐著。
    他们的盔甲已经脱掉,只剩下破烂的皮衣。
    一个人低声问:“援军真的会来吗?”
    旁边的老兵没抬头,只是擦著刀:“会。”
    “要是他们不来呢?”
    “那我们就死在这。”
    “你说得倒轻巧。”
    “死的人多了,你我也不会例外。”老兵把刀放回鞘里,“別想太多,留点力气,明天他们还得来一波。”
    几个人都沉默了,只听见外面的鼓声一阵紧一阵。
    兽人的吼声夹著铁器的撞击声,从远处连成一条。
    一个弓手探出头,雨水顺著他的兜帽流下,顺眼角滑落,他眯起眼望向远处,低声道:
    “他们—又在搬攻城塔。””
    “哪一边?”有人问。
    “南边。”
    “那就是我们这处了。”
    那人咧嘴笑了一下,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声乾笑,笑容僵在脸上,半天没散。
    “好啊—那咱就等著吧。”他终於憋出这一句,声音比笑容还要乾涩。
    雨水顺著他的额头往下流,他伸手去抹,掌心全是泥,指缝间渗出细细的血痕,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別人的。
    几个人低下头,谁都没有再说话,只有雨声和远处的战鼓一阵紧一阵地响著,像在替他们数剩下的时间。
    塔楼上,卡洛仍未离开。
    火光照著他湿透的披风,边缘不断地滴水。
    他伸手擦了擦石垛,指尖沾著一层灰黑。
    “东侧再撑不住,就撤进主城。』
    副官惊讶:“那外营怎么办?”
    “让给兽人吧。”
    “可一旦让给兽人了,他们就能靠近要塞主城墙——”
    “墙能修,人死了就没了。”
    他说完,抬眼望向东北方向。
    风在雨里忽然转向,带来另一股不同的气味。
    那股味道没有血腥,也不带焦油一一是火药。
    他皱了皱眉。
    塔楼的哨兵举起望镜,隔著雨幕望去。
    “元帅——·那边,好像有光。”
    卡洛抬头。
    那是一点极远的亮光,在地平线上闪烁。
    起初只是零星,继而连成线。
    “是兽人的营火吗?”副官问。
    “兽人的大营一直都在南边。”
    卡洛摇了摇头。
    “听。”
    风声中,隱隱传来极轻的低鸣一一那不是鼓声,而是某种连环的金属震响。
    像铁轮压在地上,伴著规律的轰击。
    卡洛神情未动,低声说:“那不是兽人。”
    他盯著那片光亮许久,才缓缓道:“无论是谁,都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雨仍未停。
    要塞的火光在夜中一闪一灭。
    远方的亮光却在缓慢逼近,像被风推著前行。
    没有人敢確定那是什么,但所有人都在看。
    卡洛回身,披风被风掀起。
    “去告诉所有人一—做好准备。”
    风雨声愈发急促了,鼓声也在这一刻短暂地停顿了一瞬。
    平原的另一头,某种新的声音正向这片黑暗逼近。
    黎明前的天色泛著灰白,云层低垂,像一张压在天地之间的幕布。
    赤戟平原的风从南往北吹,卷著焦土的气味,带著一种令人发酸的腥甜夜雨在黎明前终於停下,但地面仍是一片泥沼。
    兽人营地的火光没有熄灭,他们彻夜未休,此刻,所有攻城塔与投石机已重新排列完毕,矛林在湿气中闪著暗光。
    下一刻,兽人战鼓再次敲响。
    鼓声沉闷而密集,像是数万头野兽在拔足狂奔。
    加伦要塞的墙垛隨之轻轻颤动,石灰自缝隙中落下。
    “他们又要来了!”
    塔楼上的喊声划破空气。
    一整排弩炮旋转转轴,缓缓压下角度,铁弩矢上弦时的声响在雨后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刺耳。
    卡洛依旧站在塔楼的垛口边,披风还没干透。
    他没戴头盔,只是用手抹去脸上的水。
    副官递上新的军令板,他扫了一眼,低声问:“西侧还有多少人能动?”
    “不到三个营队。”
    “南侧呢?”
    “兽人已经逼到最后一道壕沟,我们那边只剩下两个还保持著战斗力的营队了。”
    卡洛没有应声。
    远处的兽人攻城塔正顶著湿泥缓缓推进,粗糙的木轮陷在泥浆中,数十名兽人用力硬推。
    他们身上的铁甲在晨光中一闪一闪。
    攻城塔顶上架著木桥,那桥端已经伸出,隨时可以搭上人类方的城垛。
    阿尔德里克站在东面城墙上。
    当他看到那些攻城塔再次逼近时,只是低低地骂了一声:“又来了。”
    身边的骑士问道:“还守吗?”
    “当然守。”他吐出一口带血的痰,“就算等不到援军,死也要战死在这城墙上。”
    他举剑,高声嘶喊道:“弩炮,放!”
    弩矢破空,划出低沉的呼啸。
    两辆攻城塔在接近时被钉穿,兽人从断口滚落,跌落泥水中。
    但后方的队列仍旧推进,推车兽人的咆哮一刻不停。
    卡洛的目光在火光与浓烟之间游移。
    就在这时,北方的地平线传来一阵低沉的轰鸣。
    不是鼓,不是雷。
    那是一种连锁的震动,像铁蹄践踏大地的声音。
    哨兵惊疑地探出半身,举目朝那方向望去。
    晨雾尚未散尽,远方的丘陵被雾影覆盖,但在雾下方,能隱约看见一条灰色的线,正缓缓推进。
    那线越来越宽,捲起的尘土在湿气里混成一团厚雾。
    “元帅!”哨兵喊,“北边——-好像有动静!”
    卡洛走过去,同样举目望去。
    他凝视了很久,直到风向忽然转变,將尘雾向北推开。
    那一瞬间,他看见了黑底金狮鷲的旗帜。
    他没有立刻说话。
    只是低声吩咐道:“命令所有炮兵一一东南转位。
    副官一愣:“元帅,您是说一”
    “东南转位!”
    卡洛的声音在风中拉长,带著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整个城头的炮兵一阵骚动。
    士兵们推转沉重的炮座,铁轮在石地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火炮的口径缓缓对准平原的东南方。
    而在东北方向上,轰鸣愈发清晰。
    一列列黑甲步兵正沿著泥地推进,火炮车被驮马拖拽,铁靴与马蹄溅起的泥浆如雨落下。
    最前方的骑士挥著骑枪,整齐地掠过地势较高的丘陵。
    一一第七军团,已然抵达战场。
    第七军团的旗帜在灰色的晨光中高高展开。
    黑底金狮鷲,在风中猎猎作响。
    兽人大军的东侧首先察觉异变。
    数千名兽人战士刚刚列阵,忽听身侧方向传来连环爆响。
    滚滚烟尘中,炮弹落地的衝击將泥浆掀上数丈高。
    轰鸣接连不断,地面像被硬生生掀起。
    数辆攻城车瞬间被这猛烈的炮击撕碎,碎木与兽人的尸体一同飞起。
    一名兽人酋长怒吼著挥斧:“转向!北面有敌!”
    可命令才刚刚下达,尚未来得及执行,第二轮炮击已经落下。
    这一次,炮弹狠狠砸入兽人阵中,炮弹上铭刻的爆裂符文即刻生效,爆炸声连成一线。
    整个大军东侧瞬间乱成一团。
    卡洛登上塔楼,俯视著这场突变。
    他没有露出笑容,只是长长吐出一口气。
    “是第七军团。”
    副官喃喃道:“援军——终於来了。”
    卡洛抬手:“传令全军一一准备反击!”
    北侧平原上的烟尘间,莱昂正骑在马上。
    一旁的的炮兵阵地正在进行第三轮装填,硝烟浓得呛人。
    “號角手!”莱昂举起手。
    “鸣令!”
    燎亮的號角声划破空气。
    那声长鸣从第七军团的阵列中传出,如同一道横扫的刀锋,冲向前方混乱的战鼓声。
    隨即,炮火再度齐响。
    “步兵推进!骑兵预备!一一把这些兽人砸碎给我碾碎!”
    莱昂转身,高声向后方的军队下令。
    数名旗手立刻应声,挥起军旗向前指去。
    战马嘶鸣,铁蹄翻滚,泥浆被掀成浪。
    骑兵们成楔形突击阵,骑枪前举,在烟尘中衝出。
    迎面而来的兽人尚未来得及重整队列,就被重甲骑士们迎面狠狠撞来。
    枪锋刺穿、盾牌崩裂,鲜血和泥混在一起飞溅。
    “压上去!”莱昂嘶声高喊。
    他自己也抽出长剑,带领身后的骑士们向前压去。
    城墙上,土兵们看著这一幕,整齐地喊出声。
    “援军到了一一第七军团来了!”
    那喊声一层一层传开,在城头蔓延开来,疲惫的守军们纷纷重新振作起来。
    弩炮再次装填,弓弦拉满,箭矢齐射。
    卡洛的命令响彻整个要塞:“全线出击一一掩护友军!”
    火炮、弩矢、步兵的吶喊混成一片。
    加伦要塞守军与第七军团的战线终於在赤戟平原的中央匯合。
    兽人被打得节节后退,壕沟被鲜血灌满。
    攻城塔一座座倾倒,木轮在泥水里慢慢陷没。
    莱昂勒住马,抬头看向城墙。
    他看到那面王国的旗帜在风中猎猎翻卷。
    然后抬剑向上,略略一举,以作致意。
    卡洛同样在塔楼上举剑回礼。
    他们隔著硝烟和战火对视,一切尽在不言中。
    炮火声继续轰鸣,空气里充满硝烟的味道。
    莱昂下令重整阵线,第七军团的步兵重新排成方阵,火枪手交替换线,形成新的前沿阵地。
    而要塞內的守军也趁势向突击,与他们合併。
    外营的阵地终於被重新稳住。
    赤戟平原的炮声在午后渐渐稀疏。
    兽人主力在连番多次的衝击都被打退后,终於开始后撤。
    他们拖著残破的攻城塔和伤员,退回后方的大营之中,重新休整。
    鼓声依旧在敲,但节奏已乱。
    人类一方没有趁势追击。
    炮手靠在炮座旁喘气,火绳已经烧尽,炮膛的铁壁仍在冒烟。
    步兵在泥地里清理战线,尸体被堆成一道道掩体,用木桩固定。
    地面被血水染成深红色。
    脚踩上去会陷入软泥,拔脚时伴著吱嘎的声响。
    有人倒在户堆旁,手里还著没发出的號角;也有人倚著予,脸上分不清是汗还是血。
    天光逐渐暗下。
    平原尽头的兽人营地火光重新亮起,一条条烟线在风中升腾。
    卡洛立在塔楼上。
    他看著那片火光,冷声吩咐:“让步兵收队,伤员先入內。”
    副官点头离开。
    这时,远处传来马蹄声。
    第七军团的先头骑兵从前方回撤,盔甲上满是血浆。
    他们从溃烂的户堆间穿过。
    莱昂策马居前,披风被火光映得暗红。
    他没有直接入城,而是在要塞外的丘陵停下,环顾四周。
    原本的壕沟阵地已被兽人推平,尸体、折断的枪、塌陷的木柵混成一片。
    他下马,俯身拾起一面破旗。
    那旗上是第一军团的徽记,早被血水染透。
    “传信入城,”他对隨行的传令官说,“请卡洛元帅即刻移至城外指挥帐。我们需要一场会谈。”
    “是。”
    暮色笼罩平原。
    指挥帐被架在外营內,帆布被风猎猎掀动。
    火把沿帐外排成一列,火光照出泥地上的深脚印。
    莱昂站在地图前。
    他仍未卸甲,肩甲上溅满乾涸的血斑。
    火光映在他的面孔上,神情平静。
    帐门被掀开,卡洛走进来,身后是阿尔德里克和几名德萨拉骑士团的大骑土。
    他们的盔甲都布满了战痕与血污。
    莱昂抬眼,看了他们一眼。
    “诸位,辛苦了。”
    没人说话。
    雨夜之后的空气仍带著潮气,帐篷里燃著几支火把,火光在风中摇晃,影子在每个人脸上游走。
    阿尔德里克只是拉开一把椅子,重重坐下,盔甲与木脚相撞,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响。
    莱昂取出一封金印信函,放在桌案上。
    “这是陛下的命令一—”
    他停了停,抬起头环视眾人。
    “自今日起,此役由我作为最高统帅,全权指挥。瓦伦西亚各军团、德萨拉援军,以及阿尔特利亚远征军与联盟舰队,悉数听我指挥,不得违抗。”
    帐內静得只听见火焰在啪作响。
    雨水顺著帐壁滑下,滴落在泥地里,发出轻微的声响。
    卡洛上前一步,伸手取过信函。
    印蜡在火光下泛出微光,金印的纹路清晰可辨。
    他低头看了片刻,又抬起头,声音低哑而稳。
    “陛下的意思,是要我们一直在此坚守?”
    “是。”莱昂答。
    “联盟舰队多日前已自加文港启航,正溯维尔顿河逆流而上。若不出意外,五日之內便能直达维尔顿。”
    阿尔德里克冷声道:“五日?若五日之后他们仍不至呢?”
    莱昂抬头看向他,神色依旧平静。
    “那就拖到第六日,第七日。无论如何,即便没有援军,我们也必须死守在这里。”
    阿尔德里克了一声,嘴角的弧度带著讥意。
    “听起来更像遗言。”
    莱昂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语气淡然,却有一股近乎冷酷的坚决。
    “遗言也好,希望也罢,只要能贏一—我不在乎它叫什么。”
    卡洛的目光始终落在桌上的地图上。
    那幅被反覆翻阅的军图已经被水汽浸得起皱,赤戟平原上密密麻麻的红色標记铺满了整片区域。
    他沉声问:“你打算怎么守?”
    莱昂俯身,指节在地图上轻轻敲了敲南线。
    “外营的最外围不再修復。那一线塌得太彻底,工事残破,短时间无法稳固,也守不住。
    我们后撤一段,重布防线。以我带来的火炮为核心,依託阵地与防御工事。
    东侧由第一军团的精锐接防,德萨拉骑士镇守西侧丘地,第七军团会负责防正面的防线。
    我將布下三层炮兵阵地,对兽人实施远程压制。
    他们若再攻一一就让他们尝尝炮火的洗礼。”
    “那如果他们分兵绕行呢?”卡洛问。
    莱昂抬起头,声音平稳。
    “他们不会。”
    “兽人主力已在此,他们要的不是占领几座城池,而是一场能决定命运的决战。
    他们相信蛮力,相信血祭与屠杀,他们不会绕行。
    更何况,赤戟平原以北也並非毫不设防,仍有不少要塞与堡垒,若他们冒险北上绕行,后路便会尽数暴露,整支大军都会陷入绝境。”
    卡洛注视著他片刻,缓缓点头。
    “那便照你说的办。”
    他转身走向帐门,却又停下。
    风掀开了帘角,外头的火光与雨声一齐涌入。
    “我还有一吵梳题。”
    莱昂道:“请说。”
    “若舰队延误,我们死守五日、七日之后,他们依旧没能拿下维尔顿一—那时该怎么办?”
    帐內一瞬寂静。
    莱昂的指尖在地图边缘轻轻摩,火光映在他的侧脸上,光影起伏不定。
    他语气平缓,却让人无从反驳,“那就叔要塞共存亡。”
    他顿了顿,又道:“即便败,也要让兽人的主力隨我们一同埋在这片平原下。”
    卡洛没有再问。
    他只是微微頜首,低声道:“好。”
    他转身离去,不再停留。
    阿尔德里克盯著莱昂,笑了一下。
    “第五日、第六日、第七日——你真信得过阿尔特利亚的舰队?”
    莱昂抬眼看向他,声音不疾不徐:“我信他们不会比我们更怕死。”
    “哈一”阿尔德里克轻笑了一声,那笑带著疲惫,“那可真是稀奇。”
    “因为他们也明白,”莱昂缓缓道,“若我们死了,他们也活不成。”
    阿尔德里克没有再说话。
    他看著莱昂,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最终只是起身,戴上头盔。
    金属扣合的声音在帐內清晰么起。
    “德萨拉的骑士们,將从你的命令执行,统帅。”
    他说完,便转身离开。
    他的脚步沉亨,却没有停顿,帐內只剩莱昂一人。
    火光隨风一阵颤动,照在地图上,赤戟平原上的那片红色墨跡像在隱隱流动。
    莱昂站了很久,直到外面的鼓声再次么起。
    风从缝隙灌入,带看雨后泥土叔血腥的气味。
    他抬头,看向帐外那片火光连天的夜空。
    鼓声沉闷、密集。
    那不是退兵的节奏,而是新的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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