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减小,积攒的泥水在马蹄下呈漏斗状四溅而起。
    泼刺刺的踏水声响随着闷雷声接近,一道道身影在战马奔驰中终于发出野兽般凶戾的呼喝,吼叫的声音此起彼伏。
    骚乱在运粮车后面发出,士卒的呼喊、金锣敲响的声音混杂一起,士卒不断从帐中跑出,在各级将校的指挥下快速结阵。
    后方民夫有人探出头看了一下,随后又快速的缩了回去,惊慌的情绪在传递、释放。
    奔驰的战马上,兀颜延寿看着车阵的神情兴奋起来,方天画戟举起:“冲进去,杀死他们,杀死他们——”
    马蹄轰鸣,当先的辽军骑士提起缰绳,战马后腿用力跳起,越过当做简易围栏的粮车,也有战马跳不过去直接撞上的。
    血肉在猛烈的撞击下变形、挤压、爆裂,温热的红色液体猛然爆裂,在雨水中留下一抹鲜艳的颜色,后方奔涌的战马不停,仍是在一刻不停的向着这边冲锋。
    黑衣的士卒涌动,抽出刀兵无畏向前。
    “杀——”
    嘶吼声中,探出战马半个身子的骑兵挥出铁刀,光芒斩断滴落的雨水,划过脖颈,迎面冲来的齐军步卒惨叫一声倒在血泊。
    后面士卒挺枪前刺,锋锐在马速的帮助下从前胸而入,透胸而出,还不及将尸体扔下,紧接着驰过的骑兵一刀将他手臂砍断,下一秒撞入迎上来的齐军阵中,惨叫与嘶吼混杂在一起。
    仙哥匆匆披挂上,将铁盔扣在头上撩帐帘而出,外面成百的轻骑已经突入车阵,血肉、头颅、肢体在空中翻飞,最前排的士卒倒下来,然后是后面的人前仆后继的冲上去。
    “该死,他们怎么来的……”
    刚刚被惊醒的将领顿时出了一身冷汗,来不及细想,匆匆跑去战马旁边踩镫而上,一拎手中长枪:“赶这些辽狗出去!杀——”
    战马跑动,穿着甲胄的将领挥动手中铁枪带着同样骑着战马的亲卫打马而上。
    两名冲过来的辽军骑兵被戳下战马,鲜血在雨水中晕开、稀释,爆喝声在马上发出:“结阵向前,夺回车阵!杀!”
    “杀——”
    嘶吼声从仙哥麾下的士卒口中吼出,有人掏出弓弩就射,这些弩弓都用蜂蜡做了防潮处理,短时间内不受这雨天的影响,顿时十数个骑兵从战马上摔落下来。
    远处的兀颜延寿见着这边的反应,顿时大喝一声,策马冲过来,方天画戟扬起,一路拍飞数名上来阻挡得齐军步卒,朝着骑在马上的身影杀过来。
    仙哥见他勇猛向前,此情此景下自不会退避,手中铁枪一挥反迎上去。
    两边的战马厮杀上前,双方的亲卫骑兵纷纷冲向对面,将对面拦截下来,带着戾气的面庞凶猛的挥出手中的兵刃,喊杀声在这处临时军营之地回荡吼叫着,猩红的液体在雨水中一缕缕的变淡,最终消融在泥水之中。
    马蹄踏过泥水,铁枪在大吼声中猛地刺出,随即方天画戟以更大的力量砸了下来。
    哐——
    枪杆与画戟上的雨珠被相撞的力量震飞上半空。
    仙哥面上一变,手中铁枪受不住力往下一压。
    “喝啊——”
    兀颜延寿大吼一声,方天画戟借反震之力上抬,往前凶猛一刺。
    仙哥也非是战场初哥,察觉不对的时候身子就在向后倒,正好闪过刺来的画戟,只是如此也是失了先手,还没等他正回身子坐起。
    跑过的兀颜延寿,双手交互,扭腰,回刺。
    噗——
    方天画戟从后背捅进去,“啊!”的惨叫从这渤海将领的口中发出。
    兀颜延寿手猛地往回一抽,战马上的仙哥再坐不住,往旁边一斜,满脸痛苦的掉下马背,挣扎着想要向前爬动。
    战马回转,兀颜延寿驾马返回几步,手中画戟向下一戳,又是一声短促的惨叫发出,这运粮官口吐鲜血,全身的劲儿一松,趴在地上不动。
    兀颜延寿下马,抽出铁刀将仙哥脑袋用力砍下来,拎着发髻上马,举起,高声大吼:“齐贼已经被俺杀了,不想死的快滚!”
    雨水渐渐变成细雨,厮杀的声响减弱下来。
    黯淡的天色中,倒拎长兵的身影提着一颗尚在滴落血水的脑袋,不少齐军士兵顿时没了继续战斗的勇气,发声喊转身就跑,连带着后方不少民壮也匆忙跑路。
    兀颜延寿呼出一口气,看看想要追击的骑兵大声呼喊:“回来,别去追击,将粮草……”
    顿了一下方才继续大吼:“将粮车破坏,粮草扔入泥水中,牲畜带上,回军!”
    高声应是的声音在天底下回荡,骑兵下马,用手中刀枪劈砍车辆。
    随着一声声爆裂声音,太平车碎裂垮塌,覆辙防雨布的麻袋在锋锐之下破开。
    天色越发的黑了。
    ……
    远方的道路,马头露了出来,穿着黑甲的骑士面色严肃,红脸的将领在前奔驰,不断有斥候从左近奔来同他汇报,随后带着新的命令奔跑回去。
    天黑下来的时候,接连数日,这雨下下停停,如今又到了雨歇之时,不少骑兵舒了口气,虽说他们是军人要服从军令,然而也没谁愿意顶着风雨赶路,如今没了冰冷的雨水往脖子里灌,自是欣喜。
    某一刻,斥候回转过来,影影绰绰之间,马背上似乎是多了一个身影。
    “将军,粮队被辽军袭击了。”
    斥候到来的第一句话就让袁朗“嘿——”一声叹息拍了下大腿,紧赶慢赶,还是没能避免粮草被劫。
    “不过那些辽军应该没走远。”
    “嗯?”
    袁朗抬头,就看探子带回来的几个士卒行军礼开口:“禀将军,我等是日落时分遇袭,仓促迎战下仙哥将军被杀,其后辽军在那边待了一段时间才离开,算时间,不过刚刚走了一个时辰左右。”
    “可知去的方向?”
    “西边。”那士卒直接指着远方:“小的窥见他们朝西笔直而去。”
    “追!”
    袁朗大喜,飞身上马,吆喝一声:“敌骑未远,追过去,杀了他们!”
    “驾——”
    “喝——”
    呼喊的声音随即在骑兵口中发出,战马踏地,如同滚雷去远。
    ……
    辽军的战马在减缓速度,兀颜延寿的脸上带着些许的疲惫。
    “在这里歇息一番。”抖了下甲胄上的雨水,摘下头盔,这年轻的将领四面看看大声道:“眼下我等已经完成任务,齐军要知道粮队被袭的消息也要等几日才知,趁夜色歇息一下再回。”后方几个马军将领闻言一同从马上下来,副将走过来:“小将军,如今咱们没脱离齐军斥候范围,是不是再行远些。”
    战马旁,兀颜延寿拉着坐骑,有些疲惫的看他一眼:“不需这般谨慎,齐军又非是神仙,不会这般快就寻过来,再者将士们赶了一日路,又厮杀一阵,都疲累不堪,要走,起码也要吃些东西。”
    两人说着话,找了个稍微干净的所在,兀颜延寿拿出干粮、肉干用力撕咬着,听着后方牲畜的叫声,脸上放松些许,从耶律大石那边接了军令他就一直紧绷着,如今任务完成,齐军得知粮草损失,再寻过来,纵然那些粮食没被烧毁,在泥水中浸泡些时间也吃不得了。
    怎的不是粮仓的位置……
    脑海中转过这个念头,遗憾的叹息一声,兀颜延寿也知,这一队粮草顶多是让齐军难受一阵子,靠着前番拿下的南京道东部与背靠的齐国,齐军不会缺粮食。
    然而战场优势是一点点积累的,这次胜了,下次再胜,早晚能为父亲报仇。
    眼睛盯着前方,似乎是看见那飘动的“吕”字大旗,使劲儿用牙齿咬着干瘪的肉干,狠狠一拽,用力嚼了两口喝下清水,然后伸手去扣牙缝的肉丝。
    ……塞牙了。
    远处隐约传来轰鸣之声,四周吃东西、闲聊的声音陡然一静,正和军粮较劲儿的兀颜延寿陡然站起来,手指在衣甲上擦擦,下意识地侧耳倾听,随后抿下嘴唇:“骑兵……”
    提高音量:“上马上马,是齐军的追兵!”
    四周坐没坐相的人影顿时起身,顾不上收好手中的干粮,直接随手扔掉,踩着马镫用力上去。
    马蹄声随后响起。
    寂静的山麓林野,夜鸟早在之前就被辽军惊起飞走,下方密密麻麻的马蹄刨动被雨水浸透的绿草地,拼命迂回追赶过来的军队点着火把。
    辽军的视线里,一条蜿蜒的火龙在快速的接近,前排延绵展开的龙头已经能看着那黑色的身影,战马喷着粗气,一杆杆高举的长枪、铁矛下压,手中持着一对水磨钢挝的将领嘶吼:“匹夫哪里走!”
    下一瞬,牛角号的声音吹响,战马在催促中或快或慢的调整着位置,渐渐组成攻击的阵型。
    “迎上去……”兀颜延寿看了看冲来的骑兵,咬紧牙关:“此时退走就是死,趁着战马还有余力,杀上去,我等能破运粮队,也能在野外击杀这些自大的齐军,吹号、吹号,杀——”
    呜——
    不足五千的辽军骑兵在这一刻转动身形,不少人已经看到侧方的骑兵正奔涌过来,密密麻麻的火光照射下,光影在快速的交替。
    “杀——”
    凶戾的呼喊在辽军将官的口中吼出,骑兵随着将领的叫喊冲前而上。
    齐军的推进犹如海潮,漆黑一片中,随着火光在向前涌进,黑漆漆的衣甲在黑夜中带来更大的压力,那奔跑中组成的阵势没有任何的停顿,前排人手持着圆盾,夹紧长矛,就掀起海啸,扑了过去。
    轰轰轰——
    无数马蹄翻腾进入冲锋距离,迎上前辽军也将兵刃对准过去。
    “冲——”
    “射——”
    吼叫的声音同时从双方响起,箭矢在黑夜中飞上天空,落入奔驰的阵列里,一声声惨叫、马嘶声响起,两军都有士卒中箭落马。
    “跟老子上!”
    拉近距离,做为先锋的滕戣、滕戡哥俩嘶吼着向前方挥动手中兵刃,疯狂冲刺的战马逼近,辽军士卒狰狞扭曲“啊啊啊——”嘶吼,向着同样吼叫出声的齐军骑兵贴过去。
    空间转瞬即逝。
    轰——
    歇斯底里的嘶吼声中,掀起的巨浪狠狠拍了下来,两个悍将挥动着手中的兵刃杀进了对面的阵列当中,一匹匹战马躲避不及,在前列硬生生与对面撞在一起。
    咯咯咯——
    一连串骨头碎裂声响,硕大的马身向着下方歪倒,压住身上的骑兵,惨嚎同时从马嘴、人口发出。
    更多的骑兵在交错而过,长枪、铁矛疯狂的捅刺,穿透对面士卒的身体,鲜血爆裂飞溅,随后自己也被捅中。
    接触的霎那,厮杀的惨烈拉到极致。
    后方有辽军士卒开始减缓速度。
    “不准停!冲上去,冲上去!”
    兀颜延寿在中军觉着不对,顿时爆喝出声:“对面冲势已起,此时缓下是在找死,冲、冲、冲——”
    身旁的亲兵一同嘶吼出声,然而辽军骑兵本就不喜面对面对冲硬拼,更擅远射回转等待时机,齐军这等打法一时间适应不了。
    虽是被催促上前,然而日落时分那围杀运粮队的气势却弱了下去。
    “该死!”
    兀颜延寿恶狠狠骂了一句,看着前方厮杀成一团的骑兵,陡然间看见前冲的将领,狠狠一咬牙,方天画戟一指:“随俺去杀了他们。”
    犬牙交错的战场中,听到命令的亲卫呼喊着跟着兀颜延寿向齐军杀过去,持着长枪、铁矛的黑甲骑兵不断冲来,撕扯着这边的阵势。
    沸腾的喊杀声中,正挥着三尖两刃刀的滕戣猛然感觉有异,转头一看见一将拎着方天画戟冲来,也不含糊,立时一拽缰绳迎上,当先拦路的辽人骑兵被扫过去的刀锋砍成两截,鲜血飙射而出。
    战马狂暴嘶鸣,马蹄带起泥泞,飞速靠近的一瞬,方天画戟恶狠狠的劈下。
    一声金属的交鸣,火在黑夜中跳出,三尖两刃刀的锋芒在月牙上“锵——”划过。
    兀颜延寿胳膊向后退了一下,看到滕戣反手又砍过来,连忙双手一错,同样挡过去。
    当——
    又是一声震响,两人同时咬着牙齿收回兵刃。
    下一瞬间,两马交错,后方跟进的骑兵随即冲向两人。
    刀锋在辽军骑兵的脖子上砍过,脑袋飞旋,血光在天空绽放。
    黑夜之中,兀颜延寿眯着眼睛,看着滕戣后方的骑兵映入瞳孔,来不及细看,扬起画戟砸下,对面骑兵同时手中枪一挥。
    嘭——
    更大的力量传到这辽军将领手臂上,刚刚惊异的瞪大眼睛,就见对面战马奔跑中,弃了手中长枪,抽出一根虎眼竹节鞭,兀颜延寿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钢鞭临近脑门儿。
    嘭——
    尸体落地。
    跑过的滕戡向后看了一眼,郁闷的声音在空中飘过:“这厮,忘记问名了……”(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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