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
    上元佳节。
    无风、无雪,晴空万里。
    谢灼归京,夹道相迎。
    “恭迎谢將军凯旋!”礼官拖长的尾音刺破云霄。
    礼官话音落下,不远处的空地上倏地炸响爆竹,赤红纸屑纷纷扬扬的飘著,偶有几片落在谢灼高高束起的马尾上。
    爆竹声,像是彻底的点燃了百姓的热情。
    长街上,百姓扑面而来的欢呼声浪犹如春雷滚动。
    东风一至,春天真的到了。
    谢灼骑在高头大马上,目光摇摇的望向茶楼窗口那个一袭緋红色衣裙的女子。
    他的娘子。
    四目相对。
    那些赤红纸屑,像极了大婚当日的喜、红绸。
    顾荣笑容明媚,抬起手,晃了晃罗帕裹著香囊,旋即在谢灼即將路过茶楼时拋下。
    直至此刻,谢灼才觉又真真正正的活了过来,周遭的热闹是真真切切的存在。
    在北疆,顾荣不仅是他的心之所系,也是他安心的源头。
    谢灼靴尖勾住马鐙猛然发力,一跃而起,赤色披风在身后猎猎展开,罗帕裹著的香囊落进掌心。
    砂纸般粗糲且冻疮未愈的指腹轻轻掠过绣著垂丝海棠的缎面。
    他忽然想起了去岁春日,眼神温柔而繾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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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真是上天安排的最大。
    他和荣荣,天生一对。
    他惦念的明月,独照他身,是他的得偿所愿。
    谢灼珍而重之的將罗帕和香囊贴著心口位置放好。
    他不知,旁人的得偿所愿是何感觉。
    他只知,他的心心念念没有扑空,他高攀的明月怜悯了他,给了他踏实和安心。
    就像……
    就像举目皆是夜色如墨,唯有他被温温柔柔的月光照亮。
    其实,不是他救赎了顾荣。
    是顾荣救赎了他。
    没有人清楚,一片荒芜寂灭中,驀地开出一朵娇艷又坚韧的,是何等的震撼又人眷恋。
    与他而言,顾荣就是那朵让他的人生变得活色生香、有了顏色的。
    也是顾荣让他知道,人是不该认命,不能屈服的。
    生命,是最鲜活、最无畏的。
    在他以为活著也不过如此时,顾荣出现了。
    踏著余烬、携著燎原之势而来,霎时间照亮了他行尸走肉的一生。
    这种感情,不讲道理,却又根深蒂固。
    所以,他心甘情愿的高高捧起顾荣,心甘情愿的被顾荣利用,也心甘情愿对顾荣俯首称臣。
    他想她了。
    有很多很多的话,想对她说。
    茶楼之上,
    顾荣的心“砰砰”乱跳著,耳尖不自知的发烫。
    整颗心乱的就像是漫天星辰坠入寒潭,溅起数不清的细细碎碎的光。
    她看懂了谢灼的眼神。
    此时,不言胜过万言。
    这一瞬,心跳声似乎盖过了喧闹的人声鼎沸。
    一切声音,都变得恍惚起来。
    待凯旋的队伍距离茶楼越来越远时,顾荣方才回神。
    掩耳盗铃般端起桌上的茶盏,轻抿了一口,状似淡然自若道“这茶楼的茶倒是不俗。”
    青棠和宴寻对视一眼,眼神里皆是满满的揶揄。
    青棠:她家小姐在说胡话前,能不能瞧瞧茶盏里飘著的茶叶碎屑。
    宴寻:夫妻久別重逢,你懂的!
    青棠:她不懂。
    “小姐,你没觉得茶叶屑噎嗓子吗?”青棠一本正经问道。
    顾荣幽怨的白了青棠一眼。
    看破不说破,好吗?
    宴寻倚窗而立,蹙著眉,想起方才一瞥时,瞧见丞晟面颊上那道从右眉骨到鼻翼的疤,思忖著得寻些好药材,拜託司医熬煮一罐祛疤的药膏。
    宫里一罐难求的沉鱼膏做不到消除这种伤疤。
    丞晟还是很看重那张精致的如似玉的脸的。
    想著想著,宴寻幽幽地嘆了口气。
    窥一斑而知全豹,见一叶而知深秋。
    那一役的凶险,可见一斑。
    还好,小侯爷和丞晟都活著回来了,他也能回去给祖母报平安了。
    “小姐,是不是得回府重新梳洗打扮一番了?”青棠附在顾荣耳边,笑意盈盈询问道。
    今夜,宫中设宴庆小侯爷凯旋,五品以上官员皆可携女眷赴宴。
    她家小姐是小侯爷的髮妻,绝不能逊色於人。
    其实,青棠心底还是有些隱忧和忐忑的。
    长公主殿下登基,已是大势所趋。
    届时,小侯爷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殿下。
    大乾祖制,太子后院,一正妃、二侧妃、四良娣、六良媛、八宝林……
    哪怕不算那些侍妾、奉仪、昭训之类的,也得有二十余人。
    即便小侯爷不变心,能拗的过朝堂百官吗?
    等登基后……
    怕是还得选秀。
    多的是达官显贵想把府里的闺秀送入宫,奢想下泼天的富贵。
    “青棠。”
    “不必忐忑。”
    顾荣似是看穿了青棠的想法,平復了下情绪,淡声道。
    她对谢灼的情爱,源於谢灼给予她的情爱。
    谢灼,才是那个源头。
    再者说,她不赌人心。
    “不过,是得换身衣裳。”
    “走。”
    “打道回府。”
    长街上,依旧热闹的紧。
    谢灼按制,率部下进宫,面稟谢恩。
    一连串的封赏,愈发让谢灼变的炙手可热。
    金鑾殿。
    那群老狐狸看向谢灼的眼神都像是在泛著绿光的。
    容貌俊美。
    战功彪炳。
    身份高贵。
    前途无量。
    且后院乾净,仅有个貌美的孤女做正妻。
    时不我待,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哪怕挤不下顾荣,也能做个侧夫人。
    来日,等谢小侯爷子承母位,他们的女儿再不济也能稳坐四妃八嬪之位。
    谢灼甚至不用抬头,也能清楚的感知到有多少道目光正黏在他的背上。
    犹如一道道蜘蛛吐著黏腻的丝。
    “殿下,末將想以靖北之功换一道恩旨。”
    谢灼声音冷硬的开口。
    有些话,宜早不宜迟。
    他多一刻含糊推諉,落在顾荣身上的流言蜚语就多一分。
    永昭长公主心下瞭然,无声嘆息,却又不得不开口“但说无妨。”
    罢了,死心塌地是好事。
    要不然,能活多久还是两说。
    “眾所周知,末將得高僧批命,命格特殊,婚嫁之事慎之又慎,否则天不假年、短命之相。”
    “与顾氏相辅相成已是上天垂怜,末將不敢贪心,触怒上天。”
    “因此,末將斗胆求殿下允许末將此生不纳二色。”
    “末將惜命。”
    永昭长公主:她就知道!
    真真是將所有的风险扼杀在摇篮里。
    官员们目瞪口呆,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谢小侯爷是不是疯了!
    一定是疯了!
    难道谢小侯爷不知,姻亲关係本就是稳定朝堂,安抚臣子的一把绝佳利器?
    用最小的付出,换取最大的收益,何乐而不为。
    至於什么高僧批命……
    不是信则有,不信则无吗?
    都能当太子了,命还能差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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