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最后一舞
露娜恍惚之间又做了一场噩梦。
她看见了小时候的自己。
那时的自己才刚刚8岁，正在世界树底下进行著挑选仪式，去选择属於自己的那一片世界树之叶。
“居然有2000条脉络？！”
“这个女孩竟然有2000岁的寿命上限！”
“快点通知长老！世界树有救了！！！”
“……誒？2000岁的寿命，真的很厉害吗？”
8岁的露娜这样小心翼翼地询问其他人。
“当然了！哪怕是精灵族歷史上的英雄！也几乎没有这么漫长的寿命！更何况你还是半精灵族！你就是我们一族的未来啊！！！”
这位银髮小女孩听到大人们这样狂热的追捧，便不由低头害羞誒嘿嘿的笑了出来。
露娜看著小时候的自己，只觉得那时的自己简直懵懂无知到可怕，就这样傻乎乎被当作牺牲的工具还浑然不知，要平白无故去承受那一辈子都无法忍受的痛苦。
难道自己已经是要死了吗？
露娜不由想起在书中看见过的知识，上面说临终前灵魂就会逐一离体，然后走马看重温一生的喜怒哀乐。
我真的要死了啊……
总感觉比想像中的还要可怕。
毕竟本来能活上2000年，170岁出头就死了，这不是要让主人黑髮人送白髮人吗？
而且这辈子別说喜別说乐了，甚至就连怒都不曾有过，唯独只有哀。
这样的人生有什么好回顾的。
露娜不由地心想。
要是有人能在这种时候救一救自己就好了。
如果能在8岁的时候，提前告诉我这样长大下去一点都不快乐，让我能够多享受一点童年的时光就好了……
“假的吧？为什么我的树叶就连100条脉络都没有？”
一道不满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露娜一惊，她回头看去，发现在小时候的自己身旁，竟然有一个黑髮男孩抱怨著。
“露娜，要不我们两个交换一下叶子唄？”
林德一把抢过小女孩的叶子，就这样夺走了独属於她2000年的寿命。
“你还给我！你还给我！！！”
8岁的露娜瞬间委屈到爆哭，就这样开始拼命狂追著林德，想要把自己的世界树之叶抢回来。
两个人就在族人们纷纷惊愕的目光下，开始围绕著世界树追逐打闹了起来。
怎么回事……？
这是小时候的主人？
不是，你能不能別瞎搅合別人的临终回忆啊？！
露娜刚想要发火，却只见记忆中的画面一变，看到了长老找到8岁的自己，开始慈祥的摸著自己的脑袋，叫她去世界树底下进行仪式。
“世界树快死了。”
长老语气温柔道。
“露娜，你愿意拯救世界树吗？”
而8岁的露娜满脸严肃，刚想要点头同意——
千万別答应啊！
露娜刚想要出声阻止，却只见一旁的窗户被忽然打破，林德竟然手持一把从未见过的魔剑，一剑就插到了长老的屁股上！
“老逼登！僱佣童工是犯法的你知道不？！”
隨后在两位露娜嚇傻了的表情中，林德不管不顾捂住屁股嚎嚎惨叫的长老，竟然一把抓住8岁露娜的手，一脸严肃道：“该逃跑了！露娜！”
“逃到哪里，该往哪里逃……？”
露娜不由地反问。
“除了这里，哪里都没有我的容身之所了……”
“所以我们更要逃向外面的世界！”
男孩回过头看向害怕的露娜，隨后便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我是帝国的贵族！把你的人生都交给我吧！我来养你！！！”
养我？
可是你就连100年都活不到，你只是一个肤浅的短命种，又有什么狂妄的资格去承担一个长生种的人生呢……
露娜根本不相信林德的那些话。
於是记忆中的画面隨后她消极的想法迅速一变，只见林德被打倒在地上浑身鲜血淋漓，长老则是一手捂住屁股，一手掐著他的脖子冷笑道：“人类，就凭你这些不入流的本事，想要拐跑老朽的的继承人跑到哪里去啊？”
“拐到帝国去……”
林德跪在地上，虽然完全不是长老的对手，但他还是呕出鲜血拼尽全力想要站起身来，想要反抗这位他不可战胜的对手。
“拐到帝国去给你们这些人类做奴隶吗？！”
长老瞬间怒不可遏，刚想要对林德痛下杀手，只见8岁的露娜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流著眼泪抓住长老的裤脚，对这位大人哀求道：“长老！不要伤害他！我求求你了！全部都是我的错！我不该逃跑的！我愿意牺牲自己去拯救世界树！求求您放过他吧……”
不要啊！
你这个大笨蛋！！
竟然为了一个区区的短命种！竟然自愿去牺牲自己，去迎接那长达170年的痛苦？！
你疯掉了！！！
露娜眼见著8岁的自己要被那些世界树的树须给缠绕住，眼见著小时候的自己要承受这些难以想像的痛苦，她只得衝上前去一把推开小时候的自己，选择自己成为世界树的牺牲品。
啊啊，这样就好了。
果然，还是痛苦更適合我。
反正我早就已经是大人了，根本就不会怕痛的……
虽然心里如此安慰著自己。
但是在那无穷无尽的痛苦之中，这位半精灵还是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
虽然这个仪式已经持续了170年。
但痛苦並未因此习惯。
每一次都不得不竭尽全力地惨叫。
露娜试图安慰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了，世界树已经再也不需要她的帮助了，她真的会自由的！
但那样自欺欺人的安危，根本无法减轻痛苦。
因为她是拥有2000年寿命的精灵。
她是整个族群的希望。
所以哪怕明明是如此痛苦，哪怕明明是如此害怕，所有人都会对她视而不见。
就这样足够了。
反正到头来，大家也只会记得露娜是个拥有2000年寿命的伟大精灵，却从来没有人会记住其实她也只是个会怕疼怕痛想要被爱的女人。
“没事吧？”
伴隨著一道凛然的剑光，那牢不可破的昏暗牢笼竟然漏进了一丝曙光。
不知不觉间，露娜已经不再尖叫。
她依偎在一个男人的怀中，世界树之根早已被斩断，疼痛也隨之消失，她反而感到了一丝久违的温暖。
这位精灵小姐疲惫不堪地抬起脑袋，看向了那个男人的脸庞。
“林……德……？”
那个优雅的男人，毫无疑问是已经长大成人的林德。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这里可是世界树的深处，是精灵族的禁地，他区区一个短命种，究竟是通过怎样的千辛万苦，才能来到这里的？
“我不是已经答应过你了吗？我把你拐跑到帝国去。”
林德只是勾起一丝笑容。
然而下一刻，长老率领整个反叛军，却是出现在了两位的身边。
“人类！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给我滚出去！！！”
长老威严的声音如雷鸣般。
“我当然可以滚。”
林德不卑不亢。
“前提是要把露娜带走。”
说罢，林德將双手伸入露娜的背部与腿下，就这样把虚弱的她抬到了空中。
“露娜正在进行圣洁的仪式！你怎么可以带走她！？”
长老说完，眾位族人纷纷开始指责林德。
“人类！你如果带走她的话！世界树就会彻底死去了！露娜是我们半精灵族的一员！你到底有什么资格带走她！？”
“我说我要养她，你们没听懂吗？”
林德的声音中蕴含著之前未曾察觉的冰冷。
独自一人的人类，竟然与实力高强的半精灵战士们对峙。
然而这个短命种却没有露出任何胆怯，相反竟然敢率先亮剑。
长老见到自己说不过林德，便出声对著露娜震声道：“露娜！你难道要当叛徒吗？！你要眼睁睁看著世界树就这样死掉吗？！你难道就为了你自己的逍遥快活，就对所有族人不管不顾吗？！”
“我……”
露娜哑口无言。
见此情形，长老便更加乘胜追击道：“你去了帝国又能干嘛？难道真的能自由吗？你是长生种！他是短命种！他死后难道就可以守护你剩下的人生吗？！不同种族的你们在一起，真当能幸福快乐吗？！”
“啊……”
“留在这里！你迟早会一天自由的！你明明有2000年的时光可以任意挥霍！如今只是为了世界树，为了我们一族牺牲这么几百年的时间，难道这个要求就很过分吗？你是我们一族的英雄啊！你是老朽的骄傲啊，露娜！！！”
露娜沉默了。
长老说得对。
自己实在是太幼稚太自私了。
明明只用她一个人牺牲，便可以让所有族人平安健康活下去，这天底下难道还有比这更好的结果了吗？
为了大我牺牲小我，这难道有错吗？
“放你妈的狗屁！”
林德便怒声道。
“为了大家牺牲自己是一种伟大的事情，但那不是拿来道德绑架的藉口，难不成就因为所有人都起鬨要看吃屎我就非要被硬塞到嘴巴里面吃屎吗？！没有看见露娜根本不愿意吗？！”
“什么？！”
“牺牲！必须得是別人心甘情愿才叫牺牲，至於不情愿的牺牲，那不分明就是被他人谋杀吗？！”
林德一把抱紧露娜，隨后提剑大喊道：“所以为了我们能够幸福快乐的活下去，麻烦你们也牺牲一下，赶紧都去死吧！！！”
“可、可是这样……”
露娜忍不住哭泣道。
“我、我又有什么资格能够当半精灵？我会成为歷史书上的罪人……好、好可怕……我好害怕自由……”
“別怕。”
林德笑道。
“你是半精灵不假，但是在此之前，你的名字是露娜，你是天上的月亮，孤高而美丽，谁都別想妄图摘下你，从今以后我会来守护你，就算整个世界与你为敌，我也会是你的伙伴。”
“如果是这样的话……”
露娜终於鼓足勇气，抱紧了依偎著的男人。
“我……我想要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还有呢？”
“我想要亲眼看一看……极北之境的大雪原……冰海、雪原、燃烧的永恆之火……”
露娜喃喃自语道。
“企鹅、海豹、冬熊和神秘的冰霜巨人族……”
不知何时，两人已经杀出了半精灵战士们组成的包围圈，离开了无边无际的森林。
露娜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也能离开这片故土。
这片关押了自己170年的森林。
她不由地又开始惶恐了起来——
“林、林德大人，我、我从小就在给世界树提供养分，如今离开了半精灵族，前往帝国的话，我又应该做些什么好呢？”
露娜这才发现，自己除了给世界树提供养分以后，竟然根本找不出任何可取之处。
无论是日常生活，还是跟其他人正常交谈，这些事情对於她而言都像是无字天书般困难。
“我不是说过，我会养你的吗？”
“但是……白吃白喝的话……我、我总感觉非常不安……”
“既然这样的话……”
林德便摸了摸下巴，隨后一敲手心道。
“要不你来当我的专属奴隶吧？这样帝国人也不会对你有什么意见，以后如果要做什么事情我们都可以上很多时间一起慢慢想。”
这位黑髮贵族云淡风气道。
“你想要去旅游的话，我可以给你发工资，你想要回到老家休息，我也可以批给你假期，总而言之，外面的世界並没有那么可怕，很多困难只要勇敢面对的话，就一定能够渡过难关的。”
“……谢谢你，主人。”
露娜终於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多亏遇见了你，我才终於能够做上一场好梦。”
………………
………………
露娜银色的睫毛颤抖著，隨后终於缓缓睁眼。
首先闯入鼻腔的不是森林潮湿的泥土气息，而是一股淡淡的带著暖意的甜香。
她慵懒地转动眼珠，才发现自己正躺在铺著柔软天鹅绒的大床上，米白色的纱帘被晨风吹得轻轻晃动，细碎的阳光透过纱帘缝隙，在床单上投下斑驳的光点，像撒了一把碎金。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几声鸟鸣，还有远处街道上隱约的车马声——
那是她从未听过的、属於外面世界的声音。
这位精灵小姐撑著手臂慢慢坐起身，丝绸睡裙滑落肩头，露出的肌肤上还残留著世界树的树根缠绕留下的伤疤，但那纠缠了 170年的剧痛已经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身体久违的轻盈感。
就在这时，她听到隔壁房间传来轻微的纸张翻动声。
露娜赤著脚踩在温暖的羊毛地毯上，悄悄走到虚掩的门边，轻轻推开一条缝隙望去。
林德正坐在靠窗的书桌前处理公务。
他穿上了一身剪裁得体的深灰色贵族常服，领口繫著白色领结，少了几分战场上的凌厉，多了些温润的书卷气。
阳光落在他的黑髮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他垂著眼眸，手中的羽毛笔在羊皮纸上沙沙滑动，神情专注得连眉梢都微微蹙著。
露娜就那样站在门后静静地看著。
“昨天睡得还好吗？”
林德的声音忽然响起。
他没有抬头，却准確地捕捉到了她的存在。
“啊……”
露娜嚇了一跳，像被抓包的小鹿似的往后缩了缩，却还是鼓起勇气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隨后这位总是胆大妄为的精灵小姐，此刻面对林德的时候，却多了不合时宜的紧张感。
“主、主人，看起来我昨晚给你惹了不少麻烦……”
露娜虽然昨晚一直昏昏沉沉的，但是具体发生了什么过程，她醒过来以后可是记得一清二楚。
林德这才放下羽毛笔，抬头看向了露娜。
隨后他语气不满道：“你是聋子吗？我是问你昨天睡得怎么样？有问你这些东西吗？”
“啊……很、很好……”
露娜非常紧张地用手指缠绕著发梢。
“我这辈子……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好梦……”
“那就可以了。”
林德隨手拿起一些文件递给了这位紧张兮兮的精灵小姐。
“虽然你先前跟我说过，自己要当什么星怒这种荒唐话，不过我认真考虑了一下，还是决定遵从你的想法……”
“啊？！真、真的可以吗？！”
露娜瞬间整个人就连耳根都羞红了起来。
如果是以前的话，她听到这种话只会觉得终於是长鬆一口气。
但是不知为何，现在的露娜听到这种话，只会觉得心臟飞速加快跳动，整个人都不敢直视林德的眼睛。
这位精灵小姐只好戳著手指头，低垂著脑袋结巴著——
“但、但是怎么说呢……这、这种事情是不是有点太快了……我、我刚睡醒其实、其实还没有做好什么心理准备……”
然而下一刻，林德只是甩过一叠文件给她。
“考虑你会认字，已经属於我家奴隶里面的文化人了，所以我跟管家商量了一下，从此以后就决定让你当我的秘书，负责帮我处理政务，明白了吗？”
露娜接过文件傻眼了，愣了半天才开口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是那种有事秘书干，没事干秘书的类型吗？”
“你已经被开除了，滚吧。”
“主人我错了！我当！我要当秘书！！！”
露娜连忙坐到林德的身旁，立刻上手处理起了那些工作。
她拿起羽毛笔蘸了蘸墨水，隨后偷偷看了一眼身边认真规划著名未来的主人。
露娜忽然觉得，这场迟到了170年的好梦，或许真的能够一直做下去。
她看见了小时候的自己。
那时的自己才刚刚8岁，正在世界树底下进行著挑选仪式，去选择属於自己的那一片世界树之叶。
“居然有2000条脉络？！”
“这个女孩竟然有2000岁的寿命上限！”
“快点通知长老！世界树有救了！！！”
“……誒？2000岁的寿命，真的很厉害吗？”
8岁的露娜这样小心翼翼地询问其他人。
“当然了！哪怕是精灵族歷史上的英雄！也几乎没有这么漫长的寿命！更何况你还是半精灵族！你就是我们一族的未来啊！！！”
这位银髮小女孩听到大人们这样狂热的追捧，便不由低头害羞誒嘿嘿的笑了出来。
露娜看著小时候的自己，只觉得那时的自己简直懵懂无知到可怕，就这样傻乎乎被当作牺牲的工具还浑然不知，要平白无故去承受那一辈子都无法忍受的痛苦。
难道自己已经是要死了吗？
露娜不由想起在书中看见过的知识，上面说临终前灵魂就会逐一离体，然后走马看重温一生的喜怒哀乐。
我真的要死了啊……
总感觉比想像中的还要可怕。
毕竟本来能活上2000年，170岁出头就死了，这不是要让主人黑髮人送白髮人吗？
而且这辈子別说喜別说乐了，甚至就连怒都不曾有过，唯独只有哀。
这样的人生有什么好回顾的。
露娜不由地心想。
要是有人能在这种时候救一救自己就好了。
如果能在8岁的时候，提前告诉我这样长大下去一点都不快乐，让我能够多享受一点童年的时光就好了……
“假的吧？为什么我的树叶就连100条脉络都没有？”
一道不满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露娜一惊，她回头看去，发现在小时候的自己身旁，竟然有一个黑髮男孩抱怨著。
“露娜，要不我们两个交换一下叶子唄？”
林德一把抢过小女孩的叶子，就这样夺走了独属於她2000年的寿命。
“你还给我！你还给我！！！”
8岁的露娜瞬间委屈到爆哭，就这样开始拼命狂追著林德，想要把自己的世界树之叶抢回来。
两个人就在族人们纷纷惊愕的目光下，开始围绕著世界树追逐打闹了起来。
怎么回事……？
这是小时候的主人？
不是，你能不能別瞎搅合別人的临终回忆啊？！
露娜刚想要发火，却只见记忆中的画面一变，看到了长老找到8岁的自己，开始慈祥的摸著自己的脑袋，叫她去世界树底下进行仪式。
“世界树快死了。”
长老语气温柔道。
“露娜，你愿意拯救世界树吗？”
而8岁的露娜满脸严肃，刚想要点头同意——
千万別答应啊！
露娜刚想要出声阻止，却只见一旁的窗户被忽然打破，林德竟然手持一把从未见过的魔剑，一剑就插到了长老的屁股上！
“老逼登！僱佣童工是犯法的你知道不？！”
隨后在两位露娜嚇傻了的表情中，林德不管不顾捂住屁股嚎嚎惨叫的长老，竟然一把抓住8岁露娜的手，一脸严肃道：“该逃跑了！露娜！”
“逃到哪里，该往哪里逃……？”
露娜不由地反问。
“除了这里，哪里都没有我的容身之所了……”
“所以我们更要逃向外面的世界！”
男孩回过头看向害怕的露娜，隨后便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我是帝国的贵族！把你的人生都交给我吧！我来养你！！！”
养我？
可是你就连100年都活不到，你只是一个肤浅的短命种，又有什么狂妄的资格去承担一个长生种的人生呢……
露娜根本不相信林德的那些话。
於是记忆中的画面隨后她消极的想法迅速一变，只见林德被打倒在地上浑身鲜血淋漓，长老则是一手捂住屁股，一手掐著他的脖子冷笑道：“人类，就凭你这些不入流的本事，想要拐跑老朽的的继承人跑到哪里去啊？”
“拐到帝国去……”
林德跪在地上，虽然完全不是长老的对手，但他还是呕出鲜血拼尽全力想要站起身来，想要反抗这位他不可战胜的对手。
“拐到帝国去给你们这些人类做奴隶吗？！”
长老瞬间怒不可遏，刚想要对林德痛下杀手，只见8岁的露娜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流著眼泪抓住长老的裤脚，对这位大人哀求道：“长老！不要伤害他！我求求你了！全部都是我的错！我不该逃跑的！我愿意牺牲自己去拯救世界树！求求您放过他吧……”
不要啊！
你这个大笨蛋！！
竟然为了一个区区的短命种！竟然自愿去牺牲自己，去迎接那长达170年的痛苦？！
你疯掉了！！！
露娜眼见著8岁的自己要被那些世界树的树须给缠绕住，眼见著小时候的自己要承受这些难以想像的痛苦，她只得衝上前去一把推开小时候的自己，选择自己成为世界树的牺牲品。
啊啊，这样就好了。
果然，还是痛苦更適合我。
反正我早就已经是大人了，根本就不会怕痛的……
虽然心里如此安慰著自己。
但是在那无穷无尽的痛苦之中，这位半精灵还是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
虽然这个仪式已经持续了170年。
但痛苦並未因此习惯。
每一次都不得不竭尽全力地惨叫。
露娜试图安慰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了，世界树已经再也不需要她的帮助了，她真的会自由的！
但那样自欺欺人的安危，根本无法减轻痛苦。
因为她是拥有2000年寿命的精灵。
她是整个族群的希望。
所以哪怕明明是如此痛苦，哪怕明明是如此害怕，所有人都会对她视而不见。
就这样足够了。
反正到头来，大家也只会记得露娜是个拥有2000年寿命的伟大精灵，却从来没有人会记住其实她也只是个会怕疼怕痛想要被爱的女人。
“没事吧？”
伴隨著一道凛然的剑光，那牢不可破的昏暗牢笼竟然漏进了一丝曙光。
不知不觉间，露娜已经不再尖叫。
她依偎在一个男人的怀中，世界树之根早已被斩断，疼痛也隨之消失，她反而感到了一丝久违的温暖。
这位精灵小姐疲惫不堪地抬起脑袋，看向了那个男人的脸庞。
“林……德……？”
那个优雅的男人，毫无疑问是已经长大成人的林德。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这里可是世界树的深处，是精灵族的禁地，他区区一个短命种，究竟是通过怎样的千辛万苦，才能来到这里的？
“我不是已经答应过你了吗？我把你拐跑到帝国去。”
林德只是勾起一丝笑容。
然而下一刻，长老率领整个反叛军，却是出现在了两位的身边。
“人类！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给我滚出去！！！”
长老威严的声音如雷鸣般。
“我当然可以滚。”
林德不卑不亢。
“前提是要把露娜带走。”
说罢，林德將双手伸入露娜的背部与腿下，就这样把虚弱的她抬到了空中。
“露娜正在进行圣洁的仪式！你怎么可以带走她！？”
长老说完，眾位族人纷纷开始指责林德。
“人类！你如果带走她的话！世界树就会彻底死去了！露娜是我们半精灵族的一员！你到底有什么资格带走她！？”
“我说我要养她，你们没听懂吗？”
林德的声音中蕴含著之前未曾察觉的冰冷。
独自一人的人类，竟然与实力高强的半精灵战士们对峙。
然而这个短命种却没有露出任何胆怯，相反竟然敢率先亮剑。
长老见到自己说不过林德，便出声对著露娜震声道：“露娜！你难道要当叛徒吗？！你要眼睁睁看著世界树就这样死掉吗？！你难道就为了你自己的逍遥快活，就对所有族人不管不顾吗？！”
“我……”
露娜哑口无言。
见此情形，长老便更加乘胜追击道：“你去了帝国又能干嘛？难道真的能自由吗？你是长生种！他是短命种！他死后难道就可以守护你剩下的人生吗？！不同种族的你们在一起，真当能幸福快乐吗？！”
“啊……”
“留在这里！你迟早会一天自由的！你明明有2000年的时光可以任意挥霍！如今只是为了世界树，为了我们一族牺牲这么几百年的时间，难道这个要求就很过分吗？你是我们一族的英雄啊！你是老朽的骄傲啊，露娜！！！”
露娜沉默了。
长老说得对。
自己实在是太幼稚太自私了。
明明只用她一个人牺牲，便可以让所有族人平安健康活下去，这天底下难道还有比这更好的结果了吗？
为了大我牺牲小我，这难道有错吗？
“放你妈的狗屁！”
林德便怒声道。
“为了大家牺牲自己是一种伟大的事情，但那不是拿来道德绑架的藉口，难不成就因为所有人都起鬨要看吃屎我就非要被硬塞到嘴巴里面吃屎吗？！没有看见露娜根本不愿意吗？！”
“什么？！”
“牺牲！必须得是別人心甘情愿才叫牺牲，至於不情愿的牺牲，那不分明就是被他人谋杀吗？！”
林德一把抱紧露娜，隨后提剑大喊道：“所以为了我们能够幸福快乐的活下去，麻烦你们也牺牲一下，赶紧都去死吧！！！”
“可、可是这样……”
露娜忍不住哭泣道。
“我、我又有什么资格能够当半精灵？我会成为歷史书上的罪人……好、好可怕……我好害怕自由……”
“別怕。”
林德笑道。
“你是半精灵不假，但是在此之前，你的名字是露娜，你是天上的月亮，孤高而美丽，谁都別想妄图摘下你，从今以后我会来守护你，就算整个世界与你为敌，我也会是你的伙伴。”
“如果是这样的话……”
露娜终於鼓足勇气，抱紧了依偎著的男人。
“我……我想要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还有呢？”
“我想要亲眼看一看……极北之境的大雪原……冰海、雪原、燃烧的永恆之火……”
露娜喃喃自语道。
“企鹅、海豹、冬熊和神秘的冰霜巨人族……”
不知何时，两人已经杀出了半精灵战士们组成的包围圈，离开了无边无际的森林。
露娜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也能离开这片故土。
这片关押了自己170年的森林。
她不由地又开始惶恐了起来——
“林、林德大人，我、我从小就在给世界树提供养分，如今离开了半精灵族，前往帝国的话，我又应该做些什么好呢？”
露娜这才发现，自己除了给世界树提供养分以后，竟然根本找不出任何可取之处。
无论是日常生活，还是跟其他人正常交谈，这些事情对於她而言都像是无字天书般困难。
“我不是说过，我会养你的吗？”
“但是……白吃白喝的话……我、我总感觉非常不安……”
“既然这样的话……”
林德便摸了摸下巴，隨后一敲手心道。
“要不你来当我的专属奴隶吧？这样帝国人也不会对你有什么意见，以后如果要做什么事情我们都可以上很多时间一起慢慢想。”
这位黑髮贵族云淡风气道。
“你想要去旅游的话，我可以给你发工资，你想要回到老家休息，我也可以批给你假期，总而言之，外面的世界並没有那么可怕，很多困难只要勇敢面对的话，就一定能够渡过难关的。”
“……谢谢你，主人。”
露娜终於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多亏遇见了你，我才终於能够做上一场好梦。”
………………
………………
露娜银色的睫毛颤抖著，隨后终於缓缓睁眼。
首先闯入鼻腔的不是森林潮湿的泥土气息，而是一股淡淡的带著暖意的甜香。
她慵懒地转动眼珠，才发现自己正躺在铺著柔软天鹅绒的大床上，米白色的纱帘被晨风吹得轻轻晃动，细碎的阳光透过纱帘缝隙，在床单上投下斑驳的光点，像撒了一把碎金。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几声鸟鸣，还有远处街道上隱约的车马声——
那是她从未听过的、属於外面世界的声音。
这位精灵小姐撑著手臂慢慢坐起身，丝绸睡裙滑落肩头，露出的肌肤上还残留著世界树的树根缠绕留下的伤疤，但那纠缠了 170年的剧痛已经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身体久违的轻盈感。
就在这时，她听到隔壁房间传来轻微的纸张翻动声。
露娜赤著脚踩在温暖的羊毛地毯上，悄悄走到虚掩的门边，轻轻推开一条缝隙望去。
林德正坐在靠窗的书桌前处理公务。
他穿上了一身剪裁得体的深灰色贵族常服，领口繫著白色领结，少了几分战场上的凌厉，多了些温润的书卷气。
阳光落在他的黑髮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他垂著眼眸，手中的羽毛笔在羊皮纸上沙沙滑动，神情专注得连眉梢都微微蹙著。
露娜就那样站在门后静静地看著。
“昨天睡得还好吗？”
林德的声音忽然响起。
他没有抬头，却准確地捕捉到了她的存在。
“啊……”
露娜嚇了一跳，像被抓包的小鹿似的往后缩了缩，却还是鼓起勇气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隨后这位总是胆大妄为的精灵小姐，此刻面对林德的时候，却多了不合时宜的紧张感。
“主、主人，看起来我昨晚给你惹了不少麻烦……”
露娜虽然昨晚一直昏昏沉沉的，但是具体发生了什么过程，她醒过来以后可是记得一清二楚。
林德这才放下羽毛笔，抬头看向了露娜。
隨后他语气不满道：“你是聋子吗？我是问你昨天睡得怎么样？有问你这些东西吗？”
“啊……很、很好……”
露娜非常紧张地用手指缠绕著发梢。
“我这辈子……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好梦……”
“那就可以了。”
林德隨手拿起一些文件递给了这位紧张兮兮的精灵小姐。
“虽然你先前跟我说过，自己要当什么星怒这种荒唐话，不过我认真考虑了一下，还是决定遵从你的想法……”
“啊？！真、真的可以吗？！”
露娜瞬间整个人就连耳根都羞红了起来。
如果是以前的话，她听到这种话只会觉得终於是长鬆一口气。
但是不知为何，现在的露娜听到这种话，只会觉得心臟飞速加快跳动，整个人都不敢直视林德的眼睛。
这位精灵小姐只好戳著手指头，低垂著脑袋结巴著——
“但、但是怎么说呢……这、这种事情是不是有点太快了……我、我刚睡醒其实、其实还没有做好什么心理准备……”
然而下一刻，林德只是甩过一叠文件给她。
“考虑你会认字，已经属於我家奴隶里面的文化人了，所以我跟管家商量了一下，从此以后就决定让你当我的秘书，负责帮我处理政务，明白了吗？”
露娜接过文件傻眼了，愣了半天才开口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是那种有事秘书干，没事干秘书的类型吗？”
“你已经被开除了，滚吧。”
“主人我错了！我当！我要当秘书！！！”
露娜连忙坐到林德的身旁，立刻上手处理起了那些工作。
她拿起羽毛笔蘸了蘸墨水，隨后偷偷看了一眼身边认真规划著名未来的主人。
露娜忽然觉得，这场迟到了170年的好梦，或许真的能够一直做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