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州冬日来得早,且极其苦寒,一旦下雪万物不生,这就是拿来保命的粮食。
    季承宁若有所?思。
    他盯着沙盘。
    沙盘上?,碎金城的位置已被撒了一捧红砂。
    夷部占据了碎金,但通过周清安的军报可?知,城中?的粮草已被消耗一空,蛮军还未撤出,看来有占据此地的打算,但军民无粮,若要长治,必须从外面运粮。
    季承宁忽地抬眼,“几位,你们派出的探子有没有看到过,”他点点碎金城的位置,“有人往碎金城运粮?”
    周沐芳和周清安对视,“没有。”
    一个月了。
    大军奔袭,所?带的粮食不可?能太多?,因为运力无法满足。
    “那,就在这几日了。”季承宁蓦地露出一个微笑。
    没有粮食是吧。
    对面有啊!
    第114章 深知此人看着是个如玉……
    季承宁眼中闪过一抹思?索之色。
    所谓夷部?并?非铁板一块,有野心南下的是东面诸部?,统谓勒戎,其人口更多,战斗力更强,一直野心勃勃地盯着中原,如同饿狼垂涎着肥肉,现下蛮人共同的王就?出?自勒戎缇阑部?,中原话谓名曰缇阑望月,而多滋扰抢劫,不敢发动大规模战争的,偶尔还和百姓们做生意的则是西面部?族统称为朔迦。
    朔迦虽不如勒戎强大,但其占据了一块极好的马场,盛产悍马,之前在洛京贵族众风靡一时的踏风驹就?是产自朔迦。
    不过,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了。
    季承宁唇角忽地荡漾出?抹极粲然的笑容,“张先生,我军可和朔迦有生意往来?”
    张毓怀闻言面露尴尬之色,周沐芳怕他秋后算账,忙接口,“小侯爷您知道的,中原各地少?马场,朝廷更是不管沧州军,骑兵十个人都凑不出?一匹马来,”他嘿嘿一笑,“所以就?偶尔同朔迦互通有无。”头狼一般英武矫健的青年驯服地垂下头,却抬起一双狭长?的眼,笑嘻嘻地问:“侯爷您要秋后算账啊?”
    季承宁亦笑,“你且等着我与你秋后算账呢,小周将军。”
    周沐芳顿时放心,抬手在嘴唇上一划,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张毓怀愈发茫然了,“将军?”
    季承宁不解释缘故,只笑问:“敢问张先生,目下换一匹战马需要多少?粮食?”
    张毓怀不明所以,道:“冬日将至,蛮族各部?正是缺粮的时候,倘若换寻常战马,十五石足以。”
    “这样啊。”季承宁颔首,他拖长?了调子,忽地朝张毓怀一笑,看得张毓怀忽生出?种极其不好的预感——这位小侯爷当时威胁他说不招就?让他熬一遍轻吕卫内的酷刑时就?这幅表情!
    “张先生,”小侯爷笑容愈发粲然了,“你差人联络萨兀的使者,就?说,我们需要三百匹马。”
    张毓怀吃了一惊,立刻反对道:“大人不可。”
    连周沐芳和周清安脸上都浮现出?抹不赞同。
    “为何?”
    “回将军,将军有所不知,我们与朔迦交易都是以中原客商的名义,每次不过几十匹马,三百匹战马于军队而言虽不多,但绝不会是寻常客商会买的数目。”
    且不说寻常客商怎么?在沧州军的眼皮子底下运送出?那么?多粮食,三百匹战马,如何运到中原,有什么?用?这三百匹战马再?配上甲胄兵器,武装一只小军队都足够了!
    张毓怀继续道:“此举定然会引起朔迦诸部?的怀疑,说不定会让蛮部?提前知道我们的计划。”
    季承宁闻言一笑,“谁说我们是寻常的客商了?”
    烛火摇曳,洒落在季承宁的脸上,几乎流露出?一种诡魅的、妖异的俊美?。
    张毓怀一怔。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不敢看季承宁的眼睛。
    周沐芳和季承宁一块长?大,深知此人看着是个如玉郎君的模样,实则满肚子坏水。
    “我们啊,”季承宁摆弄着沙盘上的木雕,那是一匹极其精致圆润的小红马,修长?的指划过马圆滚滚的颈,“可是京中那位大人的亲信呢。”
    张毓怀愈加茫然,“哪位大人?”
    周清安却听懂了,深深地望向季承宁,”那要看,蛮部?以为,我们隶属于哪位大人了。”
    ……
    半日后,萨兀部?内。
    因边疆战事紧急,朔迦也在缇阑望月的要求下的将营地向东扩。
    时值秋末,越往和中原交接的地方,土地越荒芜,连年征战,满地焦土,几乎寸草不生。
    本来秋天放牧就?难,羊还爱刨根吃草,荒原连片,十几里不见丁点绿色,草料吃一日少?一日,偏缇阑望月那个混账还要他们向东驻扎,缇阑望月倒是可以朝下面的部?族要粮要牛羊,他们呢?
    萨兀部?小王爷萨兀兰赫越想起此事越不忿,他皱着眉,漫不经心地听着属下苏乌阿汇报。
    平日里还算顺眼的下属此刻喋喋不休的让他心烦。
    “咔。”
    酒杯被轻轻搁在手边。
    萨兀兰赫猛地抬眼,奉酒的女奴一惊,仓皇下拜。
    萨兀兰赫捏起女奴的脸,白皙的脸蛋在粗粝的手指碾压下迅速变红、泛紫,后者强忍着痛呼,一双漂亮的眼中蓄满了泪光。
    “换三百匹马,”萨兀兰赫阴测测道,深蓝色的眼眸在烛火下冷光摇曳,他松手,烦躁地往前一推,那女奴一个踉跄跌倒在地,跪在他脚边瑟瑟发抖,“算不上大数,这样的小事也值得来烦我?”
    “咣当!”
    长?腿不耐烦地一踢,踹得整个桌案剧烈地摇晃了下,案上的杯盘噼里啪啦地相撞。
    整个大帐中噤若寒蝉。
    苏乌阿暗道不好。
    因着大王爷近来日日在王帐内议事,小王爷心中不快,耐性比平日更不如了。
    萨兀兰赫愈发不耐,扯过女奴纤细的手腕,一把将人压在大腿上。
    女奴坐在他怀中,软弱无骨的手搭在他的胸口,颤声抚慰,“王爷。”
    苏乌阿扑通一声跪倒,他手忙脚乱地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奉上,“若只是三百匹马,属下就?算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因此叨扰王爷,但属下见那伙人队伍排列极有法度,令行禁止,想来不可能是寻常的中原客商,这是属下趁那人不备偷来的。”
    萨兀兰赫皱眉,立刻有一个奴仆上前,扯过信,膝行送到他面前。
    萨兀兰赫抖搂开信纸,眉头皱得更紧,一脚踹到了跪在他身边的奴仆身上,“这玩意上通篇都是中原话,苏乌阿,你是在嘲讽本殿下吗!”
    奴仆闷哼一声。
    苏乌阿忙上前,“王爷请看,”他小心翼翼地点着信纸的一角,“这上面有纹样是中原的龙纹,属下虽然不懂中原字,但知道这东西一定来头不小。”
    萨兀兰赫拧眉,“叫个懂中原话的来。”
    帐内的奴隶如获大赦,忙跑了出?去。
    不多时,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白面长?须,虽一身蛮族窄衣短打,头戴羊毛毡帽,却依旧遮不住身上那股书卷气。
    “张先生,”萨仁兰赫对眼前的男子明显客气了不少?,锋利的眉眼间依旧强压着怒火,“你看看,这封信上写了什么?。”
    张先生毕恭毕敬道:“是。”
    张先生看得极谨慎,但又相当迅速,不多时,就?以蛮语流畅地翻译出?了信中内容。
    大概就?是你之前运的良马殿下很满意,但殿下还需两千匹马,此事一定要从速,朔迦有良马,可若是数量不足,就?伪装身份从勒戎换马,大人为此准备了三万石粮食,若换得足量的马匹,按从前路线运抵璋州。
    另,尽可寻甲胄,如找不到甲胄,熟铁亦可,依旧从老?路线运抵璋州。
    萨兀兰赫一下坐直,神情也认真了起来。
    那群所谓的中原客商已经从他们手中换了三百匹马,还要两千匹,又要寻找甲胄,摆明了是要武装骑兵,能供养的起两千多骑兵的是什么?地方,无非是军队罢了!
    沧州军?
    不,不可能。
    一则沧州军没有那么?多粮食,作为多年的老?对手,萨兀兰赫当然知道中原朝廷有多么?不在乎沧州军,名为正规军,实则穷得叮当响。
    更何况就?算有,沧州军也不敢拿三万粮草和他们换,此举与养虎为患无异,周清安那个老?东西还没愚到这个份上。
    既然军马,又要甲胄,萨兀兰赫沉思?,脑中忽地闪过了一个念头。
    苏乌阿惊声道:“这个所谓的大人想谋反!”
    “嘎吱。”
    信笺在萨兀兰赫的手中嘎吱作响,“谋反?那不是好事吗?”
    依萨兀兰赫看,此人极有可能是中原的一位王子,他早就?听说中原那个皇帝生了好几个不省心的儿子,一时还被他父王当做笑谈,萨兀兰赫英俊的面容上闪过一抹狰狞之色,父王也是说得好听,不还是让萨兀真那个女奴生的贱种掺和军政要务吗,甚至冷落了他这个正妻所生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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