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武元年,三月初二。
    江南的春雨裹着湿气漫过杭州城,青石板路上泛起粼粼水光,檐角垂落的雨帘将整座城池笼罩在朦胧之中。
    城西张家别院的朱漆大门在雨幕中格外醒目,门环上衔着的鎏金兽首被擦拭得纤尘不染,门钉颗颗饱满锃亮,每颗都有孩童拳头大小,在雨中泛着刺目的光泽。
    两尊汉白玉石狮分立两侧,爪下踩着的夜明珠即便在白昼也隐隐透出微光,引得往来行人驻足窥探。
    穿过三重垂门,鹅卵石小径蜿蜒至主院。小径两侧的太湖石皆高过人头,表面布满天然孔洞,孔洞内暗藏机关,每当日落时分便有香油渗出,点燃后火光透过石孔,将怪石映照得宛如鬼面。
    小径尽头的月洞门以整块岫岩雕琢而成,门上阴刻《丝路商旅图》,骆驼、胡商、宝塔栩栩如生,连骆驼背上驮载的丝绸纹路都清晰可辨。
    主院中央的九曲回廊下,八名身着鲛绡薄纱的歌姬正在水上舞台起舞。舞台以整块楠木铺就,表面镶嵌着无数碎钻,在雨丝的折射下光芒四射。歌姬们赤足踩在嵌满珍珠的雕木板上,罗袜绣着金线缠枝莲纹,金钗上缀着南海进贡的夜光珠,随着舞步摇曳生姿。
    为首的歌姬额间贴着西域进贡的钿,眼尾扫着黛青色孔雀石研磨的胭脂,水袖翻飞时,腕间十八子珍珠手串撞出细碎声响,惊得池中游弋的金鳞锦鲤四散奔逃。
    池中不仅养着寻常锦鲤,更有从暹罗进贡的变色鱼,遇热变赤,遇冷转青,此刻正随着雨温变化在水中穿梭,将一池春水搅得五彩斑斓。
    主厅前的青铜香炉足有两人高,炉身铸满《百子千孙图》,炉内焚烧的并非寻常香料,而是产自交趾的龙涎香饼。香烟从炉顶百兽口中徐徐吐出,在雨幕中凝成淡淡白雾,混着厅内飘出的酒香、肉香,在庭院上空经久不散。
    厅前两排昆仑奴身披锁子金甲,手持鎏金长戟,戟尖挑着的羊皮灯笼在雨中纹丝不动,灯笼内的蜡烛裹着蜂蜡,任雨水冲刷也不曾熄灭。
    踏入主厅,四盏巨型宫灯高悬梁间,每盏灯皆由九十九颗夜明珠串成,珠光璀璨,恍若白昼。地面铺着波斯进贡的羊毛地毯,踩上去如踏云端。
    檀木长案长达三丈,案面以象牙、玳瑁镶嵌出《清明上河图》全卷,连画中人物的眉眼都纤毫毕现。案上摆满珍馐:南海冰镇的石斑鱼盛在青玉盘里,鱼身撒着藏红与碎冰;金陵桂藕切得薄如蝉翼,淋着晶莹剔透的百蜜;倭国进贡的鲸脍旁,摆放着鲜绿山葵与鎏金箸。更有罕见的猩唇、驼峰、熊掌,盛在纯金打造的器皿中,器皿底部刻着“张府御用”篆字。
    厅内梁柱皆裹着金箔,墙角立着的青铜编钟足有十层楼高,钟身刻满蝌蚪文,敲击时声传数里。墙上挂着的字画皆是名家真迹,唐寅的《落霞孤鹜图》、仇英的《汉宫春晓》并排悬挂,画轴两端的玉轴头雕着龙凤呈祥。更令人咋舌的是,厅内竟设有活水系统,从后山引入的清泉在厅内蜿蜒成渠,渠底铺满五色鹅卵石,渠边种着四季常开的奇异草,水中漂浮着沉香木雕刻的莲灯,随波逐流,暗香浮动。
    张家奴仆皆身着蜀锦制成的短打,腰间系着和田玉牌,牌上刻着各人编号。厨役们往来穿梭,手中银盘里盛放的不是珍馐便是美酒。更有专门负责扇风驱蚊的丫鬟,手持孔雀羽扇,站在厅内四角,见主人稍有动作便趋前伺候。
    整座别院宛如一座微型城池,处处彰显着张家富可敌国的财力与奢糜无度的生活。
    ……………
    “铛铛铛!”
    三更的梆子穿透湿漉漉的春雾,在杭州城上空回荡。
    张家别院里的三重飞檐如巨兽展开的羽翼,檐角悬挂的青铜铃铛随着夜风叮咚作响。檐角蹲踞的嘲风兽双目嵌着鸽血石,在廊下灯笼的映照下,猩红的光仿佛滴落的血珠,顺着兽首雕刻的纹路缓缓流淌。
    沈万金撩开八人抬的沉香木轿帘,绣着金线云纹的皂靴正巧踩在一瓣垂丝海棠上。鞋底的牛皮厚底将瓣碾作细碎的胭脂色,汁液渗入青砖缝隙。
    他下意识捻动颔下三缕长须,目光扫过地面。这青砖并非寻常之物,而是苏州御窑烧制的“雨过天青”砖,每块砖都经过七十二道工序,烧制时需专人守候,稍有差错便要重新开窑。
    “沈公来迟了。”
    话音未落,门槛内转出个身形富态的男子。此人穿着织金妆袍,行走间绸缎摩擦发出窸窣声响。腰间玉带扣由整块和田黄玉雕琢而成,貔貅的双目镶嵌着黑曜石,随着动作微微转动。说话时两腮肥肉颤动,露出镶着金边的牙齿:“宫本大人带来的舞姬天魔舞都跳完三折了。”
    沈万金认出这是“锦云记”的东家赵半城。十年前,此人不过是钱塘江上收茧的小掮客,如今却掌控着杭州七成生丝贸易。目光落在对方拇指的翡翠扳指上,那抹浓郁的帝王绿在灯笼下泛着冷光,单凭这枚扳指,便能抵得上浙南半座茶山的年产。
    两人寒暄一阵,沈万金与赵半城并肩穿过垂门,丝竹声裹挟着暖香扑面而来。
    踏入正厅,八张紫檀圈椅呈半月形排列。椅面铺着波斯进贡的缂丝软垫,每寸织物都用金线绣着缠枝莲纹,针脚细密得几乎不可见。
    沈万金刚落座,两名梳着双环髻的婢女便捧着鎏金铜盆上前。盆中清水漂浮着十几片金箔,随着水面晃动,将众人的面容映得忽明忽暗。
    “这是宫本大人从堺港带来的净手礼。”
    沙哑的声音从斜侧传来,穿玄色直裰的瘦高男子正用银签剔着指甲,小指上戴着三枚造型各异的银戒。
    沈万金认得他是海上巨擘‘海龙王’孙九霄,左手小指缺了半截。这是去年私运暹罗米被市舶司缉拿时,此人当着官兵的面生生咬断小指。
    目光扫过端坐主位的宫本武藏时,沈万金微微颔首,朝宫本武藏点头示意了一下。
    宫本武藏身着黑色狩衣,膝上的妖刀村正微微颤动,发出低沉的嗡鸣。刀镡上雕刻的修罗恶鬼双目镶嵌着红宝石,在烛光下仿佛要挣脱刀身。
    沈万金注意到,这倭人首领左手始终按在刀柄三寸处,那是常年握刀形成的肌肉记忆,只要瞬息之间,便能完成拔刀出鞘的动作。
    外头雨势渐急,豆大的雨点砸在琉璃瓦上,发出细密的脆响。厅内烛火摇曳,映得人影幢幢。
    忽地,屏风后乐声骤起。
    八名舞姬踏着鼓点翩然而入,腰肢轻摆,罗裙翻飞。几人赤足踩在织金地毯上,足踝上系着的银铃随着舞步叮咚作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心尖上。
    领舞的女子眉目如画,额间一点朱砂,唇瓣染着艳丽的胭脂。双臂舒展,广袖如云,忽而旋身,忽而折腰,裙裾飞扬间,隐约可见绣鞋尖上缀着的珍珠。肌肤在烛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锁骨处一抹香汗缓缓滑落,没入轻纱遮掩的胸口。
    几女的舞姿极尽柔媚,却又暗含凌厉。指尖如兰,时而轻拂过鎏金香炉;时而猛然一甩袖。腰肢柔软似柳,随着乐声的起伏而摆动,纤腰上束着一条猩红色的丝绦,丝绦末端缀着一枚小巧的铜铃,随着动作发出清脆的声响。
    乐声渐急,领舞女子的舞步也愈发大胆。广袖翻飞间,忽地一个旋身,裙摆如绽放,露出修长的腿。足尖点地,银铃骤响,腰肢猛地一折,整个人几乎贴地,广袖如蝶翼般展开,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指尖轻轻掠过唇瓣,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挑逗的意味。
    一曲终了,舞姬们伏地行礼,胸口的起伏尚未平复。
    宫本武藏目光幽深,手指在刀鞘上轻轻一叩,挥了挥手。舞姬们悄然退下,只余一缕幽香在厅内萦绕。
    窗外雨丝渐密,打在庭院的芭蕉叶上,发出沙沙声响,衬得厅内愈发寂静。
    沈万金缓缓起身,手中把玩着一枚羊脂玉扳指,目光扫过在座众人,起身走到厅中央,伸手拨了拨铜鹤香炉里的龙涎香,袅袅青烟升腾而起,在琉璃灯下映出诡谲的暗影。
    “诸位,今日邀各位前来,实有要事相商。”沈万金嗓音低沉:“新帝刚刚登基,便迫不及待想要动江浙的根基。”
    赵半城肥厚的手指敲了敲桌面,翡翠扳指与紫檀木相击,发出沉闷的声响:“沈公,莫不是那‘清亩丈田’的事。”
    沈万金冷笑一声:“正是。”
    转身看向众人,从袖中取出一封密信,信纸边缘微微泛黄,显然是辗转多人之手。缓缓展开,指尖在纸上轻轻一划,声音冷冽:
    “钦差杨涟,三日后便抵杭州。”
    此言一出,厅内骤然一静。
    宋砚斋手中转动的核桃猛地一滞。孙九霄眯起眼睛,缺了小指的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匕首。陈玉书原本懒散倚在椅背上的身子微微前倾,眼中闪过一丝阴鸷。
    “杨涟?”
    赵半城嗓音发紧:“那个在福建查抄了陈家盐庄的杨涟?”
    “正是他。”
    沈万金缓缓点头:“此人手段狠辣,去年在福建,一纸奏折便抄了十三家盐商,连带着福州知府都掉了脑袋,也因此入了新帝的眼。”
    孙九霄冷笑一声:“区区一个七品御史,也敢来杭州撒野?”
    “七品?”
    沈万金摇头道:“他如今手持尚方宝剑,代天巡狩,所到之处,三司官员皆需听令。”
    宋砚斋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沈公的意思是……他这次来,是要动我们的田?”
    “不止。”
    沈万金目光一沉,走到厅中央的八仙桌旁,手指蘸了蘸杯中酒,在桌面上划出一道水痕。
    “杨涟此行,名为清丈田亩,实则剑指江浙商贾。”
    指尖沿着水痕划过:“朝廷缺饷,新帝登基后国库空虚,而江南富庶,商贾囤田无数,却隐匿不报。”
    陈玉书嗤笑一声:“笑话!我等田产皆有地契,何来隐匿一说?”
    沈万金冷冷瞥他一眼:“陈公子,你‘永昌号’名下田产三千顷,可真正缴税的,不过五百顷吧?”
    陈玉书脸色微变。
    “不止你。”
    沈万金环视众人:“在座诸位,谁家田册上没有猫腻?谁家账目经得起彻查?”
    厅内一片死寂,唯有窗外雨声淅沥。
    良久,赵半城咬牙道:“那依沈公之见,我等该如何应对?”
    沈万金尚未答话,一直沉默的宫本武藏忽然开口:
    “杀了他。”
    众人悚然一惊,齐齐看向他。
    宫本武藏缓缓抚过膝上的妖刀村正,刀鞘上的修罗纹在烛光下泛着血色。
    “杨涟若死,朝廷必定手忙脚乱。”
    他淡淡道:“乱局之中,诸位才有喘息之机。”
    孙九霄眯起眼睛:“宫本大人,刺杀钦差,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宫本武藏嘴角微扬:“与我何干?”
    沈万金沉吟片刻,忽而一笑:“宫本大人此言,倒也不无道理。”
    环视众人,缓缓道:“杨涟若死,朝廷必派新钦差,而新钦差…未必有他这般难缠。”
    宋砚斋眉头紧锁:“可若事情败露……”
    “不会败露。”
    宫本武藏冷冷打断:“我的人,从不会失手。”
    沈万金点头:“宫本大人麾下忍者,神出鬼没,杨涟纵有锦衣卫护卫,也难防暗箭。”
    陈玉书忽然笑了:“有意思。”
    他端起酒杯,轻轻摇晃:“不过,杨涟一死,朝廷震怒,彻查下来,我等如何脱身?”
    沈万金早有准备:“杨涟此行,必先查田册。而田册……”
    他意味深长地看向宋砚斋:“宋老,您府上的账房先生,可是临摹字迹的一把好手。”
    宋砚斋眼中精光一闪:“沈公的意思是……伪造田册?”
    “不错。”
    沈万金微笑道:“杨涟若死,朝廷必查他生前所阅文书。若他‘意外’发现田册无误,却仍执意刁难商贾,那他的死……”
    “便是咎由自取。”
    赵半城接话,眼中闪过一丝狠色。
    孙九霄抚掌大笑:“妙!如此一来,朝廷不仅不会怀疑我等,反倒会认为杨涟刚愎自用,自寻死路!”
    宫本武藏缓缓起身,村正刀鞘与地板相触,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三日后,西湖……杨涟必死。”
    沈万金举杯,眼中寒光闪烁:“那便……恭候佳音了。”
    窗外,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照亮了厅内众人阴晴不定的脸。
    “哈哈哈哈哈~~”
    一阵狂笑声撕裂雨幕,震得梁间灰尘簌簌而落。十二盏琉璃宫灯突然剧烈摇晃,灯中烛火诡异地转为幽绿色。
    沈万金手中的青铜酒盏应声而裂,琼浆顺着指缝滴落在织金地毯上,晕开深色痕迹。
    “什么人?!”
    宫本武藏暴喝一声,足尖点地腾身而起,黑色狩衣在空中鼓胀如帆。(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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