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六,卯时三刻。
    文华殿外,夜色尚未褪去,天空中还挂着几颗稀疏的星辰。
    寒风呼啸,卷着细雪簌簌飘落,在青石板路上堆积成薄薄的一层。檐角的铜铃被风吹得叮当作响,声音在寂静的宫殿间回荡,更添几分寒意。
    鎏金藻井之上,凝结的霜色尚未融化,在黯淡的光线下泛着冷白的光。十二扇朱漆雕龙殿门半开着,穿堂风裹挟着细雪长驱直入,在青金石地砖上打着旋儿。三十六盏青铜鹤灯矗立在殿内两侧,火苗在风中摇曳,将殿内照得明亮,跳动的光影却难以驱散空气中的寒意。
    易华伟端坐于蟠龙御座,玄色十二章纹冕服垂落在金砖之上。九旒玉藻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在他眼前形成一道道模糊的帘幕,遮住了他眼底的寒芒。御案上,《昭武新政疏》摊开,墨迹未干。
    随着司礼太监一声尖锐的“早朝——”,百官鱼贯而入。朝靴踏在地砖上,发出整齐而沉闷的声响。大臣们身着各色官服,依次排列,神色各异。
    叶向高迈步而出,几日下来,身形愈发消瘦,广袖随着动作摆动。
    “陛下可知,浙直田亩十之七八在士绅之手?”
    叶向高举起象牙笏板,浓重的绍兴口音在殿内回响:“清丈令若行,江南必生民变!”
    说到激动处,唾沫星子溅在一旁户部尚书李待问脸上。
    李待问身为浙党魁首,此刻却纹丝不动地站在原位。目光微微下垂,眼皮下的肌肉却不受控制地突突跳动。他家族在湖州有藏田三千亩,这清丈令一旦推行,必然会触及他的利益。
    “首辅大人慎言!”
    刑部尚书黄克缵突然出列,他身着绯袍,补子上的獬豸图案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大明律》载:‘隐田百亩者流’,陛下宽仁,许以自首减等……”
    “宽仁?”叶向高猛地转身,枯瘦的手指直指御座:
    “太祖爷定下的士绅优免,岂容…”
    “啪!”
    一声清脆的玉器碎裂声骤然响起,截断了叶向高的话语。易华伟原本在指间把玩的羊脂玉镇纸,此刻已裂成数瓣,碎玉迸溅至丹墀。一旁的侍卫听到声响,手不自觉地按上剑柄,布甲发出轻微的响动,剑鞘已抽出三寸寒光。
    “叶阁老。”
    目光投向叶向高,易华伟淡淡开口,声线冰冷:“万历三十九年黄河改道,开封府清丈出隐田十二万亩——其中三万亩记在令婿名下。”
    此话一出,殿内瞬间陷入死寂。
    所有大臣都屏住了呼吸,目光不自觉地投向工部侍郎钱士升。钱士升面色瞬间变得惨白,慌乱中,他的朝冠突然歪斜,伸手去扶,动作却显得无比僵硬。
    此时,赵南星向前一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陛下圣明!士绅隐田已久,不仅致使朝廷赋税减少,更使得百姓负担加重。新政推行,实乃利国利民之举。”
    说完,抬头看向龙椅之上的新帝,微微一怔,蓦然瞪大了眼睛。
    这不是…前段时间那个与自己辩论的…少侠??
    “呵呵~”
    看着赵南星惊诧万分的眼神,易华伟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随后挥了挥手:
    “诸位爱卿,可还有本奏?”
    乾清宫内,鎏金蟠龙柱上的烛火明明灭灭。易华伟端坐在九龙金漆宝座上,十二章纹冕服垂落的九旒玉藻随着他的动作轻晃。指尖无意识地叩击着御案,鎏金护甲与紫檀木相撞,发出单调而有节奏的声响。
    早朝已进行了半个时辰,大臣们依次奏报着各地事务。
    就在这时,给事中杨涟突然出列,身上的鹌鹑补服沾着未干的雪渍,一步一步向前,径直走到大殿中央。伸手入怀,掏出一本染血的奏本,声音宏亮而清晰:
    “陛下明鉴!扬州盐引每岁定额三十万引,实发五十万引。多出二十万引的茶敬银两,皆由盐运使司经手,最终存入户部李尚书在通州的私库。”
    杨涟的声音像钝刀刮过骨缝:“盐商画押供词与账册副本俱在,请陛下御览。”
    易华伟的鎏金护甲停在紫檀案几上方三寸。他注意到奏本上有个模糊的血指印,正好压在“李待问私印“几个字上。丹墀下的户部尚书此刻正用袖口反复擦拭额头,织锦官服的后背已经湿透一片。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李待问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下意识地瞥向殿柱阴影处,东厂提督丘成云穿着蟒袍静静伫立,蟒袍上金线绣的飞鱼仿佛咧着嘴,透着股森然之气。李待问心中大骇,这本密账一直锁在户部暗阁,怎么会……
    “李卿。”
    易华伟突然开口,护甲叩击案面发出‘笃’的一声:“通州库房的青砖下埋着什么?”
    李待问双膝砸在地砖上,发出一声闷响,前额紧贴地面,官帽歪斜露出白的鬓角:“臣罪该万死!但王永光借侍郎之便私刻官印,臣确实……”
    “砰!”
    丘成云将剑鞘重重砸在地上,发出巨响。紧接着,殿外传来铁链拖曳的声响。
    四名锦衣卫拖着两个血人跨过门槛,在御道中央留下蜿蜒的暗红痕迹。英国公张维贤按剑立于丹陛左侧,铁靴突然重重踏地,震得几个文官浑身一颤。
    “抬头。”易华伟声音轻柔。
    盐商总首周汝昌被拽着头发扬起脸时,右眼已经成了血窟窿。张开的嘴里少了三颗牙齿,剩下的也布满裂痕。当锦衣卫扯开他破烂的绸衫,露出胸腹处纵横交错的烙铁痕迹时,御史台队列里传来压抑的干呕声。
    “王侍郎倒是硬气,”
    丘成云突然冷笑,剑鞘戳了戳另一个血人的膝盖。已经休克的王永光在剧痛中抽搐,露出被拔去指甲的十指——每根指尖都插着细如牛毛的钢针。
    “诏狱的篦梳刑名不虚传。”
    易华伟突然将茶盏砸向李待问,滚烫的茶水在尚书脸上泼出红痕:
    “王永光受刑十二时辰才招供,李尚书觉得能撑多久?”
    “臣罪该万死!”
    李待问的嘴唇开始泛紫,偷眼看向叶向高,却发现首辅大人正盯着自己袖口——那里露出半截密信,正是三日前叶向高亲笔所书“毁账保位”的指令。
    易华伟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李尚书,昨夜诏狱突审,王侍郎说每笔茶敬都经你手批红。”
    李待问瘫坐在地,面如死灰,再也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叶向高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弯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老痰堵在喉间,发出风箱般的嘶响。颤抖着伸手入袖,摸索着药瓶。
    易华伟见状,抬手示意:“赐座。”
    两个小太监急忙抬来紫檀圈椅。叶向高刚要坐下,易华伟的声音再次响起:
    “阁老痰症乃肺络瘀滞所致,朕荐个良医——带上来!”
    殿侧黄绫掀开,一位布衣老者缓缓走出。叶向高看到老者的面容,瞳孔猛地收缩。这分明是他秘密养在通州的江湖郎中!平日里,这个郎中专门为他诊治,对外从无人知晓。
    易华伟端起钧窑茶盏,轻抿一口,雾气模糊了他的眉眼:
    “刘三指,说说叶阁老的病。”
    郎中匍匐在地,声音平稳:“阁老每日卯时咳血,需用五石散镇咳,此药久服伤身…”
    “够了!”
    叶向高猛地起身,一把掀翻药瓶。瓷片四散飞溅,割破了他的掌心,鲜血滴落,怒视着易华伟:“陛下是要逼死老臣?”
    易华伟放下茶盏,站起身来。寒风卷着雪粒从殿门涌入,九旒玉藻叮咚相撞。他缓缓走下丹陛,十二章纹冕服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万历一十七年,”
    易华伟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叶阁老次子强占民田七百亩,逼死农户六口。”
    一卷密档被重重摔在叶向高身前,纸张在青砖地面滑出半尺。
    叶向高身体剧烈颤抖,枯瘦的手指死死抠住圈椅扶手。张了张嘴,却只发出几声浑浊的气音。站在他身后的内阁大臣们纷纷后退半步,目光躲闪。
    “万历一十三年,”
    易华伟顿了顿,伸手拿起第二卷密档:“李尚书为建别院,挪用蓟州军饷五万两。”
    密档再次被甩出,砸在李待问蜷起的膝盖上。李待问瘫坐在地,额头抵着青砖,肩膀不断抽搐。
    “万历二十二年,钱侍郎收受晋商貂皮三百张,私放盐引……”
    随着易华伟每一句话语落下,相应的官员面前都落下密档。满朝文武大气不敢出,殿内只听见纸张坠地的闷响。
    当说到“王侍郎与白莲教买卖官爵”时,瘫在地上的王永光突然暴起。
    “昏君!”
    大喝一声,左脚蹬地,右手从袖中抽出短刃,身体呈弓字形扑向御座。
    “护驾!”
    英国公张惟贤大喝一声,佩剑出鞘。寒光闪过,剑锋直取王永光后心。
    几乎同一时刻,易华伟广袖挥动。三根茶针从袖中激射而出,分别钉入王永光右腕、左膝和咽喉。王永光身体在空中僵住,短刃“当啷”落地。下一秒,像被抽去筋骨般栽进一旁的炭盆,火星四溅。
    焦糊味迅速弥漫开来。几个年轻官员别过脸去,有人抬手掩住口鼻。叶向高盯着炭盆中抽搐的人影,喉结上下滚动,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拖出去。”
    易华伟低头看着袖口沾到的火星,用指尖轻轻掸去。
    “杨涟。”
    “臣在!”
    杨涟上前半步,挺直脊背,双手抱拳。
    “着你总督清丈田亩事,赐尚方剑,三品以下先斩后奏。”
    易华伟伸手示意,太监捧着尚方剑上前。剑鞘上的铜环碰撞,发出细碎声响。
    杨涟单膝跪地,双手接过尚方剑:“臣领旨!”
    “英国公。”
    易华伟转向张惟贤。
    “老臣在!”
    张惟贤拄剑起身,白发随着动作轻晃
    “率神机营进驻江浙,凡阻挠清丈者—”
    易华伟的右手按在胸口,冷冷道:“杀。”
    这个“杀“字出口时,殿外突然传来九声钟鸣。晨光穿透云层,照在御座后的太祖佩剑上。剑穗悬着的北斗玉坠在阳光下泛着暗红,像凝固的血珠。
    叶向高瘫坐在圈椅里,看着杨涟持剑退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扶手,目光空洞。其他官员们交头接耳,有人面露惊恐,有人若有所思。
    整个大殿弥漫着紧张而压抑的气氛,只有炭盆中偶尔传来的爆裂声,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退朝。”
    易华伟话音落下,十二章纹冕服的九旒玉藻随之轻晃。珠串垂落的阴影中,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转瞬便隐入冕旒的晃动间。
    ………
    辰时正刻,雪终于停了。
    杨涟抱着尚方剑走出奉天门,七十二名青衣士子早已候在阶下。为首的书生上前一步,双手递上一卷舆图:“杨兄,江南一百零八县田亩暗册,师兄们早绘好了。”
    杨涟接过舆图,手指触到边角的褐斑。他没有询问这痕迹从何而来,只是将舆图小心收好。十年前,他们在华山书院彻夜讨论治国方略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那时的他们,都怀着一腔热血,渴望有朝一日能施展抱负。
    “此次南下,还需仰仗诸位。”杨涟抱拳行礼。
    “但凭杨兄吩咐!”
    众人齐声应道。
    目送这群书生离去,杨涟握紧了手中的尚方剑。他知道,前方等待他的不会是坦途,但只要能完成清丈田亩的使命,一切都值得。
    宫墙上,易华伟负手而立,看着杨涟的车队渐行渐远。
    丘成云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陛下不怕杨涟坐大?”
    易华伟转身,目光扫过宫墙外的京城街道:“坐大?他袖中那份《均田策》,还是朕十年前的手笔。”
    “陛下高明。”
    丘成云低头恭声道。
    易华伟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雪,看着它在掌心融化:“凡清丈有功者,赐进士出身——这才是真正的杀手锏。”
    一纸诏书,将无数寒门士子的前程与清丈田亩绑定。那些地方豪强,即便想阻拦,也要先问问这些渴望改变命运的读书人答不答应。
    易华伟嘴角再次上扬,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传旨下去,着礼部准备恩科。”
    易华伟转身向宫内走去:“让天下人都知道,跟着朕干,前程似锦。”
    丘成云躬身领命,快步离去。易华伟站在宫墙阴影中,看着远处渐渐西沉的太阳。这场棋局,他早已布下多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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