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囊渐渐置办妥当,八日过去,正好她们出行的“传”也办下来了,期间田氏仍无音信,她们便按原计划,在六月初二这日出行。
    鸡后鸣九分,天边蒙蒙的清灰,本固里好几家来送。
    “路上当心,找到阿母尽早回来。”
    陈家的大母给她们备了饵饼,是用米粉揉水做的,拿着还热乎,塞在她们车上,
    “拿着路上吃。”
    还有曹氏给塞的鸡子,邓家的豆脯,刘家的菘菜……
    “够了够了。”
    季胥接也接不过来,抱个满怀,一眨眼的工夫,牛车多了好些吃食。
    几家亲热的,并些瞧热闹的邻居,乌泱泱的人,直送出谷口。
    “这打扮真像个小子,怪俊俏的,慢些走,仔细路上的石头颠坏了你的车。”他们在后头道。
    陈穗儿不舍季珠,一直在车旁拉着她的小手跟着走,说:
    “以后谁还陪我玩小儿戏呢。”
    只见甘家的轺车正要进来,甘王女自车上下来,拉着季凤说了好些话,两个小女娘依依惜别,交换了袖中的手巾。
    “我等着你回来。”甘王女道。
    “我回来咱们去摘菱芡。”季凤道,“你腿脚不便还出来,快回去罢,仔细招了露水腿疼。”
    阿耐陪着来的,给备了肉脯,并五升的糗粮,这也是种干粮,一件件的交代道:
    “肉脯是王典计他老人家的,这糗粮是我做的,拿稻米、菰米、胡麻、枣脯磨成屑,炙熟了的,你拿水拌一拌就能吃。”
    “好了好了,你们那处也该了了,我这里还要祭祖神呢。”
    祖神,是这时候的路神,百姓出行前都会祭一祭,以葆路途平安。
    只见王典计在路边设了小土坛,上头燃火,催着季胥来拜了,自己沿着坛边,向地下祭酒,嘴里嘀嘀咕咕的:
    “今既出行,道路开张。风伯雨师,酒道中央……”
    牛车吱吱呀呀渐渐走远了,旭日初升,季胥回头再看,远处送行的人只能看清个黑点了。
    “阿姊,小珠,你们瞧,前面那路竟宽成那样!”
    她们从乡里颠簸的小路走了几十里,只见一条宽阔平坦的道路现在眼前,两旁的山,硬生生的被堑开了,山中多出一条道来。
    “什么人修的?连山也能劈开!”季凤惊道。
    “这是驰道,只有朝廷才能主张修缮,倾注了诸多的人力。”
    走惯了坑坑洼洼的小路,这驰道在季胥眼里也是条“高速公路”了,毕竟有三十米宽呢,分成三股道,还修的平坦。
    不过,这中央三丈,也就是最中间那股道,并非普通百姓能走车穿行的,乃是君王车驾的专有道路,也叫做“天子道”。
    普通吏民走两侧,若擅自行走“天子道”,车具要被缴收。
    对季胥来说,能走两侧的旁道也是好的,这比小路不知好多少,对没有减震的牛车来说,不颠簸就是对屁股和腰椎最大的友好,她一挥鞭,将牛车赶上旁道。
    日头西晒,还能借这山头躲躲阴,真好。
    不紧不慢的赶路,偶然看见奔走各地传递文书的车辆马匹,穿梭在道上,凤、珠新奇不已。
    “瞧那枣红的大马!在乡里可是见不着的,难怪修驰道,用处竟这样大。”
    季珠好奇道:“我们的传,也是这样传递着办好的?”
    季胥笑了说是,便见她恍然大悟,像是了解了这个世界的运作体系一样,小脑袋瓜里不知在想什么。
    黄昏时分,她们走了有百十里路,如期到了陈邮人所说的驿站。
    这驿站是比邮舍更高级别的邮书迎送之站,邮舍的邮人是步递,这驿站的驿卒是马递。
    院里还能看见驿卒翻身下马,大步进了舍内,后头有厩夫牵了马去饮喂。
    除了这些公职人员,驿站也接待外出的百姓,按客舍好次收钱。
    季胥跳下车,牵牛入内,凤、珠两个头回来这样的地方,在车上探头张望。
    “这就是驿站了。”
    “干净的。”
    她们说道。
    “站住!”
    只听望楼上一声喝,一小吏探着身子,手指她们道,
    “今日驿站不接外客!”
    季胥道:“不知是何缘故,我们一行赶路至此,再向前要三十里外方有落脚的邮舍,天黑前恐怕赶不到了。”
    那小吏高高在上道:“明儿督邮大人要下榻驿站,你瞧这里外才叫扫的多干净,要你住进来岂不污秽了?”
    “我们走时定将所经之地扫干净,不教费事。”
    小吏说罢便挥手驱赶她们,任季胥说软话商量也不松口。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东西,我们身上又没泥点子,哪就污秽了?他是督邮的王八小儿么,这样奉承,住都不让住了。”
    走出院门,季凤一阵骂,望了望天色道,
    “阿姊,太阳落山了,咱们还往前走吗?”
    季胥环望一周,道:“不走了,这处墙角避风,借着驿站的人气,咱们扎油布,在这留夜。”
    说话便干,四角立杆,姊妹仨人合力,将油布牵开,个高的季胥负责在高处四角扎麻绳,个矮的季凤则在低处扎,季珠负责帮忙递东西。
    三人配合着,只见牛车上,一个四方的帐篷很快扎好了。
    季凤拍手道:“还是阿姊有主意,王八小儿,不让我们进,还就没有住的地方了!”
    朝那望楼方向叉腰咄了口。
    季珠也学她,小脚一跺,咄了口。
    季胥将小温炉和铁釜拿出来,为赶路,她们路上吃的熟鸡子,并些用凉水拌开的干粮糊糊。
    这会子趁天色未暗,做点热食来吃,只听此啦啦一声,黄澄澄的鸡蛋打入小釜中,煎的外焦里嫩,水一冲汤色变得乳白。
    她们带了个小木桶,半路遇上小河溪流,灌上半桶做补给,这会儿正好用的上。
    面饼在里头煮松,舀些事先配好的料,烫上三颗刘家给的菘菜。
    三人捧着碗,满足的吃了起来,只见远处夕阳正好,边吃边赏,一时心情都好了。
    那小吏在望楼上,只觉一股霸道的香味窜上来,嗅了几下,肚子哀鸣不已。
    他探身望去,只见东院墙旁,那被他驱赶的小郎,带着两个妹妹,对着夕阳正吃晡食,有说有笑的,竟一点不愁苦。
    可怜他馋的直嘬牙,只能咬了口手中干巴无味的馕饼。
    第89章
    驿站院墙外,接连的来了两户人家,俱是赶路到此地,被小吏拦下不让进驿站的。
    一户赶驴车,一户赶牛车,见季胥现在墙角扎下帐篷,都有
    从众结伴的心理,也在她牛车旁停住。
    不过他们没有季胥这样的油布,准备在车上露天的睡一夜,其中一户人家,还问季胥讨了点生水喝,瞧着面善,一问是携女儿投奔亲戚的,可惜不与她们同路,否则还能结伴而行。
    妹妹们当着外人的面,都管她喊“阿兄”。
    “阿兄,这釜和碗筷擦洗好了。”
    “阿兄,被子铺好了。”季凤道。
    姊妹仨钻进帐篷内,拣了个装衣裳的软和的布橐做枕头,躺下睡了。
    隔壁晚到的两户人家,打点了肚子,也渐渐的安静下来,蜷缩在车板上,伴着星辰睡着了。
    次早鸡鸣后,季胥拆了帐篷的油布,湿了一手的露水,隔壁的人家道:
    “还是小郎你这油布备的好,昨儿夜里起一阵风,怪冷的,早上又降露,瞧瞧我们头发都湿了。”
    季胥道:“这两日的确露水重,等过会儿太阳起了又热的厉害。”
    她这油布到时候还需摊在车上晒晒干,这会子简单吃了剩的熟鸡子,打点过后,赶路向吴县了。
    好在后头一路的驿站,都是接待外客的,她们在第五日隅中时分,太阳正盛的时候,赶到了距离灵水县五百里的吴县地界。
    这一路走来,水道纵横,见了杨柳依依,莲花正盛的扬湖,那会儿还早,渔人乘一叶小舟,在湖心起网收鱼,推撵上两桶活鱼,赶着进城卖最早的集市。
    沿路可见盐户拿着官府分发的瓦盆罐子等工具,在门前煮盐晒盐,不过这盐并不是私人的,也不能私自买卖,官府会统一来盐户家采收,按盆给价钱。
    “吴县到了!
    吴县到了!”
    季凤指着远处的西城门阊门,激动的道。
    只见那城上盘楼巍峨,飞阁相连,城墙如巨龙蜿蜒,护城河底下仿佛卧着巨龙的半个身子,太阳底下折出鳞片的粼粼波光,直晃人眼睛!
    吴县作为会稽郡的治所,光城区就有近五十里,城中又套有小城,规模比灵水县大的多。
    她们自门洞入内,仿佛小游鱼入了汪洋。
    只见里头行人流水,列肆招牌,目不暇接,鱼虾、梓木、江陵木、铜器、锡器、丹砂,应有尽有。
    难怪明代有诗写“世间乐土是吴中,中有阊门更擅雄”,吴地阊门的繁华,早在西汉就可见一斑,虽说不及后世的姑苏城车水马龙,长灯繁华,但在乡里待久了,也有种来到大都邑的震撼。

章节目录

[历史同人] 在西汉庖厨养娃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御书屋只为原作者万重泉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万重泉并收藏[历史同人] 在西汉庖厨养娃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