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旭所说的这一切,已经和许义记忆中的歷史高度重合。
    许义想到歷史上发生的那次惨剧,內心非常焦躁不安:
    “他们的常驻军队只有600人?!怎么可能……”
    有极大可能即將在几年之后……甚至更短时间內发生的淞沪抗战,许义明明记得,这次战爭的参战东洋人达到了9万之眾!
    他们那9万人从何而来?
    只能是海上了!
    年旭看著许义一副焦躁不安的样子,完全不明白他为何如此。
    他斟酌著言辞,对许义说:
    “餵……虽然但是……现在的大多数东洋人,大都只是来过日子的侨民,除了一些黑心企业主之外,其实大多还算守规矩,不必对他们太过担心吧……”
    许义摸著脖颈之间荆桃的软玉,深呼吸一口气。
    软玉温香安抚著许义的精神,当许义再次睁开眼睛,已经冷静下来。
    他看著年旭,低声道:
    “如果我告诉你,几年之后,东洋人会突然发动一场战爭。
    在这场战爭中,闸北的绝大多数地区都会被炸毁,江湾和吴淞等工业区会遭到毁灭性的打击,整个浦西城將近四分之一的工厂毁损……
    支撑整个闸北地区工业的重中之重,闸北水电公司,也会被炸毁。
    商务印书馆,东方图书馆,都要被炸毁,馆藏46万册包括大量孤本和地方志在內的图书烧为灰烬,至少200所学校被战火摧毁……
    浦西北火车站也被反覆轰炸。
    这场战爭的直接受灾人口达百万,后来导致的流离失所无家可归者也有数十万人。
    我说这些……
    你,信吗?”
    年旭睁大眼睛,张了张嘴,像是在听天书。
    当然不信了!
    这种事情,想想都离谱!
    即便有些阅歷,年旭也仅仅只是个孩子。
    於他而言,许义所说的这些事,这根本不是信不信的问题。
    是根本完全无法理解。
    “为……为什么呢?”年旭磕磕绊绊的问。
    许义没有回答。
    这世上没有人拥有他的视野。
    即便说了,別人也是无法理解的。
    说了这些话,反倒自己会被当成战爭疯子,被人耻笑唾骂,说不得还要吃上官司,丟了工作。
    淞沪抗战,是许义少数记忆深刻的歷史事件之一。
    那场战爭的主力,是粤地羊城子弟兵。
    由於当时大炎王朝当局奉行的不抵抗政策,这一支羊城子弟兵组成的部队,面对著两倍於己方部队的敌人,在战斗中面临著弹药补给匱乏等重重困难,几乎是孤军奋战。
    他们的战斗胜利了。
    但这场战爭失败了。
    大炎王朝当局和东洋政府签署了停战协议,浦西城被非军事化,这支贏得了荣耀和胜利的羊城军队被迫撤离浦西。
    再往后——在后来那场持续了十四年的战爭中,90万粤军出乡关,战后归乡者仅数千人,粤地户户掛白綾……
    『我能做些什么……
    我能改变些什么吗?』
    许义內心泛起无力感。
    剧变的时代面前,许义仅仅只是一叶孤舟上的螻蚁,借著潮水看到了远处的山海,他自己想要坐稳都要拼尽全力,凭什么对这个时代大放厥词,妄谈改变呢?
    年旭看著许义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不由狐疑,许义是怎么了?
    那些不可思议的情报到底是从何而来的?
    人与人的悲欢並不相通。
    荆桃软玉上的轻微芳香安抚著许义的情绪,直至片刻之后,许义终於缓过劲来:
    “关於深谷岩一,你还知道什么情报吗?”
    年旭摇了摇头,用抱歉的语气道:
    “不知道了,东洋人的情报机构特別厉害,他们几乎铁板一块,我们的调查员都没办法渗透。
    我之前给你的消息,还是很偶然的情况下得来的呢。”
    许义表示明白:
    “我还要忙一些事情,忙完了才能去处理那个人。”
    此处人多眼杂,年旭和许义对“史蒂文森·格里芬”这个名字心照不宣的同时闭口不谈。
    “等到后天早上吧,你来找我,我们开始商量怎么做这件事。”
    年旭得到了让自己满意的结果,拜別许义,离开饭店。
    今天阴天,天就黑的早些,许义大概等了一个多小时,便已经看不到太阳了。
    天地之间一片晦暗,许义开启的灵性视野中,隱隱可见黑色的雾气从浦西城的各处升腾起来,在黑夜中肆意游荡。
    那些黑气,想来是昼伏夜出的百夜瘴们身上存在的灵性。
    格里芬洋行的工地和码头上都已经亮起了灯光,想来是那天许义烧的不彻底,也或者他们已经铺设了新的电缆。
    许义来到格里芬洋行码头,小工们已经开始搬运货物,他开著灵视,轻易在人群中找到了陈言之。
    许义走上前去:
    “同学,能聊聊吗。”
    扛著麻袋的陈言之看到了许义的一身菸灰,愣了一下,旋即睁大眼睛,像是看到到了什么,便將麻袋放了下来。
    他本是灵性化身的百夜瘴之躯,因为要为启明学社做贡献的执念徘徊於此,此时许义身上沾染著启明学社和同学们的灰尘——
    沾染了学社和同学们的灵性,陈言之能够感知的到。
    白天下了一整天的雨,到傍晚云开雾散,海上升明月。
    月光照亮了陈言之那鬍子拉碴,稚气未脱的脸。
    若是没了那些潦草鬍子的衬托,陈言之看起来並不成熟,甚至有些幼稚,眼神里充斥著清澈的愚蠢。
    一阵海风吹来,无法熄灭许义身上的焦灼味道。
    许义正在冥思苦想自己该如何开口,却听陈言之忽然开口说道:
    “我们,失败了吗?”
    许义吭吭哧哧:
    “也……也没……”
    陈言之看著倒映在绿滨江上的月影,声音还算平静:
    “我在你身上看到他们了。”
    陈言之看到了同学们的灵性,他的执念因此开始愤怒,月光之下,属於【怪】的灵性逐渐占据身体的主导。
    此消彼长之间,他属於人的灵性,发生了涣散。
    许义的灵视之中,陈言之的身体涣散出了巨量的灵性颗粒,那些灵性颗粒隨风飘散,在半空被月光一照,化作一阵縹緲细雨。
    『好强大的灵性。』
    许义看得明白。
    『不是因为变成了【怪】,所以灵性强大。
    而是陈言之这个人,本身灵性就很强大!』
    现在是傍晚,天气不好,天黑的早,绿滨江畔已能看到灯光点点。
    白天下了大雨,此时的绿滨江中便是水势汹涌,寻常船只无法在这样的夜晚安全行驶,大都停靠在江水两畔。
    陈言之灵性所化细雨的一小部分,笼罩在了一艘乌篷船上,那船中居住著一家三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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