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文门外。
    辰时刚过,米铺掌柜王二麻子卸下门板,发现排队买粮的百姓比平日少了一半,揪住常来送柴的樵夫老赵:“咋回事?今儿人这么少?”
    老赵压低声音道:“西直门菜市口贴了黄榜,说是皇上……驾崩了。”
    隔壁布庄伙计插嘴道:“我表兄在顺天府当差,说昨夜锦衣卫抓了七个哭丧的,说是‘号丧过哀,有损国体’。”
    “啊?!”
    王二麻子一愣:“这是什么罪名?”
    “嘘!”
    伙计指了指远处走来的两名衙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一时间,干咳声四起,众人匆匆低头转身,忙着各自手里的活。
    店外茶摊上。
    脚夫张三搓着冻裂的手掌挤进茶棚。炉上铜壶突突冒着白气,摸出两枚铜钱拍在案上:“老刘头,来碗姜茶加胡椒面!”
    绸缎商李四裹着狐裘凑近炭盆:“听说了吗?通州码头的云烟阁昨儿挂出新戏牌——‘华山剑圣传’!”
    他故意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说是咱们这位新皇爷早年在潼关,一人一剑挑了八百流寇。”
    张三灌下滚烫的姜茶,喉结上下滚动:“我二舅在福威镖局当马夫,说上月往辽东送镖,道上遇见劫匪。领头的看见镖旗上的'岳'字,直接跪地磕了三个响头。”
    茶棚外忽然传来铁链拖地声,巡城御史带着枷号犯人经过,众人立马噤声。
    待官兵的皮鞭声与叫骂声渐远后,说书人王瞎子用铁片敲响铜锣:“今儿不表杨家将,单说岳爷七岁降虎……”
    …………
    顺天府衙门。
    卯时三刻,衙役砸开南城所有更夫的门。总铺头举着知府手谕:“即日起,戌时三刻净街,违者枷号三日。”
    更夫老吴接过新锣,发现背面刻着一个‘禁’字,悄悄问书吏:“这规矩要守几天?”
    书吏蘸墨记录户籍册,头也不抬:“等新皇登基。”
    …………
    保定府驿站。
    驿丞盯着刚到的三百里加急,封套上插着三根乌羽,擦了三遍火漆印,转头对驿卒说:“把马厩里那匹黑旋风喂饱,今夜子时你亲自往太原送。”
    驿卒摸着公文厚度:“往常这种加急都是两张纸……”
    “这次是八张。”
    驿丞突然拔高嗓门:“路上有人问,就说送的是军粮账册!”
    …………
    通州码头。
    漕工李铁柱蹲在船头啃窝头,监工的鞭子迟迟未落。抬头看见税吏凑在一起嘀咕,手里捏着盖红印的公文。
    午时换班,船老大突然宣布:“今明两日停运,各船检查救生筏。”
    新来的帮工嘟囔道:“救生筏去年就烂了……”
    船老大一脚踹过去:“这是上头的死令!京里出大事了!”
    ………
    正月初六,卯时。
    开封周王府书房内,牛油烛火将案头的密报映得忽明忽暗。
    朱肃溱握着茶盏的手青筋暴起,目光死死盯着跪在下首的说书人。
    “混账!敢编排先帝托梦?”
    茶盏带着滚烫的茶水砸在说书人脸上,瓷片划破脸颊,鲜血混着茶水顺着脖颈流进衣领。
    说书人抹去血渍,额头贴地:“小的讲的是华山剑侠传,王爷听差了。”
    话音未落,一旁侍卫长猛地抽出佩刀,刀背重重砸在他肩头。
    朱肃溱起身踱步,靴底碾过碎裂的瓷片发出声响:“昨儿顺天府刚发来公文,南京那边要把‘华山剑侠’的童谣编入蒙学。你倒好,在本王府唱先帝托梦认亲?”
    突然停步,靴尖挑起说书人下巴:“谁派你来的?”
    “草民不敢!”
    说书人剧烈咳嗽,喉间溢出带血的唾沫:“小人…小人在云烟阁领的本子……”
    “云烟阁?”
    朱肃溱眼神一凛,退回坐位翻开案头密折。通州传来的消息显示,云烟阁近半月加急印刷了十万册话本,其中半数运往开封。他抓起案上的朱笔,在‘华山剑侠’四字上重重圈画。
    王府典簿匆匆入内,在朱肃溱耳边低语几句。王爷脸色骤变,抓起密报撕成两半:
    “鲁王的人今早到的?备马,本王要去城隍庙。”
    侍卫长看着瘫在地上的说书人:“殿下,这人……”
    “带下去。”
    朱肃溱系上披风:“找几个会用刑的,问问他在开封还有多少同党。”
    走到门口又回头:“另外,派人盯着福威镖局的车队,他们初八进城。”
    书房外,寒风卷着碎瓷片掠过回廊。朱肃溱翻身上马,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远处传来更夫梆子声,惊起一群寒鸦。握紧缰绳,朝着城隍庙方向疾驰而去。
    …………
    洛阳。
    “铛铛铛~~铛铛铛……”
    福王府的铜钟突然连响九声。
    听完近侍禀报的消息,朱常润猛地从床上坐起,狐裘滑落肩头也浑然不觉,光着脚冲出寝殿,踩着冰凉的青砖,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阶前。
    “皇帝驾崩了?!”
    一把扯过跪在地上的信使,朱常润的指甲深深掐进对方肩膀:“你再说一遍!皇位给了谁?”
    信使疼得脸色发青,额头上冷汗直冒:“回殿下,是郑王之子朱华伟…”
    “放屁!”
    朱常润抬脚狠狠踹去,信使踉跄着摔倒在地。转身对着侍卫长大吼:“点齐三千府兵,把库房那二十门虎蹲炮拉出来!
    我要进京!!”
    王府典簿王禄见状,急忙扑跪在地:“殿下三思!英国公已封锁潼关,无召进京者,视为谋逆啊!!……再说,京营神机营的火铳手已经全部回防……”
    “滚开!”
    朱常润抽出墙上宝剑,剑尖抵住王禄咽喉。呼吸急促,胸膛剧烈起伏:“本王是先帝亲侄,那些酸儒敢不认?”
    侍卫长犹豫片刻,低声道:“殿下,潼关易守难攻……”
    “住口!”
    朱常润猛地挥剑,将案上茶盏劈成两半:“三日内必须打通去京城的路!”
    …………
    同日辰时,汉中瑞王府书房。
    朱常浩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握着小刀削着梨子。刀刃轻快地划过果皮,一条长长的果皮垂到地上。
    幕僚杨文卿快步走进来,递上密报:“京里传来消息,赵志皋昨夜咽气了。”
    “老东西死得倒是时候。”
    朱常浩削下最后一片果皮,随手扔在地上,嘴角上扬:“让咱们在通政司的人,把朱华伟的身世透给言官。”
    说着,突然用刀尖挑起果肉:“听说这新君在华山学过武?”
    杨文卿心领神会:“臣这就联络崆峒派,他们与华山素来不和。”
    朱常浩将梨子放进嘴里,慢慢咀嚼:“告诉他们,事成之后,西北盐路任他们走。”
    说完,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远处连绵的山脉:“派人盯着川陕要道,有任何动静立刻来报。”
    ………
    正月初八,午时。
    西安,秦王府校场。
    朱存枢背着手站在一旁,看着世子张弓搭箭。弓弦发出‘嗡’的一声,箭矢却擦着侍卫头盔飞了出去。
    正想点评几句,却见管家捧着密信匆匆赶来,在朱存枢耳边低语几句。世子停下动作,转头望向这边。
    “继续练。”
    一目十行浏览完密报,朱存枢面无表情,双手慢慢将密信撕碎。纸屑随风飘进箭靶,眉头微微一皱,自言自语道:“二十年前郑王怎么死的?”
    突然提高声音,看向世子,呵斥道:“记住,弓要拉满,手要稳。”
    侍卫长低声问:“要不要派兵去潼关?”
    朱存枢弯腰拾起世子掉落的箭,在手中反复端详:“把王府大门钉死,就说本王突发恶疾,闭门谢客。”
    随手将箭递给世子:“明日开始,每天加练两个时辰。”
    夜幕降临,朱存枢独自坐在书房,对着烛火沉思。案上摆着一幅京城地图,他用红笔在潼关处重重画了个圈,又默默擦掉。
    …………
    同日申时,太原晋王府地窖。朱求桂将密信凑近烛火,火苗映得他满脸通红:“周王、楚王都回信了?”
    “回殿下,周王说要等鲁王消息,楚王推说封地闹瘟疫。”
    亲兵统领递上地图:“这是咱们在真定府的暗桩绘制的京畿布防图。”
    晋王用朱笔圈住居庸关:“让大同卫的旧部初五动手,就说剿匪。”
    顿了顿,看向亲兵统领:“你派人去五台山,请那位高僧准备‘往生咒’。”
    亲兵统领面露难色:“殿下,这样会不会…”
    “照办!”
    朱求桂猛地拍案:“消息若走漏半点,提头来见!”
    起身在地窖里来回踱步:“告诉军师,准备二十辆马车,装满硫磺硝石。”
    夜深了,朱求桂站在地窖门口,望着天上一轮弯月。寒风呼啸,他裹紧披风,低声道:“成败在此一举。”
    ……………
    通州云烟阁三楼密室。
    十二扇檀木窗紧闭,铜盆里的炭火噼啪作响,将室内照得忽明忽暗。
    十二名笔帖式正伏案疾书,狼毫在宣纸上沙沙作响,案头堆满各地分号送来的密报与空白话本。
    总编撰赵文礼站在长案前,手中朱笔悬在半空中。低头看着三张密报:
    西安分号传来的记录显示,华山派弟子在瘟疫区施药,有人发现药渣排列成‘伟’字;扬州分号的报告里提到,漕工在运河上目睹青衣侠客踏浪斩蛟,腰间玉佩刻有‘华’纹;泉州分号则说海商遇台风时,被一艘绣着北斗七星的帆船引航。
    “这些素材都要用。”
    赵文礼将密报按在案上:“西安的瘟疫改成大旱,药渣改作井水浮现‘岳’字;扬州的蛟龙换成江匪,玉佩细节保留;泉州的帆船……添个沉船宝藏的线索。”
    说着,转头看向最年轻的笔帖式:“小李,把万历二十三年黄河决堤的邸报找出来。”
    笔帖式们迅速行动。有人翻找档案,有人研磨润笔,密室里只有纸张翻动声。一名笔帖式突然抬头:“赵先生,潼关旧事的时间线对不上。”
    “改。”
    赵文礼不假思索:“把八百流寇改成三千倭寇,加上‘剑劈城门救妇孺’的细节。倭寇首领用万历十五年蓟州战役的真人名,增加可信度。”
    他指着墙上的大明舆图:“在话本里标注倭寇登陆地点,就说朝廷讳莫如深。”
    “注意节奏。”
    赵文礼走到一名笔帖式身后,看着对方写的初稿:“先写民间疾苦,再引出神秘侠客。每章结尾留个钩子,比如侠客腰间若隐若现的‘岳’字佩玉。”
    说着,拿起另一张纸:“把这些童谣加进去:‘北斗亮,华山青,岳字大旗指天明’。”
    突然,门外传来暗号敲门声。赵文礼打开暗格,取出一份盖着东厂印章的密函。快速浏览后,瞳孔微缩:“洛阳福王府准备起兵,目标潼关。把这个消息编进话本,就说华山剑侠早已料到藩王叛乱。”
    笔帖式们神色凝重,加快书写速度。
    一名年长的笔帖式低声问:“赵先生,这样会不会太明显?”
    “不会。”
    赵文礼将密函凑近烛火销毁:“南京礼部已经批准将‘华山剑侠’相关内容编入蒙学。我们要做的,是让民间相信,这位剑侠就是天命所归。”
    说完,赵文礼抓起案头的朱砂印,在每份话本初稿上重重按下‘云烟阁监制’的印章。
    密室门外,伙计们推着装满印版的木箱匆匆而过。楼下印刷作坊里,二十台雕版印刷机同时运转,油墨味混着纸张气息弥漫整个院落。
    云烟阁的掌柜正在核对出货单:“第一批五万册,初三子时前必须送到漕运码头,随官船运往扬州、南京。”
    深夜,赵文礼站在密室窗前,望着通州码头的点点灯火。
    一艘艘商船满载话本驶出港口,船帆上‘云烟阁’的标记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
    济南府历城县。
    晨雾未散,文庙旁的育英私塾已传来读书声。十五个孩童挤在三间青砖瓦房内,石砚里的墨汁还结着薄冰。
    教书先生陈维翰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长衫,背着手在堂内踱步。鬓角斑白,右手中指因常年握笔生出厚茧。
    “跟我念。”
    陈维翰用戒尺敲了敲斑驳的枣木桌案:“北斗明,华山青……”
    孩童们齐声跟读,声音参差不齐。
    十二岁的周小顺偷瞄窗外,被陈维翰瞥见。戒尺“啪“地拍在桌上:“周小顺,出列!”
    少年哆嗦着站起,袄补丁处还沾着昨夜练字的墨渍。
    “默写。”
    陈维翰将泛黄的草纸推过去:“写错一字,打三下手心。”
    周小顺攥紧冻得发红的拳头,毛笔在纸上颤出歪斜的字迹。其他孩童屏息看着,砚台里的冰块正缓缓融化。
    突然,窗外传来皮靴踩雪声。两名衙役裹着皂隶服,腰间铁尺随着步伐撞击发出轻响。为首的王班头捏着二两碎银,在掌心搓了又搓。望着窗内摇头晃脑的孩童,喉结动了动,终究没推开半掩的木门。
    屋内,周小顺写完最后一笔。陈维翰接过纸张,逐字核对:“‘岳’字少了一横。”
    戒尺扬起时,少年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但戒尺只是轻轻点在他手背上。
    放学时分,孩童们背着粗布书包涌出私塾。王班头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碎银被体温焐得发烫。
    “要不.还是上报?”
    同伴试探着问道。
    “报什么?”
    王班头将银子塞回怀中:“昨儿布政使司刚发公文,说这是正统教化。”
    与此同时,济南知府衙门内,师爷正在誊抄公文:“民间童谣传播有序,建议嘉奖育英私塾陈维翰……”
    知府大人朱批后,这份文书将与各地呈报的童谣推广情况,一同送往京城通政司。
    城郊驿站,八百里加急的驿马正在换蹄铁。驿卒腰间的公文袋上,火漆印着北斗七星图案。而在育英私塾隔壁的米铺里,掌柜的正在给伙计分配任务:“明日开始,凡是背得出童谣的,米价便宜五文钱。”
    月光爬上私塾的青瓦,陈维翰吹灭油灯前,又看了眼墙角的竹篓。里面装着新印的童谣传单,油墨未干。这些带着墨香的纸张,将随着晨起的炊烟,传遍济南的大街小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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