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7章 这一切还要从你那寿终正寢的高祖父说起……
    晨光透过雕玻璃窗,柔柔地滤进旗舰的豪华舱室。
    舱室极尽奢华,厚重的天鹅绒惟慢几乎吞噬了所有的光线,却仍有几缕倔强的光斑从缝隙间挤了进来,懒洋洋地躺在地毯繁复的纹样上。
    隨看港湾的潮浪,这头停泊看的庞然大物仿佛还在睡梦中慵懒地呼吸。它以一种令人犯晕的节奏,极其轻微地侧倾,然后用同样漫长的时间缓缓回正。於是乎,那几片光斑便在地毯上开始了毫无规律的滑行与颤抖。蕾露盯著它们,胃里隨之泛起一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翻搅感。
    看来她还是没能完全习惯船上的生活。
    为了日后的远航,为了那遥远而神秘的新大陆,她將自己囚禁在这间浮动的豪华牢笼里,试图强迫身体適应大海那永恆而任性的韵律,然而,她的身体似乎远比她想像中固执的多。
    她不禁想,人们常用固执来形容老人,这话还真是半点不假。她不就是人们口中那种,固执己见的、不肯向现实低头的老太婆吗?
    一阵沉默后,她带著一种近乎自虐的决然,猛地拉开了厚重的惟慢。
    刺目的阳光瞬间如决堤的洪水般涌了进来,將舱室內所有的奢华与阴影都暴露在一种无所遁形的审视之下。金线的刺绣、打磨光滑的木料、镶嵌著宝石的器血,都在这坦诚的光线下失去了朦朧的美感。她转身,看向那面镶著银边的穿衣镜,神情严肃得像是在面对一位宿命中的敌人。
    毫无疑问,镜中的女人仍是美丽的。岁月尚未能完全夺走她那副耗费了无数財富与精力精心保养的皮囊。她的身形依旧窈窕,皮肤在魔力的滋养下依然保持著超越凡人的细腻。
    可阳光总是无情的,它让蕾露看清了另一些更深层的东西。
    她抬手摸了摸眼角,指腹间传来的触感不会骗人。她很清楚,那几道细纹不再是熬夜后才会出现的暂时痕跡,它们已经在那儿扎了根,成了她的一部分。
    (请记住 101 看书网解闷好,??????????????????.??????超顺畅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目光下移,嘴角那两条纹路也比她记忆中更深了,像是被刀划开一样,给她那张总是带著一丝慵懒笑意的脸庞平添了几分讥消与刻薄。
    显然,相比广的大海,时间才是那个最难打败的敌人。即使是最强大的龙王,恐怕也无法战胜这个敌人,何况是她蕾露呢?
    她凝视著镜中的自己,久久没有移开目光。这一次,她没有像往常那样,在发现一丝瑕疵后便立刻惊恐地去取用那些昂贵的脂粉,填补衰老的痕跡。
    她只是静静地看著,看著那个有些陌生、却又无比真实的自己。
    这就是她的脸了。记录了她所有野心、欢愉、痛苦与岁月的脸。接纳它,或许比征服一片新大陆更难,但也更必要。毕竟,人总是要习惯衰老的,就算是魔女也逃不掉。
    再说了,她已经比那些庸碌的凡俗女子多享受了近半个世纪的青春,现在也该知足了,不然岂不是贪心过了头?
    想到这,蕾露试著对镜子里的自己微微一笑。
    就在她试图与镜中的倒影达成某种和解时,一阵轻微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蕾露没有立刻回应。她最后看了一眼镜子,然后拿起梳妆用的工具,叫屋外的人等她一会儿。
    接纳自己的老態是一回事,让別人看到又是另一回事。这两件事可不能一概而论。永远不能。
    片刻之后,镜中的女人便恢復了那份无懈可击的精致与从容。细纹被巧妙地遮盖,气色也因胭脂的点缀而显得红润健康。
    门外再次传来礼貌的敲击声。
    “进来。”蕾露开口,声音恢復了一贯的慵懒与从容。她指尖微动,解除了门缝间的魔力禁制。
    舱门悄无声息地滑开。一名穿著皮质外套、身形矫健的年轻女人走了进来。她一头及肩的利落短髮,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眼神明亮而坚定,和桅杆上瞭望的海鸟似的。
    只不过,她那被海风吹拂得略显粗糙的脸上仍带看几分拘谨,大概是对这间几乎能將人吞噬的奢华舱室感到不太自在。
    “走近些,我的小杰西卡。”蕾露缓缓转过身,慵懒地倚著梳妆檯,冲杰西卡招了招手。
    杰西卡拘谨地走上前。
    蕾露伸出保养得宜的手,轻轻抬起她的下巴,仔细端详著她的脸。
    “嗯——你的皮肤又晒黑了点。”蕾露的语气半是责备,半是心疼,“我上次托人送你的那些瓶瓶罐罐,是不是又被你当成摆设,扔在角落里积灰了?”
    “怎么会,蕾露大人。”杰西卡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试图避开对方那过於亲昵的审视,“我每天都有按时用,只是这海上的太阳和风,实在不饶人。”
    “藉口。全是藉口。我敢打赌,你肯定没用,”蕾露嗔怪地瞪了她一眼,指尖却温柔地划过她的脸颊,“唉,小杰西卡,女子一定要懂得爱美啊,尤其是像你这样的凡俗女子,你们的期是非常短暂的一一原谅我必须得把话说重一点,因为我担心我若不这么做,你怕是又会將我的话当作耳边风。”
    杰西卡无奈地移开视线,只是默默点头。打她第一次见到蕾露起,这位身份尊贵且颇具资歷的紫衣元老,对她的態度可谓是热情过了头,而这种近乎长辈的关怀,让她私下里不得不下定决心,给她的老父亲寄去了一封密信,旁敲侧击地质问他是否在年轻时犯下过什么风流的错误?
    可老父亲的回答却让杰西卡哭笑不得,只因父亲在回信告诉她,说这一切还要从你那寿终正寢的高祖父说起·
    为了自证清白,她的老父亲甚至还贴心地附上了从她高祖父那本破旧航海日誌中摘录下来的几页抄纸。
    获月,第七天。
    今天心情很糟。还没来得及下船找个酒馆喝上一杯,就听说有个什么狗屁龙王发了疯,叫黄沙吞了巴迪亚一半城市的绿洲。船东老爷倒是难得发了善心,让我们卸下一半的香料,装上逃难的灾民。
    这儿可是件难事儿,因为这儿的港口就乱得就像被熊孩子尿过的蚂蚁窝。
    码头上全是人,哭喊声、叫骂声混成一团。
    就在这片混乱中,我看见了一个人。她站在一堆麻袋旁边,穿著一身不合时宜的紫色长裙,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漂亮得不像真人。
    所有人都灰头土脸,只有她一尘不染。几个监工想让她让开,还没靠近,就像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跟跎著后退。她只是皱了皱眉,一个装满了麦子的、至少要四个壮汉才能抬动的货箱,就自己轻飘飘地浮了起来,稳稳地落在了船板上。
    我立刻知道,她是个魔女。船长朝我使了个眼色,让我离她远点。在海上,我们对这些能呼风唤雨的人,向来是敬而远之。
    获月,第八天。
    我们启航了,船上塞满了伤员和哭哭啼啼的妇孺。按照计划,我们会先把这些灾民送到圣都。那个小魔女也上了船,她是被派来指挥我们运输物资的。也就是说,我们这些倒霉蛋应该被魔女们临时徵用了,但愿她们不会拖欠我们工资,叫我们只能喝西北风。
    哦对了,那魔女有一个独立的船舱,但她似乎並不喜欢待在里面。她总是站在船头的甲板上,一动不动地回望巴迪亚的方向。
    获月,第九天。
    今天风浪很大,咱们的老伙计『海鸥號』顛得像个喝醉的酒鬼。
    我看到那小魔女扶著栏杆,脸色苍白,吐得一塌糊涂,比我刚上船跑海时还没用。
    原来魔女也会晕船。这不知为何让我觉得她真实了一点。
    我递给她一块能驱散噁心的薑,这是我母亲教我的老法子。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过去,用一种我听不太懂的、夹生方言说了声“谢谢”,我猜得。
    还有一种可能是她在骂我,你知道的,薑那玩意儿挺辣嗓子。
    111
    获月,第十天。
    那位小魔女已经一天没出门了,躲在房里吐得昏天黑地,几块薑根本不顶用。船长让我带了些药去敲她的门。天知道为什么是我。他们怕魔女,难道我就不怕了?
    我真怕她把晕船的气迁怒到我头上,还好她没有。她开门的时候脸色白得像死鱼,头髮乱糟糟的,一点也不像初见时那么神气了。她接过药,喝了下去,精神才算好了些。我告诉她,別总往远处看,盯著甲板上的一个固定点,或者乾脆闭上眼睡觉,会好受很多。
    她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她是魔女,应该不怎么会和我们这种粗人打交道。
    111
    获月,第二十一天。
    终於看见圣都那白得晃眼的海岸线了。我们这些跑船的,每次看到圣都都觉得不自在。因为这里实在是太乱了,乱的和那天的晨曦港有得一比,叫我觉得自己有必要把以前说过的话再抄一次。
    圣都的港口,每天都会有上百根桅杆密密麻麻地刺向天空。各种口音的叫骂声、货物装卸的號子声、铁链拖过地面的摩擦声,匯成一片永不停歇的嘈杂交响。
    穿著体面制服的,只有那些佩戴著徽章、满脸不耐烦的税务官僚和巡逻的卫兵。那些忙碌的码头工人,则和我们一样,光著膀子,浑身黑,肌肉结,眼神里带著一种麻木的疲惫。我们混在他们中间,倒不显得突兀,反正都是一群为了几个铜板,在魔女的餐桌下捡食吃的耗子。
    而那个晕船的小魔女嘛,就像个回到家宅里头的大小姐。刚一下船,她的背脊就挺得笔直,那种与生俱来的、属於魔女的傲慢与从容,瞬间就取代了之前所有的脆弱。她不再需要扶看东西,步伐坚定而优雅。
    另外,我想我们不是第一批赶到圣都的救难船。因为没过多久,就有一群穿著同样款式法袍、神色匆匆的魔女找上了她,开始急切地问询巴迪亚的状况。她站在那里,条理清晰地回答著,那种气场,连周围嘈杂的声音仿佛都为此低了几分。
    我站在不远处,看著这一幕,头上的汗都忘了擦。直到那一刻我才真正意识到,她和我们,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猜她在圣都休整几日后,应该还会回去巴迪亚吧?而我们则要先去一趟法兰装运粮食。如无意外,我这辈子大概再也见不到她了。
    她可能会死在那儿。
    露月,第四天。
    父神在上,母神保佑。
    我不清楚这三个月里巴迪亚到底发生了何等恐怖的事情,但这儿变得和地狱没什么两样。空气里好像全是尸体的腐臭,风一吹,扬起的沙子都带著血腥味。怪不得圣都没让我们再往『海鸥號”上塞满粮食,因为死人是不需要吃东西的。
    这一次,圣都给我们的任务是接送魔女,勒令我们以最快的速度將那些负伤的魔女送回圣都接受治疗。我原以为船会爆满,毕竟那是同龙王的战爭。可事情比我想像的更糟糟得多。
    受伤的魔女根本就没有多少,绝大多数魔女都死了。为了阻挡那头疯狂的『沙漠之主”,她们选择了同归於尽,把自己连同这头怪物一起埋葬在了黄沙之下。
    唯一值得我庆幸的,是之前那个小魔女没死。如我先前预想的那样,她確实回到了这里,因为放心不下她的老师,而她的老师显然也放心不下她,在討伐龙王途中找了个理由把她支走了,这才让她活了下来。
    至於那些冲在最前面的魔女,她们一个都没回来。活下来的魔女们年纪都偏小,基本都从事后方事务。
    露月,第十四天那小魔女已经整整十天没有说话了。饭不怎么吃,水不怎么喝,连晕船都懒得晕了。
    好像大海的摇晃对她来说已经不存在了,或者说,她整个人都已经麻木了。
    我几次路过她身边,想递给她一块薑,但我兜里並没有薑。如果不是她主动拉住了我,我肯定不会陪著她枯坐一整天,因为船长不会允许我偷懒的。
    就这样,我笨手笨脚地在她身边坐下,开始胡扯。我跟她讲怎么通过海水的顏色判断深浅,怎么从信天翁的飞行轨跡预测风暴。我说起传说中的巨型乌贼,它们的触手比我们的桅杆还粗;我说起那些只有在无风带才能见到的、会发光的水母群,到了夜晚,能把整片海都点亮,比圣都的灯火还壮观。
    她静静地听著,偶尔眨一下眼,算是给了我回应。
    见她似乎听进去了,我胆子也大了起来。我从怀里掏出那张宝贝得不行的、从一个老水手那里贏来的、据说画著通往新大陆航线一角的残破海图。我把图摊开在她面前,指著上面那些奇怪的岛屿和潦草的標记,告诉她,在那片未知之海的尽头,有一个神秘的新大陆。
    露月,第二十天。
    怎么办?她说她好像喜欢上了我,要我留在圣都陪她。
    对我来说这並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因为我已经结婚了。
    露月,第二十一天。
    为了我的妻子,为了我即將出世的孩子。
    我只能拒绝她。
    杰西卡回忆完几页抄纸的內容,忽然觉得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
    “那个蕾露大人—”
    “嗯,怎么了?支支吾吾的,真不像你。如果有什么事,可以大大方方跟我说。”
    “——什么?蒂芙尼?她找你做什么?””

章节目录

谁说要向魔女效忠?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御书屋只为原作者悲凉鸽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悲凉鸽并收藏谁说要向魔女效忠?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