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的风沙终日不休,颳得人心中烦躁。
    苏清宴滞留在这座边陲小镇,市集上根本买不到一匹好马。
    他心中焦灼,既掛念着幼子辰辉的安危,又提防着明教可能的追兵。
    等待的日子漫长得如同酷刑。
    百无聊赖之下,苏清宴想起了那捲自大漠中得来的羊皮卷。
    他本想先将自身所学的菩提金刚指彻底融会,化为圆满的涅槃琉璃指。
    但这需要水磨工夫,更需实战印证,眼下却无此条件。
    他取出那捲《大光明遍照神功》,展开一看,眉头便是一皱。
    祕籍开篇便言此功修炼进度奇慢,常人穷尽一生,也难有所成。
    苏清宴心想,聊胜于无,能练一分便是一分力。
    夜深人静,他寻了一处无人沙丘,盘膝坐下。
    羊皮捲上,第一重的字跡映入眼帘。
    第一重:明心见性。
    口诀:「光明初现,照见五蕴;诸力纷紜,始辨其根。」
    註解上说,修习者需内观己身,以功法催生的“光明之力”照见体内潜藏的体力、内力,进而加以引导。
    悟性高者,八年可成。
    资质稍差的,则需十五载苦功。
    苏清宴抱着一试之心,收敛心神,依口诀行功。
    不过片刻,他头顶百会穴便有丝丝热气冒出,盘旋不散。
    随即,那股热气走遍全身,周身毛孔齐开,整个人如同刚出笼的蒸饭,腾腾散着白汽。
    一个时辰后,苏清宴睁开双目,脸上满是不可思议。
    他竟已练成了第一重。
    那羊皮捲上所言的八年、十五年,难道是写来唬人的不成。
    他心中疑竇丛生,不敢耽搁,怕儿子半夜醒来寻他不见,立刻动身返回客栈。
    归途的夜风中,苏清宴越想越是不解:“这神功莫非有诈?”
    行至一处废墟,他停下脚步,看见不远处立着一块残破的石碑。
    他要亲身一试这神功真伪。
    苏清宴凝神运气,催动“明心见性”的心法。
    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感自四肢百骸深处涌出,彷彿沉睡的巨兽被唤醒。
    他掌出如剑,对着那石碑遥遥一掌。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一道凝若实质的掌风,撕裂空气呼啸而出。
    “咔嚓。”
    那厚重的石碑应声而断,上半截滑落下来,悄无声息地陷入沙地。
    苏清宴心头剧震。
    这一掌的威力,远超同等内力修为者。
    他更发觉,自己的眼力、耳力、感知都变得异常敏锐。
    远处沙鼠微不可查的动静,夜风吹动枯草的轨跡,都清晰地映在他脑海之中。
    这便是“洞察先机”,能见对手肌肉紧绷,真气将发未发之兆。
    他再试着控制力道,一指点向停在断碑上的一隻飞蛾。
    劲力吐出,飞蛾振翅而去恶,毫发无伤。
    他又一脚踏向地面青砖。
    脚落,砖碎成齏粉,却未发出一丝声响。
    收发自如,已然初具宗师气度。
    苏清宴心中狂喜,但那份疑虑却更深了。
    翌日夜里,他再次来到那片沙丘,修炼第二重。
    力源相激:「二力交徵,如光触暗;摩訶初响,雷动于渊。」
    心法註明,此重需引导体内不同性质的内力相互碰撞,衍生出第一缕“遍照之力”。
    悟性高者八年,次者十五年,若二十二年无成,则不可再练第叁层,以防走火入魔。
    苏清宴依诀行功,这一次,感觉却截然不同。
    周身窍穴中射出丝丝冷气,寒意由内而外,彷彿要将骨髓冻结。
    又是一个时辰。
    第二重,功成。
    苏清宴几乎要抓狂。
    为何又是这么快。
    自己绝非什么天纵奇才,这背后到底藏着什么缘由。
    第叁日夜里,他继续修炼第叁重。
    这一次,他的身体竟不受控制地在原地飞速旋转起来,如同一架失控的风车。
    怪异的是,他不见半分头昏脑胀,反而随着旋转,通体舒泰,经脉畅通。
    转足一个多时辰,他才停下。
    羊皮捲上说,第叁重天赋高者需十
    五年,差者二十八年。
    苏清宴只用了两个时辰。
    第四夜,他练第四重:镜转光移。
    「彼力如矢,我身如镜;照其来路,返其本径。」
    此功练成,可如明镜反光,任意转移敌方劲力。
    同样是两个时辰,功成。
    第五夜,他练第五重:光影同辉。
    「光中有影,影中含光;同辉并耀,变幻无方。」
    此境可一手至阳至刚,一手至阴至柔,光影转化,变幻莫测。
    修炼之时,苏清宴的脸庞异状陡生,时而红得发紫,滚烫如烙铁。
    时而又青得发黑,冰冷似寒潭。
    如此反覆交替,兇险万分。
    两个时辰后,他再度功成。
    苏清宴收功而立,立在沙丘上,任由夜风吹拂。
    他心中反覆思量:“莫非我当真脱胎换骨,成了武学奇才?”
    这个念头一起,便被他自己否定。
    他开始反思这几日的经歷,将一切串联起来。
    他骤然明白了。
    根源不在于天赋,而在于他自身的根基。
    菩提金刚指在生死关头突破,化为涅槃琉璃指,早已将他体内贮满了浩瀚无匹的内力。
    之后,他又以血魄逆轮膏淬鍊己身,这股内力更是被提炼得精纯无比,不含一丝杂质。
    常人修炼这神功,好比从零开始,凿井取水,自然耗时漫长。
    而他,却像将一个早已蓄满水的巨大湖泊,灌入几个小小的池塘。
    水到渠成,自然是一蹴而就。
    想通此节,苏清宴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他缓缓握紧拳头,感受着体内那股由五重功力叠加而成的崭新力量。
    那力量如渊如海,深不可测。
    七日时光,苏清宴便将那《大光明遍照神功》七重功法尽数修成。
    这七日间,他方知此门波斯武学何等博大精深,内力运转,竟有光明普照,涤盪阴邪之妙。
    七十日之期转瞬即至。
    他须得即刻动身,返回大宋。
    天未亮,苏清宴便已赶到马市,比卖马的胡商来得还早。
    他依着旧约,挑了两匹膘肥体壮的上等好马,外加一头耐力绝佳的骆驼,又置办了一架宽敞的轿輦。
    万事俱备,他带上儿子石辰辉,踏上了归途。
    马车行进在无垠沙海,车轮滚滚,碾过枯黄的沙砾。
    苏清宴停下马车歇息,掀开轿輦的窗帘。
    “辉儿,肚子饿不饿。爹给你做些吃的。”
    石辰辉年仅四五岁,饿了便是饿了,从不作伪。
    “爹,我肚子饿,我要吃好吃的。”
    苏清宴拿出烤饢和水袋,细心地喂着儿子。
    “辉儿可想念孃亲与哥哥姐姐?”
    石辰辉用力点头。
    “嗯。爹,娘是不是不想要我们了,怎地总不来寻我。”
    苏清宴闻言,心口一窒,柔声道:“娘当然想你。若是不想,又怎会叫爹来救你。你想想,若是爹和娘都来了,家里的哥哥姐姐又该由谁照看。”
    石辰辉似懂非懂,又追问道:“爹,那些坏人为何要将我绑到此处,还……还切断我的手。”
    苏清宴听得此言,眼眶骤然溼润,声音里透着一股压抑的狠戾。
    “辉儿,那些皆是坏人,他们抓你,是为要挟爹和娘。下回再让爹寻到他们,定要将他们一个个吊起来,给你打屁股。”
    听到“打屁股”叁字,石辰辉竟天真地咯咯笑了起来。
    “爹,我日后要学尽你所有武功,将他们全都吊起来打屁股。”
    苏清宴放声大笑,豪气干云。
    “好。只要辉儿肯学,爹便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走,我们上马,回家见你娘去。”
    然而天不遂人愿。
    马车尚未驶出西域地界,便在茫茫沙海之中,再度遇上了阻拦他父子俩的人。
    一共十二人,十二人中,赫然可见那日沙漠一战的白袍波斯人——身形高瘦,短鬚密佈,正是他以「大光明遍照神功」破了苏清宴斗转星移的第八重因果循环。
    远处,白袍波斯人与其馀十一人遥指苏清宴,窃窃私语,语不可闻。
    苏清宴走近,白袍波斯人遂开始引荐其馀十一人,却独独隐瞒了自己的身份。
    原来,此十二人乃波斯明教总教的宝树王。
    而那日与苏清宴激战于沙漠的白袍波斯人,正是其中之一的正直宝树王苏伦斯。
    然而作为正直宝树王的苏伦斯,对苏清宴来讲却一点都不正直。
    那苏伦斯却不知道多多么的奸诈,狡猾,邪恶。
    十二道身影立在黄沙之上,气势沉凝,拦住了去路。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苏清宴胸中杀意翻涌,却先对儿子温言道:“辉儿,坏人来了。稍后无论听见何等声响,都莫要出声。待爹爹打完这些坏人的屁股,你再出来。”
    石辰辉重重点头。
    “好的,爹。孩儿不出声。爹爹最厉害,定能打败那些坏人,打他们的屁股。”
    苏清宴抚了抚他的头,为防万一,将轿輦的门窗尽数关严。
    苏伦斯盯着苏清宴,用生硬的汉话喝道:“交出铁盒子,不然这沙漠便是你的葬身之地。”
    苏清宴嘴角勾起一抹讥讽。
    “手下败将。当日沙漠里那一记指劲,险些将你的头颅从中剖开,这么快便忘了疼。到了我手里的东西,想拿回去,可没那么容易。”
    苏伦斯被戳中痛处,想起当日被那恐怖指力打得抱头鼠窜的狼狈景象,心中仍有馀悸。
    他转头用波斯语对那十一宝树王急切说道:“就是此人,他偷走了我教镇教神功《乾坤大挪移》心法。”
    他万万料不到,苏清宴非但能听懂波斯语,甚至说得比寻常波斯人更为地道流利。
    这些年来,苏清宴时常前往承和堂对门那位波斯学者霍尔穆兹的住处,向他请教波斯语、波斯文字乃至更为古奥的巴比伦文。
    经年累月,勤学不輟,他早已将波斯语掌握得纯熟通透,运用自如。
    眼见苏伦斯当众污衊,又察觉他似乎并不能号令那些宝树王,苏清宴心中瞭然,知晓这十二人地位当在伯仲之间。
    他当即用纯正的波斯语朗声回道:“诸位莫要听他胡言。我拿的,是他的《大光明遍照神功》,并非什么《乾坤大挪移》心法。此人与七杀门主破军狼狈为奸,联手绑架我的幼子,被我击败后,还率领明教教众,在城中挨家挨户搜捕于我。”
    苏伦斯做梦也想不到苏清宴竟会一口流利的波斯语,额角瞬间渗出冷汗。
    苏清宴见他神色,知其心虚,再度加码。
    “他可是明教教主?若非教主,他凭何在西域调动教徒,如强盗一般砸烂他人屋舍,翻箱倒柜。”
    苏伦斯正欲开口辩驳,为首的一名宝树王却抬手製止了他。
    那宝树王神色肃穆,对苏清宴道:“《大光明遍照神功》自我教第七代总教主之后便已失传,至今已有八百六十年。第八代总教主天纵奇才,依据残存的前五重心法,另闢蹊径,创出了《乾坤大挪移》。然则《乾坤大挪移》与真正的《大光明遍照神功》相比,终究有所差距。”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着苏清宴。
    “阁下手中若真是失传的《大光明遍照神功》,还请归还我教。至于苏伦斯,我等定会将其押回总坛,交由教主重罚。”
    苏伦斯一听要被押回受刑,吓得脸色铁青,连忙向众宝树王哀声求情,赌咒发誓定要将功折罪。
    苏清宴却对他们的提议置若罔闻。
    他要看的,是苏伦斯与这十一位宝树王联手,究竟有何等实力。
    他更要看的,是自己这七日修成的《大光明遍照神功》,究竟藏着何等惊天动地的威能。
    苏
    清宴不发一言,只是缓缓抬起了右手。
    一股无形的气劲以他为中心骤然散开,吹得周遭黄沙倒卷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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