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府。
    书房內,一片狼藉。
    名贵的紫檀木书案被掀翻在地。
    笔墨纸砚,碎了一地。
    崔仁佑胸口剧烈起伏,白的头髮散乱不堪,那身象徵著清河崔氏脸面的儒雅长袍,此刻满是褶皱。
    他的对面,崔仁德瘫坐在椅子上,面无人色。
    那个前来报信的管家,还跪在地上,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石头……”
    “比岗岩还硬的石头……”
    崔仁德的嘴唇哆嗦著,重复著管家的话,每一个字都带著一股凉气。
    “爹,这……这不可能。”
    “他怎么可能造出石头来。”
    “这是妖术,一定是妖术!”
    崔仁佑没有说话。
    他只是扶著墙壁,缓缓地站直了身体。
    他脸上的愤怒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寒意。
    妖术?
    这个世上若真有妖术,他们这些传承百年的世家,又何至於被一个黄口小儿逼到如此境地。
    那不是妖术。
    那是足以顛覆乾坤的力量。
    一种他们从未见过,也无法理解的力量。
    “去。”
    崔仁佑的声音沙哑乾涩。
    “把我们安插在兴唐坊的所有人手,都撤回来。”
    管家猛地抬头。
    “家主,这……”
    “撤回来。”
    崔仁佑的语气不带一丝感情。
    “从现在起,兴唐坊,是龙潭虎穴。”
    “任何靠近的人,都会被撕得粉碎。”
    他很清楚,当那块“神石”被砸出火星的那一刻,兴唐坊就不再是一个普通的工地。
    那里,成了林墨的圣域,成了皇帝的禁臠。
    谁敢伸手,就是与那数千狂热的信徒为敌,就是与天子为敌。
    崔仁德不甘心。
    “爹,我们就这么认了?”
    “我们什么都不做?”
    “那我们崔家的脸面……”
    “脸面?”
    崔仁佑惨笑一声。
    “从我们在朝堂上跪下的那一刻起,崔家的脸面,就已经被踩进泥里了。”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外面,天色大亮。
    长安城依旧繁华。
    可他却觉得,一层无形的阴影,已经笼罩在了所有世家门阀的头顶。
    “他不是在修路。”
    崔仁佑的声音幽幽响起。
    “他是在给我们,给天下所有的世家,挖一座坟墓。”
    ……
    太极宫,甘露殿。
    李世民的手中,也拿著一份一模一样的报告。
    报告的內容很简单。
    水泥初成,坚逾金石。
    他没有像崔仁佑那样失態,也没有像百官那样忧虑。
    他的脸上,是一种压抑不住的亢奋。
    “好。”
    “好一个坚逾金石!”
    李世民一拳砸在案几上。
    长孙无忌站在下方,躬著身子,一言不发。
    他的心绪,却翻江倒海。
    他比崔仁佑看得更远。
    此物若成,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大唐的边防要塞,可以在短短数月之內,建成过去需要数年才能完成的规模。
    城墙將坚不可摧。
    意味著南方的水利工程,那些困扰了歷朝歷代的洪涝灾害,將得到根治。
    堤坝將固若金汤。
    意味著贯通南北的驰道,將不再是雨天一片泥泞的土路。
    天子的政令,军队的调动,將数倍於从前。
    这是真正的国之重器。
    是能让大唐这头猛虎,插上翅膀的神物。
    “辅机。”
    李世民的声音传来。
    “臣在。”
    “你说,朕当初许他一个侯爵,是不是给的太小了?”
    长孙无忌的心头一跳。
    他知道,陛下这是动了真感情。
    “陛下,兴唐侯年少,骤得高位,恐遭人嫉。稳妥一些,对他也是一种保护。”
    长孙无忌小心地措辞。
    李世民背著手,在殿內来回踱步。
    “保护?”
    “朕的刀,还需要別人来保护?”
    他停下脚步,双目炯炯。
    “传朕的旨意。”
    “从国库拨钱十万贯,粮十万石,送往兴唐坊。”
    “告诉林墨,朕不要他节省。”
    “朕要他用最快的速度,把那条路,给朕铺到朱雀门前。”
    “朕要让全长安的人都看看,朕的兴唐坊,造出来的,是何等通天大道。”
    “朕还要告诉那些尸位素餐的老东西。”
    “时代,变了。”
    ……
    兴唐坊。
    这里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十座窑炉日夜不停地喷吐著黑烟,將天空都染上了一层工业的底色。
    数千名工人,分成了上百个小组。
    粉碎组,搅拌组,运输组,铺路组……
    每个人都像上了发条的零件,精准而高效地运转著。
    他们的脸上没有疲惫,只有一种狂热的使命感。
    他们不再是为了一口饭食而劳作的苦力。
    他们是神跡的参与者。
    他们亲手將那些灰色的粉末,变成坚硬的地面。
    第一段水泥路,已经铺设完成。
    不过百米的长度,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它平整,光滑,呈现出一种冷硬的灰色。
    与旁边坑坑洼洼的泥土路,形成了鲜明对比。
    林墨站在路边。
    孙乾跟在他身后,这位京兆府的官员,这几日瘦了一大圈,精神头却越来越好。
    他的腰杆挺得笔直。
    “侯爷,这……这就成了?”
    孙乾的声音里,还带著一丝不真实感。
    “还没。”
    林墨摇了摇头。
    “这只是表面。”
    他指著路面。
    “水泥路,最重养护。”
    “从现在起,派专人看管,每日早晚,都要洒水。”
    “七日之后,方可通行车马。”
    孙乾听得一愣一愣的,虽然不懂其中原理,但还是將每一个字都牢牢记在心里。
    “侯爷,您真是……神了。”
    他憋了半天,只能说出这么一句话。
    林墨没有理会他的恭维。
    他弯下腰,用手抚摸著那片尚在凝固中的路面。
    粗糙,坚硬。
    带著现代工业的气息。
    这就是他的倚仗。
    这就是他掀翻棋盘的底气。
    就在这时,一阵喧譁声从坊市入口处传来。
    宋三快步走了过来,脸色有些难看。
    “侯爷,长乐公主殿下,带著人过来了。”
    林墨皱了下眉。
    李丽质?
    她来这里做什么。
    “还带了什么人?”
    “是……是崔家和王家的几位公子。”
    宋三的语气有些古怪。
    “他们拉著十几车的东西,说是……说是来给侯爷您,赔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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