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庙侧门透出的昏黄光线在地面上拖拽出一道狭长的光影,阿尼卡的身影恰好停驻在这光与暗的交界处。
    她刚结束冗长的晚祷,眉宇间带著挥之不去的倦意,正微微俯身整理被夜风吹乱的纱丽下摆。
    不远处,
    菩提树浓密的阴影下,两道灼热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锁链,她浑然未觉。
    “行动!”
    考沙尔喉间滚出一声低沉的命令,身影如蛰伏已久的黑豹般骤然扑出阴影,落地无声。
    阿兰德紧隨其后,瞬间封死了阿尼卡可能的退路。
    阿尼卡只觉眼前一暗,惊呼声尚未完全出口,冰冷的石门框已硌上她的脊背。
    退无可退!
    “阿尼卡小姐。”
    阿兰德脸上掛著那副惯常的、仿佛在谈一桩生意的圆滑笑容,语气却像淬了冰的刀锋,带著不容置疑的紧迫。
    “河神大人有请。”
    “你们……”
    阿尼卡瞳孔骤缩,认出了眼前的人。
    河神教那个以达利特之身统御神庙工程的考沙尔,以及搅动瓦拉纳西商界风云的“梵净泉”缔造者阿兰德!
    她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心臟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湿婆神庙与河神教日益尖锐的对立、父亲阿底提亚眼底日益浓重的疯狂、还有她自己內心深处对那股淡蓝神力的畏惧与一丝隱秘的探寻……
    此刻轰然搅作一团,让她几乎窒息。
    “去了便知。”
    考沙尔的声音低沉如闷雷,他上前一步,高大身躯投下的阴影彻底將阿尼卡笼罩。
    没有肢体接触,但那如山岳般的压迫感和彻底堵死的退路,比任何绳索都更具效力——这是不容拒绝的神諭。
    阿尼卡的目光在考沙尔锐利如鹰隼的双眸与阿兰德那看似和气却纹丝不动的笑容间仓惶游移。
    反抗?只会徒增屈辱。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刺入肺腑,强行压下翻涌的恐慌和那份被冒犯的婆罗门尊严。
    她的声音带著极力压抑却依旧泄露的颤抖:“……好,我跟你们走。”
    没有捆绑,没有推搡。
    阿兰德与考沙尔如同两尊沉默的青铜守卫,一左一右,將阿尼卡严密地“护卫”在中间。
    三人迅速没入瓦拉纳西错综复杂的幽深巷弄,专挑僻静无光的小径,避开一切可能的眼线。
    他们的步伐迅捷而默契,仿佛已演练过无数次。
    只留下湿婆神庙门口不远处的那棵沉默的菩提树。
    枝叶在夜风中微微摇曳。
    ---
    恆河岸边,那片幽蓝的核心水域。
    瓦拉纳西的夜色粘稠如墨,巷道曲折似迷宫。
    路上,
    阿尼卡曾尝试著挣动了几下,可终究都是徒劳。
    考沙尔手臂的肌肉如铁箍般纹丝不动,阿兰德看似“搀扶”的手也蕴含著不容挣脱的力量。
    她的反抗如同投入恆河的雨滴,瞬间被黑暗吞噬。
    恐惧、屈辱,还有一种被拖向未知深渊的刺骨寒意,紧紧攫住了她的心臟。
    当他们抵达河边时,喧囂扑面而来。
    不远处的神庙工地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敲打声、吆喝声交织成一片沸腾的海洋,新神的殿堂正拔地而起,充满了野蛮的生命力。
    然而,就在那片工地喧囂处,有一幅截然不同的景象攫住了阿尼卡的目光。
    一位鬚髮皆白、身形佝僂的老者——瓦拉纳西声名最著的神像雕刻师库玛尔,正佝僂在巨大的石胚前。
    几盏临时拉来的强光灯將他的身影投射得巨大而扭曲。
    汗水浸透了他破旧的衣衫,紧贴在嶙峋的背脊上。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初具人形的粗糙石料上,布满厚茧与刻痕的双手稳如磐石。
    每一次凿击都精准、有力,带著一种近乎疯狂的专注。
    石屑飞溅,落在他白的头髮和汗湿的额头上,他浑然不觉。
    旁边放著的食物和水原封未动,在灯光下如同静物——他显然已在此鏖战了一天一夜,未曾合眼。
    口中念念有词,模糊的祷文或咒语低回在敲击声的间隙,他仿佛置身於一个隔绝的世界。
    与无形的神明进行著最神圣的对话,对周围哪些穿梭忙碌的工人视若无睹。
    那凿石的声音,叮,叮,叮……在河岸的喧囂与寂静中,敲打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凝固时间的韵律。
    自然有眼尖的信徒看到考沙尔和阿兰德带著阿尼卡出现。
    立刻工地上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信徒们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投来好奇、惊讶,甚至带著一丝曖昧揣测的目光。
    “快看!是湿婆神庙的那个女祭司!”
    “考沙尔祭司和阿兰德老爷把她『请』来了?”
    “嘖嘖……婆罗门家的贵女啊……河神大人这……我们河神教真的要有圣女了啊!”
    窃窃私语如同细小的水流,在工地各处蔓延。
    ……
    等到三人到来时,
    恆河水无声地向两侧分开,仿佛在恭迎主宰的降临。
    刘博墉由纯净水流凝聚的神躯,缓缓自幽蓝深处升起,悬停在离水面不足一尺的虚空。
    淡蓝色的神光在他周身流淌,勾勒出深邃而威严的面部轮廓。
    那双由恆河本源凝聚的眼眸,平静、幽深,如同蕴含了整条河流的岁月与力量。
    此刻正毫无波澜地落在了阿尼卡身上。
    没有神庙穹顶的遮蔽,在这空旷的河岸,直面这非人的存在。
    那沛然莫御的神性威压如同实质的万吨海水,轰然倾泻而下!
    阿尼卡感觉肺部的空气瞬间被抽空。
    这种面对神明突如其来的紧张、压抑感让她不知所措。
    这是阿尼卡第一次真切的见到河神刘博墉。
    考沙尔和阿兰德適时的退后数步。
    隨后很是心照不宣的远远的离开了这片区域。
    “阿尼卡。”
    刘博墉的声音不再是寻常的声响,而是直接在阿尼卡的灵魂深处轰鸣。
    如同九天惊雷在密闭的颅腔中炸响,震得她神魂摇曳,意识一片空白。
    这声音冰冷彻骨,带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不容置疑的绝对主宰意志。
    “你可看清,我就是你们湿婆神神庙得罪的神明!”
    “抬起头,看著我。”
    刘博墉的声音再次在她脑中响起,依旧是那冰冷的、主宰一切的语调,每一个音节都带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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