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浓墨。
    胡惟庸府上的灯火,却亮如白昼。
    书房內,胡惟庸端坐主位,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身前,站著两个人。
    一个是御史大夫陈寧,另一个是御史中丞涂节。
    这两人,都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是他在朝堂上最锋利的两把刀。
    “相爷,到底出了何等大事?竟要我等星夜赶来。”陈寧为人刚愎,说话向来直接。
    胡惟庸没有说话,只是將一份从松江府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密报,推到了桌子中央。
    陈寧上前一步,拿起密报,一目十行地看了下去。
    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疑惑,到震惊,再到铁青。
    “岂有此理!”
    陈寧猛地一拍桌子,怒不可遏。
    “这暴昭是疯了吗!不经三司会审,不走刑部流程,仅凭一言,便抄家灭族!”
    “这是钦差,还是山大王!”
    “我大明立国十余年,法度严明,他这是將国法置於何地!將我御史台置於何地!”
    作为御史大夫,天下法度的名义监察者,暴昭的行为,无异於是在他脸上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旁边的涂节也凑过去看了密报,看完却是倒吸一口凉气,脸上多了几分忌惮。
    “相爷,陈大人,此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涂节为人要圆滑许多,他低声道:“暴昭手持尚方宝剑,代表的是陛下。他敢这么做,必然是得了陛下的授意啊。”
    “授意?”胡惟庸冷笑一声,声音里满是寒意。
    “就算是陛下授意,难道就能枉顾国法,肆意屠戮士绅了吗?”
    “今日他能在华亭县杀一个钱步离,明日就能在应天府,杀你我!”
    胡惟庸猛地站起身,在书房中来回踱步。
    “诸位,这已经不是一个暴昭的问题,也不是一个松江府的问题。”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透著一股让人心悸的狠厉。
    “这是陛下,在向我们所有人宣战!”
    “他要用这条疯狗,咬断我们所有人的根基!”
    “钱步离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我们若是不反击,就只能坐以待毙,等著他一个个將我们清除乾净!”
    陈寧和涂节的身体,都是猛地一震。
    胡惟庸的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他们內心最深的恐惧。
    是啊,皇帝能这样对付江南士绅,就能用同样的手段对付他们这些朝中大臣。
    到那时,谁能倖免?
    “相爷,您说,我们该怎么办?”陈寧的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胡惟庸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抹决绝的凶光。
    “他不是不讲法吗?那我们就跟他讲法!”
    “他不是要掀桌子吗?那我们就把这桌子,给他死死按住!”
    “陈大人!”
    “下官在!”
    “你即刻联络御史台所有同僚,明日早朝,联名上奏,弹劾暴昭!”
    “就告他,滥用职权,草菅人命,激化民变,动摇国本!”
    “我们要让全天下的官员都看看,他朱元璋的刀,到底能不能大过我大明的法!”
    “是!”陈寧重重点头,眼中燃起熊熊战意。
    胡惟庸又转向涂节。
    “涂大人,你去联络六部九卿中,与我们交好的官员。明日,一同发声!”
    “记住,我们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大明江山的万世基业,是为了祖宗留下来的法度!”
    “我们要造势!要让陛下,不得不低头!”
    “下官明白!”涂节也躬身领命。
    一场针对皇帝的巨大风暴,就在这间小小的书房里,悄然酝酿成型。
    ……
    次日,奉天殿。
    早朝的气氛,从一开始就无比凝重。
    文武百官分列两侧,却都敏锐地察觉到了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
    以丞相胡惟庸为首的一派官员,个个面沉似水,神情肃穆。
    龙椅之上,朱元璋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
    “有事早奏,无事退朝。”太监尖细的声音响起。
    话音刚落。
    御史大夫陈寧,手持象牙笏板,猛地从队列中站了出来。
    “臣,御史大夫陈寧,有本要奏!”
    他的声音洪亮,带著一股凛然正气,响彻整个大殿。
    “臣,要弹劾钦差大臣,刑部右侍郎暴昭!”
    来了!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讲。”朱元璋只吐出一个字。
    “暴昭奉旨巡查松江,本该查清田亩,以正国法。但他抵达华亭之后,却倒行逆施,形同魔鬼!”
    陈寧的声音慷慨激昂,充满了悲愤。
    “他立登闻鼓,煽动刁民,仅凭一面之词,便定人生死!”
    “他不经审讯,便將华亭士绅钱步离满门抄斩,男丁充军,女眷没入教坊司!手段之酷烈,骇人听闻!”
    “此举,与国法相悖,与人伦不合!”
    “如今华亭县,百姓疯狂,士绅惊恐,秩序荡然无存!此非安民,实为乱政!”
    “长此以往,我大明法度何在?朝廷体面何在?”
    “臣恳请陛下,立刻將暴昭召回京城,明正典刑,以安民心,以正国法!”
    他说完,“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臣附议!请陛下严惩酷吏暴昭!”御史中丞涂节立刻跟上。
    “臣附议!”
    “臣等附议!”
    “哗啦啦”一声,以胡惟庸一党为核心的数十名官员,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整个奉天殿,瞬间空了一小半。
    剩下的官员,你看我,我看你,一个个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这是逼宫啊!
    这是文官集团,在向皇帝集体施压!
    【臥槽,大场面啊!全明星阵容弹劾暴哥?】
    坤寧宫的摇篮里,朱宸看得是津津有味。
    【老胡这一手玩得溜啊,直接站在道德和法律的制高点上输出。】
    【把欺压百姓的士绅包装成受害者,把拨乱反正的钦差打成酷吏。】
    【这帮读书人,玩起文字游戏和舆论战,果然是一套一套的。】
    【可惜啊,他们选错了对手。】
    【在老朱这个究极实用主义大猛男面前,你跟他讲程序正义?你这不是对牛弹琴,你这是对霸王龙讲道理啊。】
    龙椅上,朱元璋静静地看著跪在下面的臣子。
    他没有愤怒,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他就那么看著,等所有人都说完了,整个大殿再次陷入死寂。
    然后,他缓缓地开口了。
    “说完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让跪在地上的陈寧等人,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悸。
    “毛驤。”朱元璋淡淡地喊了一声。
    “奴婢在。”
    毛驤如同鬼影一般,从殿柱后闪出,手里捧著两本厚厚的卷宗。
    “把这两样东西,拿给陈大夫看看。”
    “是。”
    毛驤走到陈寧面前,將两本卷宗,放在了他眼前的金砖上。
    一本,是洪武十四年,松江府上报朝廷的税收总册。
    另一本,是锦衣卫从被抄的钱步离等几家士绅的密室里,搜出来的,真正的帐本。
    陈寧只是扫了一眼,瞳孔便猛地一缩。
    朱元璋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淡,却像重锤一样,一下下敲在所有人的心口。
    “陈爱卿,你跟咱讲国法。”
    “那咱问你,松江府一年,上报朝廷的税粮,是三十万石。”
    “可一个钱步离家,一年的出息,就不下五万石。他隱田两千亩,藏匿佃户上百人。”
    “这,合的是哪家的国法?”
    朱元璋的声音,陡然提高。
    “你跟咱讲程序!”
    “那咱再问你,华亭县张狗儿一家,十五亩水田,被陈大发强占,父亲被打死,告官无门,反被打二十大板,沦为奴僕!这,走的又是谁家的程序?”
    “你弹劾暴昭杀了一个钱步离!”
    “咱却要问问你们!”
    朱元璋猛地从龙椅上站起,一声暴喝,如同晴天霹雳,炸响在奉天殿上空!
    “当那些士绅兼併土地,鱼肉百姓,逼得万民家破人亡的时候,你们这些自詡为国之栋樑的御史言官,又在哪里?”
    “你们的国法呢?”
    “你们的程序呢?”
    “都被狗吃了吗!”
    “轰!”
    所有官员的脑袋,都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陈寧更是面如死灰,浑身抖如筛糠。
    他想反驳,却发现每一个字,都被堵死在了喉咙里。
    皇帝根本没有跟他们辩论暴昭的行为是否合法。
    而是直接用一个更尖锐,更血淋淋的现实,將他们所谓的“国法”,撕得粉碎!
    朱元璋走下御阶,一步步,走到那群跪著的官员面前。
    他居高临下地看著他们,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
    “传咱旨意。”
    “刑部侍郎暴昭,清查有功,手段得力,著,升为刑部左侍郎,加封太子少保!”
    “其所立『登闻令』,乃是利国利民之善政,即刻起,以松江府为试点,推行全境!”
    “凡举报属实者,按所查没田產,依三成赏之!”
    “但有阻挠者……”
    朱元璋顿了顿,环视全场,一字一句地说道:
    “以谋逆论处,株连九族!”
    静。
    死一般的寂静。
    整个奉天殿,落针可闻。
    胡惟庸猛地抬起头,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皇帝不但没有妥协,反而用一种最酷烈,最霸道的方式,將他的军!
    这不是在查案。
    这是在向整个江南士绅集团,乃至他背后的整个文官集团,正式宣战!
    胡惟庸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
    他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来自皇权那令人窒息的,碾压一切的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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