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二年之后的五年,对于丹卿来说,是充实而肆意的。
    当一切都脱离了历史的轨迹后,她反而放下了心里负担,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洒脱感,只按照自己的心意而为,不再为了不被忌惮而畏手畏脚。
    所以,对于她所掌控的这片草原来说,这五年也是飞速发展的五年。
    鄂尔浑河岸边的矗立的十三座棱堡,挡住了沙俄和准噶尔的觊觎之心,以库伦城为核心的边境防线,守护着这片草原的安宁。
    丹卿一点点的将属于她的天地圈起来,一步步的让原本没什么边界感的草原荒漠,有了家国的概念。
    在这五年间,草原上居无定所的牧民们渐渐有了能冬日里停靠的家,有了能平价买到生活必需品的地方,有了能保护自己和族人的武器,也有了内心深处真正的归属感。
    他们或许这一生都从未曾到过归化城,但他们都知道,在那草原上最繁华的地方,有一位帮助他们越过越好的“可汗”,尽管有的人称她为公主,有的人称她为太后,但在那些淳朴的百姓心中,她就是上天赐给他们的庇护者,是他们真正愿意跟随拥护的王。
    到如今,越来越多的百姓听到了关于归化城的传说,愿意来到这片不一样的草原上生活,他们大多是原本散居游牧的蒙古人,但也有逃荒避难的汉人,甚至是祖祖辈辈在山里生活的少数民族人。
    而在这片土地上,无论出身何民族,都能得到同样的尊重,在人们心中,他们都是归化城的属民,有着共同的信仰,并无差别。
    随着归化城属地的日渐繁盛,原本就与丹卿交好的漠南诸部也愿意更进一步加深与归化城的联系,在三年一次蒙古王公会盟的“楚固拉干”上,丹卿被请上了首位,甚至居于大清派来的钦差大臣胤禩之上,这蒙古诸王对她的认可,也宣示着,如今的丹卿,已经有了代表蒙古最高权威的资格。
    在这次会盟中,确定了如今归化城属地实行的《归化法典》成为蒙古诸部的通行律法,并且就军事、教育、商贸甚至物价都协商成文,至此,松散的蒙古诸部似乎有了协同一致的趋势。
    当然,还是有很多人并不认可丹卿的地位,就比如自视甚高的博尔济吉特部等与大清皇室联姻的大部族,都提出了不愿趋同,要维持原有秩序的意见。
    丹卿对此只一句话:会同者,享受与归化城属地相同的政策,不同者,视为外邦。
    明白点说,就是不听话的,便与外国人一样,不再享有贸易优惠,原本归化城供给他们的平价盐、茶、铁器等物品,再不受之前约定好的与归化城同价条约保护,该涨价就涨价。
    这是明晃晃的威胁,然而时至如今,整个草原却很少有人能不受丹卿的威胁。
    旁的不说,就这盐若是没有归化城控价,只怕要翻上两三倍不止,而如今吉兰泰盐池的盐引俱在丹卿手上,蒙古诸部近乎七八成的盐都出自她手,一旦她不再供给,他们又能挺多久?
    “廉亲王,您难道都不说句话吗?”
    蒙古人不敢招惹丹卿,只能向胤禩求助。
    然而他们却不知道,每年都会有一笔银子从恪靖公主府送到胤禩的手中,如果没有丹卿暗中的支持,胤禩也很难短短数年就爬到如今这个位置上。
    “这是蒙古的内政,本王不好干预。”
    胤禩一句话就绝了那些人的希望,叫他们再不情愿,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
    丹卿知道他们还不服,不过这对她来说并不重要。
    只要她抓紧了他们的命门,就算他们心中再咒骂她,又能如何?
    最多不过就是向康熙告她的状罢了,而如今,康熙应该也没空管他们的闲事。
    “四姐姐,你这么做,是不是有些太过激进了?”
    会后,胤禩私下里问丹卿,“汗阿玛虽然并不想插手蒙古内政,但也绝不会想看到蒙古诸部大一统,你就不怕他会对你心生忌惮吗?”
    丹卿轻笑:“你想多了,我不过是个公主而已,又不可能裂土称王,汗阿玛要操心的事情很多,哪有空闲管蒙古这点小事啊。”
    康熙当然很忙,他要忙着忌惮这些越长大越压制不住的儿子们。
    就比如胤禩,难道她这么多年的刻意扶持,是白花银子吗?
    他们之间本就是交易,他得了她的好处,自该为她挡灾挡难,公平合理。
    其实胤禩又何尝不知道丹卿的利用,可他没办法。
    他没有能给他支持的母族,也没有愿意追随他的兄弟,而他想要争权,想要出人头地,就必须得有银子,丹卿是他能够到的,唯一的选择。
    即便深知他这位姐姐并不是真心助他,只是想借他抗衡康熙,他也只能选择接受她的帮助,为她出力。
    有的时候,胤禩会忍不住后悔。
    如果他有机会回到少时,他一定会从小就跟在丹卿的身后,全心全意的与她交好,得到她的疼爱和信重,那他就不会如此举步维艰了。
    可惜,他错过了少时的情谊,如今再想得到真心,已经不可能了。
    “汗阿玛现在愈发忌惮我了,”
    胤禩直视丹卿,“四姐姐,若是有一日,我也如大哥一般再无法在京中活下去,你是否也会愿意像对大哥那般,给我一个容身之地呢?”
    他其实也不求别的,只是想有一条退路,一条即便经受再多苦难,也能给他留一丝希望的退路。
    丹卿有些诧异。
    如今才康熙四十七年而已,这位历史上与胤禛争夺皇位的八爷,怎么就心生退意了?
    看懂了丹卿的疑惑,胤禩苦笑道:“四姐姐不在京中,不知道如今汗阿玛的疑心有多重。说句老实话,我是有野心,但却也不是畜生,没想过要做什么大不韪之事,只是想能有些出息,不再被人看不起罢了,可在汗阿玛眼中,可能觉得我随时都会——”
    “噤声。”
    丹卿没让他把话说完,“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你竟没了分寸吗?”
    胤禩低下头:“分寸二字,实在是太难把握,四姐姐,我不敢求你多助我什么,只刚刚那事,你能应么?”
    “能。”
    丹卿并没有犹豫,直接一口应下,“我答应你,只要你没做下伤天害理之事,若有所需,我定会护你一次,就算作,这五年来你帮我护着蘼蘼的报答。”
    他没居功,可她知道,他兑现了对她的承诺,这五年来,但凡蘼蘼有所需,他俱是
    主动去帮忙。
    她不知道历史上的八贤王是怎么样的人,但至少如今的胤禩,不能算是个无可救药的坏人。
    他有为人的底线,她就愿意帮他一次。
    ……
    康熙四十八年春,在丹卿第七次上书请求接蘼蘼回归化城后,康熙终于点了头,只是不必丹卿入京,他要亲自送蘼蘼回来。
    自从京城一别,丹卿近六年没见过闺女,也近六年没见过她的汗阿玛了。
    他五十岁举办大寿典礼普天同庆的时候,不许她入京,他五十五岁万寿节,她送了许多珍贵的礼物回京,也没能得到他的只言片语。
    她以为,或许这一生他都不想再见到她了,可如今,他却亲自来了。
    丹卿带人迎出三十里,终于见到了阔别多年的老父亲。
    这一次,他是真的老了。
    不再是因为伤心而憔悴,而是实打实的老了,任谁看到,都会觉得,他已经是一位老人了。
    已是娉婷少女的蘼蘼飞扑进了丹卿的怀里,丹卿搂着闺女,却还是望着被人扶下御驾的康熙,就那么红着眼睛深深的望着。
    她曾经怨过他,恨过他,可也是真的爱过他,就像他利用她,怪罪她,迁怒她,可也是真心疼爱她。
    她一直都知道,他将蘼蘼教导得很好,尽管蘼蘼被她养的脾气大了些,他也从不曾失了耐心,将蘼蘼养得出类拔萃,文武兼备。
    她也知道,在那么多皇孙中,蘼蘼是独一份的恩宠,这绝不仅仅因为蘼蘼是未来北疆的继承人,其中必然还有因为她的移爱。
    丹卿对康熙的感情太过复杂,他们父女之间的爱恨,早已捋不清了。
    “丹卿啊,来,到汗阿玛这儿来。”
    康熙对着丹卿招了招手,仿佛她还是那个整日里跟在他身后打转的小公主。
    丹卿松开蘼蘼,让她去后面与薛思文说说话,然后快步上前,扶住了康熙的手。
    “汗阿玛。”
    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只是轻轻的唤他。
    康熙握紧丹卿的手,带着她上了御驾,马车缓缓而动,他们就像是当初北巡那般同坐,好像一切都没有变过。
    他们一路上开着窗,丹卿给康熙讲着这些年来归化城周围的变化,给他说自己做过什么,还想做什么,康熙认真的听着,看着,等到了归化城外,他亲自下了御驾,登上了城墙,站在最高处眺望。
    “朕送你来的那一年,这里还是一片荒芜,而如今,却是如此繁华,丹卿啊,你做的很好,没有辜负朕对你的期望。”
    康熙牵着丹卿的手说话,“这些年你做了什么,朕都知道,你是朕最出色的公主,朕一直都为拥有你而骄傲。”
    他拉着丹卿到了墙边,扶着城墙往城外望。
    在那个方向上,有一座新城,是她曾经答应过要建的绥远城。
    即便在这个位置建城会桎梏归化城的发展,即便连明面上负责建城的胤禔都撂挑子不干了,丹卿还是遵守与康熙的约定,将这座绥远城给建了起来。
    她当初曾一度觉得,康熙选在此处建绥远城是为了监视和制衡她,可如今,却早已想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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