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君薨,帝王悲,朝野遍泣,举国同哀。
    胤礽“病逝”后,原本人人喊打的局面骤然停歇,无人再议其罪,仿佛当真他一死便足矣消弭一切罪孽。
    康熙大张旗鼓的为胤礽治丧,极尽哀荣,就差给他追封个皇帝了——
    当然,康熙并不傻,他深知即便胤礽已死,但其做下的恶事并不能这么快就被世人忘怀,即便他有心追封,也不会是现在。
    丹卿只去祭了一次,就装病不去了,还以宫中治丧不便为由将蘼蘼接回了公主府来小住几日,康熙并未阻拦。
    毕竟,不管事实究竟如何,表面上看胤礽算是害死蘼蘼生父的罪魁祸首,让丹卿和蘼蘼去跪祭胤礽,难免会叫人背后议论。
    丹卿乐得悠闲,关起门来装病,整日陪着闺女玩,反而是薛思文更忙碌些,几日未归——
    丹卿终究还是做到了她对裴端的承诺,向康熙请旨,将他姐姐裴英迁出了胤礽的陪葬陵,玉牒上也除其名,彻底抹去了她作为胤礽姬妾的痕迹。
    薛思文亲自将裴端姐弟两个送回了家乡,葬在他们爹娘的身边,让他们能一家团聚。
    等薛思文处理完丧事回到公主府的时候,蘼蘼已经重新被康熙接进宫去,只剩丹卿一人靠在躺椅里惆怅。
    “公主瞧着清瘦了,可是饮食不合口味?”
    薛思文在丹卿身边坐下,有些担忧。
    丹卿只是拉着他的手调笑道:“这不是‘名动京城’的‘祸水公子’么,你可知这些日子京中把你传成什么样了?”
    “还能什么样,说我是男狐狸精,蛊惑了公主,吸干了公主的精元呗。”
    薛思文满不在乎道。
    丹卿挑眉:“你不在意?”
    “不在意,我只当他们是在夸我好看,”
    薛思文换了个位置坐,叫丹卿趴在他腿上,“与其在意那些没用的,我还不如去给新移栽过来的枇杷树浇浇水,侍卫们粗手笨脚的,可别伤了那娇嫩的新苗。”
    庭院里那颗枯死的枇杷树砍掉后,丹卿从宫里的母树上重新移栽过来一枝,如今还不到手腕粗细,薛思文一直细心照看着,即便身在外也不忘写信回来叮嘱侍卫们按时浇水,生怕会养不活,再叫丹卿伤心。
    世人皆传他善妒,连一棵枇杷树都容不下,却不知他其实最心软。
    他是爱酸爱醋,但也从不曾伤害过与她有过情缘之人。
    他同情裴端,亲自为其敛葬;
    他担忧孙天阙,悄悄叫人存好了去岁的枇杷果,准备带回去给他,还叮嘱所有人不许将枇杷树枯死之事告诉他。
    就连公主府客院那为孙天阙特意改造的地炕,也是薛思文亲自设计监工的,他从未有想过要将孙天阙赶出公主府,远离丹卿。
    所以有的时候,丹卿是真的忍不住更心疼他一些。
    懂事的孩子不应该被忽视,而该得到他应有的奖赏。
    丹卿伸手搂住薛思文的脖子,主动亲上他的唇,她知道他也会有不安,但他还是努力的去全心全意的相信她。
    “这次事了之后,咱们能回去过个好年了,”
    丹卿靠在薛思文的胸前呢喃,“我与汗阿玛说好了,蘼蘼只在京中养到十三岁,五年之后,我们就能把她接回来。”
    康熙要的是一个亲近大清,亲近他的漠北首领,所以他暗示丹卿,他希望这五年里,她不要与蘼蘼过于亲近。
    这也就意味着,之前的这些时日或许是她与闺女最后的相处时光,未来的五年里,除非康熙宣召,她都不能再回京城看闺女了。
    自从胤礽死后,康熙的性情变了不少,上次进宫的时候,丹卿瞧着他看她的眼神竟然生出一丝恐惧来,这是她从未有过的感受。
    她杀了胤礽,改变了历史的走向,仿佛也打破了那原本很微妙的平衡,她与康熙之间,自此以后,恐怕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这种改变本是丹卿惧怕的,所以她才会经常踟蹰不前,犹豫再三,可当真事到眼前,却又觉得好像也不过如此,大不了,她就躲远些,再躲远些。
    胤礽的灵柩离开紫禁城的那一日,丹卿受命前去相送。
    她站在人群里,偶然抬头,正对上康熙看向她的目光,里面有审视,有提防,还有一丝憎恨。
    她在决定置胤礽于死地之时,就已经预见到了会有这么一日,可此时,依旧忍不住心里悲凉。
    “汗阿玛,我要回去了。”
    事后,丹卿主动进宫向康熙请辞,“快入冬了,再不走,路上又要风雪难行了。”
    康熙神色复杂的看着丹卿,第一次在离别之时,没有将她叫到身边,拉着她的手告别。
    他只是端坐在那里,仿佛眼前的不是他最曾经最心爱的闺女,而是一个并不亲近的臣属,一个叫他忍不住想要去恨的人。
    胤礽死了,他精心培养的储君,就那么轻易的断送在她的手里。
    就算是胤礽一而再的对她出手,就算是他先下定了要让胤礽“病逝”的决心,他依旧会忍不住迁怒,会在孤寂的午夜,想若是当年他没有在御花园里捡到她,没有放任胤礽亲近她,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发生。
    他其实心里很清楚丹卿没错,清楚是胤礽咎由自取,但就是会忍不住去想,如果丹卿能再忍忍,再顺从些,胤礽也不至于如此。
    曾几何时,他是期盼着丹卿能回到他身边的,就住在他给她修建的公主府里,每日能进宫陪着他一起用膳,而他也能在她面前做一个真正的慈父,不用算计,无需提防。
    可是如今,他再看着她,脑海里却全都是胤礽的影子,他再也无法像以前那般面对她,疼爱她。
    “你走吧,非召不得再
    入京。”
    康熙冷冷的开口说出这样刺骨的话,“福安郡主,朕会让宜妃好生照看,等她年满十三,就叫她回去。”
    丹卿闭了闭眼,端端正正的跪下磕头,亦说出了以前从不会说出的话:“臣,谢皇上。”
    然后站起身来,转身离去,将不舍和眼泪留给自己,不让康熙发现。
    胤禩站在乾清宫外,只为等她。
    “四姐姐,你是要回去了吗?”
    他依旧是那幅温文尔雅的模样,甚至还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悲伤,仿佛之前联合朝臣废储时的尖锐只是幻觉而已。
    丹卿停下脚步看向他:“八弟,我已为你做了刀剑,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事。”
    胤禩点头:“姐姐放心,福安郡主的一切弟弟都会上心的,只要我还能插得上手,就绝不会叫她受委屈。”
    丹卿不再停留,继续往前走。
    当初无人敢做诛杀胤礽的刀,生怕如胤禔一般惹祸上身,万劫不复,是她主动找上了胤禩,答应他出这个头,换他帮她护着蘼蘼。
    好在她不是胤禔,她选择了一个最好的时机。
    敦多布多尔济已死,胤禔留在北疆,康熙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动她,因为他需要她回到归化城区,帮他稳定漠北,压制胤禔,抵挡沙俄和准噶尔部随时可能的反击。
    她也许是唯一一个能在这场诛杀胤礽的风波里平安离去之人,但她也一样付出了沉重代价。
    她不后悔,因为这是她筹谋多年之事,她回来,就是为了送走胤礽的,她只是有些惋惜,毕竟是将近二十年的父女情啊,如何能说割舍就割舍!
    她只希望时间能冲淡一切,或许几年后,十几年后的某一天,康熙终能放下心结,父女之间,还有相见的一日。
    ……
    丹卿轰轰烈烈的来,悄无声息而去,临别之时,只有胤禛和胤禟前来相送。
    “我想偷偷接蘼蘼出来送送你,却被我额娘给锤了一顿,”
    胤禟抱怨着,“她如今是年纪越大,胆子越小了。”
    “休要胡说,姨母是越来越通透才对,”
    丹卿伸手想去扯胤禟的耳朵,却又在他特意低下头送到她手边的时候心软了,只是拉了拉他的耳垂,“你啊,稳重些吧,别总惹姨母生气。”
    “宫里的日子太无聊了,若没有我时常招惹一下,额娘岂不是更没事做了?”
    胤禟自有他的道理,“姐你放心,我心里有数,不会真气着额娘的。”
    丹卿无奈的摇了摇头,看向胤禛:“四哥你也不管管他?”
    胤禛低笑:“他挺好的,难得的鲜活人。”
    胤禛自己活得太过拘束,所以更希望弟弟妹妹能自由自在。
    他看着胤禟,仿佛看到了能在额娘疼宠下长大的自己,所以他不愿意管束太过,盼着胤禟能永远这么鲜活。
    丹卿懂胤禛,所以也最心疼这个哥哥。
    可他身上肩负的担子太重了,不能稍歇。
    “四哥,时间还长呢,你也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
    丹卿拉住哥哥弟弟的手,“无论何时,我都在你们身后,若有所需,定不会辞。”
    胤禛抬手在丹卿的额头上拍了一记:“你照顾好自己比什么都强!去吧,路上且徐行,这次不必再担心会有变故了。”
    是啊,这一次,她再不必提心吊胆了。
    此后,她再不必提防那个她动不得的人算计她,她终于可以松一口气,去做自己想做的一切。
    ……
    康熙四十二年的春节,京城里因为储君薨逝而少了许多热闹,但远在塞外的归化城里,却依旧张灯结彩,喧闹不断。
    赶在过年之前,胤禔从库伦城赶了回来,同时带回了孙天阙的骨灰。
    “他不让告诉你,只叫我带他回来,将他葬在归化城外,”
    胤禔将一个匣子打开递给丹卿,“这是他的遗物,一直带在身边的,他说要与他同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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