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烧鸡下肚,一壶老酒提神。王麻子眉飞色舞地说起了城外的战事。
    眾人急不可待地竖起了耳朵,王麻子喷出一口混合著烧鸡香味的浓浓的酒气:“出大事了,死了几十人啊。牛山上有个游击队,你们听说过没有?”
    李掌柜恨恨地回道:“那个哪里是游击队,是活土匪吶。每次来沽酒,都说他是游击队的。游击队哪有成天喝酒的,就是一伙山匪,听说他们还霸占了古寺。”
    邹老板想起了一件事,有一天,傍晚快要收摊子的时候,一个身著黑布僧袍的人影悄然停在摊前。
    来人自称净空和尚,他小心翼翼地解开布囊,取出了一对玉鐲子,轻轻置於邹老板摊开的白布上:“老板,你给看看?”
    邹老板心弦微微一颤,却没有立刻伸手去碰。那玉鐲周身泛著温润的光泽,鐲身雕琢著精细繁复的龙鳞纹样,鳞片间还凝著些微暗红沁痕;更刺眼的是,玉鐲內圈附著几处指甲盖大小,白堊般的钙化斑点。
    他知道这是深埋千年,水土浸染后留下的岁月戳记。只消一眼,那古墓深处幽闭千年的土腥气仿佛已悄然瀰漫於鼻端,这是刚从土里爬出来的东西啊。
    他心知是宝物却不动声色,手指隔著一方乾净的帕子,拈起其中一只玉鐲,凑到灯下,龙鳞纹路在灯光下流转,唐代特有的雄浑气魄宛然在目。可再细看那鳞片边缘转折处细微的刀痕走势,又隱约透出宋代才有的某种工巧痕跡。
    形制是唐,刀工是宋?这矛盾在他心里撞出无声的警钟。他抬眼,目光如探针般刺向自称是净空和尚的脸:“师父,你这鐲子的来路?可是有些沉手啊。”
    自称净空的脸上那点故作的淡然瞬间绷紧,他左右环顾一番,倏地压低了声音,凑近邹老板耳边,一股若有若无的哈德门香菸气味,钻进邹老板的鼻子:“不瞒施主,我是牛山游击队的联络人。此物是百姓捐的祖传之物,是用来筹集抗日物资的。”
    邹老板心里冷哼了一声,什么牛山游击队?他早有耳闻,牛山离的这么近,这伙土匪做的恶,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不过是一群打著抗日旗號行劫掠之实的汉奸武装!这玉鐲上沾染的,恐怕还有血泪?
    邹老板指尖轻轻摩挲著那沁入玉质深处的硃砂印痕,那是棺槨里陪葬的硃砂千年渗透的印记。他心底冷笑一声,面上却堆起一副混杂著惋惜与敬畏的神情:“唉,师父,这物件,火气未退啊!瞧瞧这沁色,太凶,阴煞太重了。”
    他顿了一顿,声音压得更低了一些,带著行家秘不外传的篤定解释道:“看形制是唐,刀工却露了宋的痕跡,怕是前朝高手精心仿製的旧物。放在盛世,或可乱真,值个几十块大洋。如今这年月……”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將玉鐲轻轻放回白布上,动作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我这小摊小本的生意,实在不敢请尊神,也请不起啊。”
    那个自称净空和尚的男人,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眼中露出两簇冰冷的寒光,死死地盯著邹老板的脸,隨后猛地一把抓起布囊,將玉鐲胡乱地塞了进去,转身便消失在夜色里。
    邹老板听王麻子说起这个假游击队,忍不住骂了一声:“都是一伙打家劫舍,偷鸡摸狗的贼,却说是抗日游击队,呸,全都是一伙该杀的贼!”
    王麻子淡定地说道:“明眼人都知道他们干的勾当,你想杀他们,也杀不了。你不想杀他们,自然有人要杀他们。大伙都听到枪声了,那一战,这伙土匪全灭了,一个也没有跑掉!”
    浴池里沸腾起来,李掌柜从浴池里站了起来:“老祖宗说的好啊,真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就是做汉奸的下场啊!是那一路英雄乾的啊?真想给他们出点力啊!”
    王麻子继续说起这件让人称快的事:“是横山保卫团,听说来了有一百多人。那是真的厉害啊,动枪动刀,对於他们来说就像玩儿似的,一打一个准。还有啊,那个横山保卫团里,有好几个神人,他们都是无影飞侠的徒弟。知道无影飞侠吧?大伙都知道那个大侠,真的是了不起啊。我老王佩服的人,他算第一个!”
    “听说,他们杀了古寺的老僧释道善,可有此事?”伙计一边给李掌柜搓澡,一边扭头问起王麻子。
    王麻子看著李掌柜问道:“出事的那天,是不是有两个穿僧袍的到你店里沽酒的?”
    李掌柜想了一下回道:“是有这么两个人,他们两个是经常来沽酒的,就是那个什么牛山游击队的。你们说说看,真是游击队的,天天喝酒吗?那还打什么鬼子啊?他们真要是和尚,那也不会来沽酒啊?只有梁山的和尚鲁智深才这般,对吧?”
    王麻子点点头:“这就对了,横山保卫团攻进古寺,这两个傢伙在城里买肉沽酒,漏网了。回去的时候,在山道上,遇到了方丈,他们为了逃命,把方丈给打死了。”
    浴池里陷入了一片寂静,他们中有些人多次去古寺烧香做善事,都见过那个慈眉善目的方丈,知道他是一个真正享誉乡里的高僧大德。开杂货店的王掌柜连声嘆息道:“罪过,罪过,罪过啊!那两个畜牲逮住了吗?”
    王麻子点点头:“这两个人身上全是枪眼,当场就被横山保卫团的战士乱枪打死了。方丈这一死,真的惹起了四乡老百姓的愤怒,他们把方丈送回了古寺,和尚们也回来了。”
    王掌柜看著王麻子提醒道:“本家啊,你可要小心了。我看你还是另谋出路吧,要不,就到杂货店里来给我做伙计吧,总比穿这身被人骂的狗皮好啊。”
    王麻子刚刚还眉飞色舞地聊著城外的事,听王掌柜这么一说忽然便沉默了。
    歇了半晌,王麻子才说出了大实话:“唉,你是觉得我给老王家丟脸了吧。不错,我是穿著一身狗皮,可是我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你们不知道啊,遇到抗日分子,我是向天放空枪啊,从来也没有打过他们的。我敢在这里当著这么多人的面发誓,若是做了什么亏心的事,天打五雷轰。”
    王麻子又发誓道:“老五在这里保证,我手下的那些兵,也是听我话的。中国人不打中国人啊,明天我就来不了啦。今儿和大伙说说心里话,这汉奸的骂名不好听的,幸亏老五无后,不然的话,这叫后人如何能抬头做人啊?”
    王掌柜终於理解了王麻子的苦心:“你不来了?要上战场去打仗了?”
    王麻子无奈地说道:“接到命令了,明天开拔到乡里去,要给那些鬼子修建碉堡。这些鬼子没有办法对付游击队和保卫团,想出了这么一出。命令说了,要是抓不到民伕,就由保安军自己干活。没有十天半月是回不来了,要是遇到游击队和保卫团,打起来,这乱枪一响,唉,或许,你们就再也看不到老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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