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淮明有些急,轻拉住她的手腕往自己怀里带:
    “方宜……你转过来看看我。”
    他低哑的嗓音中,是无法掩饰的疼惜和爱意。
    方宜越听,心里越难受,默然咬紧嘴唇。每次回想起三年前那段在医院守着他生死不明的日子,她心里仍会一阵一阵地疼。
    “别生气,是我不对……”
    感觉到那冰凉无力的指节搭在自己手腕上,她吸了吸鼻子,缓缓转过身:
    “青菜粥你能喝得下吗?还是煮南瓜粥吧。”
    以往生病,甜粥他会好入口一些。
    见她神色舒展一些,郑淮明才稍松了一口气:“好……那就南瓜粥,削皮的时候小心一点,别把手——”
    脱口而出的叮嘱,被方宜抬起的不悦眼神止住。
    他弯了弯苍白的唇角:“那……我等你。”
    方宜点点头,替他将被角掩好,又重新加了一点温水,才掩门去厨房。她动作轻柔,微垂的目光却始终不与他对视,长长的睫毛敛去黯然。
    打开冰箱,凉意扑面而来,里面的食材并不多。
    为了蔬菜新鲜,经常是吃一点、买一点,郑淮明几乎每两天都会去一趟超市。
    方宜搜寻了很久,连酸奶都挪开,才在保鲜区找到一小节南瓜。
    他确实将自己照顾得太好……这几个月她连冰箱里的蔬菜放在哪、有哪些都不知道。
    她叹气,心里又酸又涩,手上的动作加快了些。
    将保鲜膜揭开,用水冲净,方宜利落地拿削皮刀将南瓜削好,切成小块。小锅烧上水,沸腾后下小米,忽然想到储物柜里还有一些养胃的燕麦,踮起脚翻找。
    柜口被瓶瓶罐罐挡住,全是郑淮明买来对孕期好的干货,红枣、枸杞、阿胶、坚果……其他的都被堵在后面,很久没拿出来过。
    她一一取出来,摸索着记忆里那半包燕麦。
    油烟机发出嗡嗡的响声,小火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将小米慢慢煮软。
    方宜找得专注,丝毫没有听见靠近的脚步声。
    突然,她从背后被拥入一个微凉的怀抱。
    “别……别生我气……”
    郑淮明的下巴抵在她颈侧,气息仍有些不匀,低哑地示弱。
    他力气不济,下床走过来已是踉踉跄跄。高大的身子微微下沉,将两个人之间的空隙全然填满。
    方宜断然没想到他会追来厨房,明明刚连才坐起来都费劲:
    “你、你怎么……”
    她想转过身,却被郑淮明牢牢抱住,动弹不得。那种万分熟悉的、清冽的气息将她包裹。
    “我会改的……听你的,我会尽量放松一点,慢慢改……”他诚恳低语,虚弱的声音在她耳畔入水流淌,带着一点轻颤,“别生我的气……”
    方宜微怔,望着小锅里渐渐粘稠的小米粥出神,心尖跟着软了几分。她抬手覆上他环绕的大手,触及皆是一片潮冷。
    “是我太焦虑了……我怕、怕照顾不好你……”
    郑淮明的吐字越来越轻,明显有些撑不住,身子脱力地往下坠。他还顾忌着不能压到她,扶住洗手池想借力,却差点一头栽倒下去。
    方宜吓了一跳,连忙抱住他的肩:“先别说了,去沙发上坐一下!”
    她赶紧把火关掉,半扶半架住他,将人弄到客厅。
    一挨到沙发,郑淮明就忍不住蜷缩起来,惨白的面色比早上还要难看几分,紧皱着眉,睫毛颤抖,眼皮挣扎着半晌都掀不开。
    可他还在摸索着去牵住她的手,像是怕她又生气离开。
    “病成这样还下什么床!”方宜又心疼又气恼,“我马上煮好粥不就进来了?”
    “嗯……”郑淮明从起伏的胸腔里发出一声低弱的回应,薄唇紧紧地抿着,眩晕得难以再说出什么。
    他肩膀抵在沙发柔软的布料里辗转,冷汗渗了满额,许久都动不了。
    看着他久久没法自行缓解,方宜着急地给周思衡发去微信,得到可以口服参片的答复,她想起厨房就有,连忙去拿。
    她才刚一起身,手腕却被很轻地拽住。
    “别走……”
    郑淮明像是怕她生气离开,很艰难地抬起头。他意识有点混沌,眼中雾蒙蒙的,但感到身旁的沙发一轻,心里霎时空了。
    “我不走,我去找参片,很快就回来。”
    方宜解释,顾不上再哄人,轻轻扳开他的手,去厨房拿了参片回来。小小的一包,本来是他和其他药材一起买来为她炖汤的。
    眼看他脸色越来越差,她取出两片喂到嘴边,急切道:“把这个含着,能好受一点!”
    郑淮明能听得清她说的话,可血液供氧不足,他心跳杂乱如鼓,一声声在耳边炸开,仿佛一张开嘴,心脏就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他泛白的嘴唇动了动,仍旧没法予以回应。
    方宜喂不进药,急得快哭了,两只手捧上他的脸颊,轻轻吻了一下:“放松……你把参片吃了,我就不生气。”
    她用指腹安抚他因眩晕而过分紧绷的下颌,一寸、一寸地按揉。
    “嗯……”
    郑淮明意识混沌中,感受到她指尖的温度,艰难地轻喘了两下,唇瓣微微张开。
    方宜连忙将参片压进他舌下,又扳过他的肩膀,让他倚靠着自己。她很轻柔地摩挲着男人的后背:“别动,靠一会儿缓缓……”
    郑淮明半躺在她坏里,鸦羽般的眼睫微垂,湿淋淋的,含着参片久久寂静。
    微苦的甘草气息在口中弥漫,渐渐抚平胸口的闷滞。过了一会儿,他呼吸趋于平稳,手指也不再麻木发抖,缓缓动了动。
    “好多了……”他闭了闭眼,稍稍直起身来。
    方宜顾不得找纸巾,用自己的袖口轻轻替他擦去冷汗,见他面色确实有了缓和,心才略微放下来些。
    她后怕地眼眶微红:“我还会真生你气吗……又难受成这样,你是不是要心疼死我才算数?”
    郑淮明懊悔,他到底是太高估身体情况,竟连卧室到厨房这几步路都走不成。刚下床时还好,没走几步却头晕得厉害。
    其实,在她去煮粥这一会儿,他一个人想了很多。
    “我确实……太焦虑了,这样反而成了负担……”他没有再苍白地道歉,而是将心中的话一一坦诚说出,嘶哑道,“你……你其实不需要这么过度的……保护。”
    郑淮明注视着眼前的爱人,她及腰的长发散落在肩头,晶莹的杏眼中满是担忧,鼻尖也红红的。
    她身材娇小,却向来坚韧,像有无限的力量。她在二十出头的年纪一个人闯到法国,开辟一片自己的事业,工作时光脚下得了沼泽地,扛着十几斤的相机追车,会为了一个项目奔走,哪怕处处碰壁也永不言弃……
    又怎么会娇气到怀了孕连一点水都沾不得呢?
    说到底是自己固执。
    面对她,他好像永远学不会如何松弛有度,总是用力到变形,将两个人都勒疼才后知后觉。
    “方宜……可我……”郑淮明侧身将她抱住,双臂渐渐缩紧,仿佛只有这样才真实地感受到她的存在。他顿了顿,似乎鼓足了勇气,颤颤巍巍道,“我真的很怕有任何……疏忽,我甚至想过,希望你没怀他们……我们两个人,就这样也很好……”
    他在医院看过太多人世间的无常,也正因此,心中像有一个空落落的黑洞,怎么也填不满。
    常常半夜惊醒,他要确认她呼吸悠长、睡得很熟,才能松下一口气继续睡去。
    听到他的这番话,方宜全然愣住了。
    如果不是郑淮明亲口告诉她,她可能永远也想不到,他会一个人思虑了这么多。
    方宜惊讶:“你怎么会想到这些?”
    “对不起……我知道我不该这样想的……”郑淮明合上眼,将头深埋进她颈侧,凸出的颈骨在微微发抖。
    喘息声忽深忽浅,闻着她脖颈间馨香熟悉的气息,他才感觉好受一点,“有时候我在电视台车库里等……我就在想电梯会不会出故障,想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会不会不舒服,就想立刻上去找你……想每一刻都看着你……”
    方宜隐约心慌——他所担忧的这些事和程度,似乎已经超过了对妻子的记挂。她牵过他的手握紧,微微脱开这个怀抱,与他对视。
    郑淮明罕见地神色十分颓然,乌黑的碎发被冷汗打湿,映得脸色更白,薄薄镜片下的眼角泛着干涩的深红。
    她心头微颤,注视着他认真道:“你看着我……这种想法你以前就有吗?还是在我怀孕以后才这样想?”
    “以前会想你……”他轻声道,“但不会这么害怕……”
    只见郑淮明的手指陷在沙发里,用力地攥了攥,缓缓松开,又急急地重复道:“我知道……我不应该这样想的。”
    “我没有怪你!”方宜心尖像被掐了一下,疼得直颤,眨了眨眼才没落下泪,“我怀孕了,又是两个宝宝,你很紧张……但是你其实心里也知道,这些事不会真的发生,对不对?”
    他低垂目光沉默着,没有说话。
    方宜轻叹,跪坐在沙发上,将这个此时无比脆弱的男人重新拥进怀里:
    “未来的事确实没有人能说得准……你还记得三年前华达商厦的火灾吗?那么多幸福的家庭……他们走进商场时,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还有那些正常走在路上遭遇车祸、只是去吃饭却食物中毒的人……”
    “我明白,怀孕这件事放大了你内心的不安……但如果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事,就忽视当下的美好,这样是不值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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