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宋子豫二人赶到府门口时,整个將军府的人都已到齐了。
    方才那场截杀动静太大,还引来许多看热闹的百姓。
    眾人瞧著一袭青衣的姜綰,如见了鬼一般,一时心思各异。
    宋子豫最是惊诧,指著她道:“你,你竟没死?”
    巨大的震惊让他忘了控制表情,英俊的脸上无一丝与妻子团聚的欣喜,反而如见了瘟神一般。
    百姓们心道奇怪,渐渐传出低语。
    姜綰素衣而立,目光划过將军府门前巨大的石匾,上头是先帝亲笔提下的“护国柱石”四字。
    宋家世代武將,先祖马革裹尸,换来如今威名赫赫的將军府。
    她曾呕心沥血撑起宋家门庭。
    如今,她要这百年帅府,覆灭在脚下。
    “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姜綰眸中划过冷意。
    “三年前我没死,今日也是。”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说话的是宋子豫的母亲,周氏。
    她坐镇后宅多年,老谋深算,显然还不知自己儿子做的蠢事。
    姜綰笑了:“方才在路上遇到一伙罪犯,我已经命人將他们送到京兆府了。”
    “区区劫匪,何必劳烦京兆尹?真是小题大做!快让人回来!”宋子豫忙道。
    “什么劫匪?明明是故意损毁御赐之物的叛贼。”
    姜綰將事情简单说明,盯著宋子豫一寸寸沉下去的面色,笑意更深了。
    “这,可是杀头的大罪,京兆尹说务必要查清。”
    宋子豫眼前一黑。
    他派去的人皆是自己手下,根本禁不住查。
    想必,京兆尹很快会找上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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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氏关注的却是另外一点。
    姜綰竟然已经去过沛国公府了?!
    真是好心计!
    她一个在外流落多年的女人,说不定早已失了清白,根本不配做將军府的媳妇。
    自己有一百种办法,让她悄无声息的消失。
    可如今…
    不好办了。
    周氏心思百转,终是露出一模慈爱的笑,亲自拉著带她进了府门。
    “回来就好,我日日在佛前祝祷,希望你能平安归来,如今终於如愿了。”
    “还有麟儿,你失踪这些年,这孩子不知有多想你!”
    宋麟被推上前,不情不愿地唤了声:“母亲”。
    周氏催促:“好孩子,快让你母亲亲一亲啊。”
    宋麟撇嘴,小手环著顾玉容的双腿,不愿上前。
    因为他知道,姜綰一定会主动来抱自己。
    从前她总会如此。
    出乎意料的是,姜綰並未动作,只是对著他轻笑了下。
    笑意毫无温度。
    宋麟小小愣了下。
    姜綰的目光早已移开,落在顾玉容身上:“这位是?”
    “这…”周氏心虚一笑,“此事说来话长,待你安顿好,我再慢慢和你讲。”
    姜綰心中冷笑。
    按本朝例法,妻子亡故方可另娶。
    她失踪半年后,宋子豫便找了具无头女尸谎称是她,应付了官府那头,八抬大轿迎顾玉容为妇。
    这事若细究起来,宋子豫怕是要吃官司。
    看来她有许多帐,可以和宋家慢慢算。
    姜綰唇角噙笑,缓缓走入她从前的院子。
    入目儘是团锦簇,奼紫嫣红。
    从前她悉心照料的药草圃,已被连根拔除。
    “玉容不喜草药的味道,所以…”
    周氏柔声,试探著姜綰的態度。
    “你走了这些年,子豫不能没人伺候,如今这主院是玉容在住,收拾起来也麻烦,不如…”
    姜綰浅笑:“不必麻烦,我住在行止院即可。”
    周氏惊讶。
    转念一想,又明白了。
    行止院离孩子们的院子近,姜綰与麟儿分別多年,她想和儿子亲近些也正常。
    跟在他们身后的宋麟也这样想。
    他轻哼一声,忍不住將下巴扬起几分。
    他还当姜綰变了,原来还是和从前一样,事事將他放在第一位。
    …
    姜綰搬进了行止院。
    將军府这两日安静得很,应是忙著为宋子豫调兵行刺一事收拾烂摊子,一时无人打扰她。
    行止院偏远又冷落,下人也很少。
    送来的饭食一日比一日简陋,到今日,甚至连下人都不如。
    如今是顾玉容掌家,姜綰清楚,她这是在试探自己的底线。
    若自己是个软柿子,日后便任她揉捏了。
    碧螺为姜綰鸣不平:“夫人堂堂正室,哪有把主院让出来的道理?”
    “奴婢知道您不喜爭抢,但您离家多年,將军又有了新欢,府中现有两位主母,您该藉此立威才是。”
    如今就被压一头,日后的路,岂非步步难走。
    姜綰搁下手中帐本,眼带欣慰:“碧螺,你跟著我读了三年史书,很有长进。”
    碧螺赧然一笑,又疑惑:“那您为何…”
    姜綰不答,转而问道:“今日可有人来请安?”
    “只有两位嬤嬤。”碧螺答。
    主母回府,僕从按理要来依次请安。
    但下人见风使舵,姜綰一回府便屈居偏院,谁都能看出她不如顾玉容得宠,日后的掌家权怕是要落在顾玉容手中。
    “这三日来请安的,记下他们的名字。”
    姜綰眉眼沉静。
    “得势失势只在一时,但在这深宅大院中,若身边人不可靠,便如盲眼临深渊。”
    “那才是最可怕的。”
    前世她便在此处栽了跟头。
    连至亲的夫君,亲手抚育的孩子都能狠心背叛,更勿提旁人。
    能在逆境时相守的,才是值得信任的关係。
    “夫人,荣安堂的孩子们来请安了。”门外有人稟道。
    姜綰闻言,眸中划过一抹暖意:“叫他们进来。”
    自嫁入將军府,宋子豫常年在外,二人无夫妻之实,周氏从旁支收养了几个孩子,让看她中意谁,便过继到膝下。
    前世,她在周氏的建议下,选了宋麟。
    谁知她死后,满府无人记掛,唯有荣安堂为她私设了牌位拜祭,只是她並不知那孩子是谁。
    以宋麟为首,走进一行五六个男童,齐齐唤道:“夫人。”
    “我初回府,备了些礼物,你们自己来挑吧。”姜綰开口。
    桌上摆著一排物件,有珍贵古籍,时兴玩具,金箔元宝等。
    一时晃人眼。
    宋麟率先上前,看了一圈,指著一件不起眼的东西问:“这是什么?”
    碧螺答:“这是夫人亲手绣的香囊。”
    宋麟撇嘴,拿走了旁边的价值不菲的金蟾蜍。
    其余人纷纷上前,爭相挑选。
    唯有一只手,爱惜地拿起了那只荷包。
    那是名瘦骨伶仃的男孩,身上半旧的褂子洗得浆白。
    唯有一双长眸,清清亮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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