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1章 时代与命运
    中书郎褚爽回到府里,妻子庾氏亲自上前为他更衣。
    “夫君入宫大半日,想必一定腹中飢饿,不如先用些清食垫补垫补?”
    庾氏一边为他整理脱下的朝服,一边说道。
    换了身居家开襟衫,褚爽斜倚榻上,疲倦而又舒服地长舒口气。
    “不了,回府路上用了些果脯糕饼,倒也不怎么飢饿~”
    庾氏坐在榻边,为丈夫轻轻敲打腿部:“夫君今日隨会稽王入宫覲见,一去半日,难道是朝廷里有什么变故?”
    褚爽半闭著眼:“还不是为了联姻梁周之事.....
    庾氏手上动作一停,惊讶道:“有哪家士女愿意远嫁至关西?还是嫁给北胡君长?”
    褚爽笑了笑:“说来夫人只怕不信,桓石虔小女桓灵修,已经选定为联姻对象,嫁给梁广之弟,河东王梁安!”
    “桓氏!?”
    庾氏愈发惊讶了,“桓氏女君怎么愿意嫁给梁氏氏酋?”
    “呵呵,夫人莫急,还有更让人不可思议的!
    天子和会稽王还决定把新昌公主嫁给梁广,宗室公主与北酋结亲,倒也算开了晋室先河不过话又说回来,自从社稷南渡,怀帝被毒杀於平阳,羊、梁两位皇后遭掳,这晋室早就没什么脸面了.....”
    庾氏震惊於丈夫透露的消息,对丈夫后半句大逆不道之言选择性忽略。
    “夫君不是说,梁广並无求娶宗女之意,为弟联姻也是想结交江南士人?
    天子和会稽王为何还要下嫁新昌公主?”
    庾氏糊涂了,想不明白这上赶著买一赠一是为哪般?
    褚爽翻了个身,把前因后果向夫人简单解释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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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庾氏听罢甚是无语,不由感慨一声:“会稽王和桓氏之爭,却又牵连两位无辜之人:
    特別是新昌公主,本就是个可怜人.....
    褚爽笑道:“夫人別看谢氏、王氏、桓氏对联姻北胡深恶痛绝,土民里也是一片口诛笔伐之声,可实际上,愿意嫁女者可不在少数,特別是许多门第不甚高,又或是品第没落之族!
    南渡这么多年,惦记看故乡之人不在少数。
    每次北方时局稳定些,都会有不少人谋求著返回江北,这一次也不例外。
    梁周建號,疆域之广不亚於全盛之时的刘赵,与关东慕容垂双雄並立,北方局势几乎一夜间重回双赵爭霸之时!
    可是这一次....”
    十褚爽话音一顿,眼前浮现他在平阳时的见闻。
    “梁广乃不世雄主,慕容垂却老迈多病,或许用不了多久,北方局势又会迎来大变动桓氏镇守荆襄,对北方局势更加敏感,不会不知道以梁周今日之盛,与之联姻属实是桓氏高攀了....
    至於新昌公主,若是梁广接纳她,苦日子也算是熬出头了。
    將来,她必定是江南士女人人羡慕的对象,成为一段广为流传的佳话也说不定!”
    庾氏白了丈夫一眼,在他腿上轻轻打了下:“妾可不会做那等庸俗女人!
    褚爽笑呵呵地道:“夫人乃名门女君,向来只有別人羡慕的份!”
    庾氏又笑道:“照此说来,你和谢澹还得再跑一次长安?”
    褚爽嘆口气:“或许不止一次,往后半年甚至更长时间,我都会是朝廷联络长安的代表。
    今后是少不了要跟周国打交道了~”
    庾氏正要说话,儿子褚秀之牵著闺女灵媛前来拜见。
    褚灵媛见了父亲,甩脱兄长的手跑了过来,扑倒在褚爽怀里。
    褚秀之倒是不紧不慢地上前见礼:“父亲!”
    “坐吧~”
    褚爽搂著宝贝闺女,对褚秀之指了指旁边的墩儿,
    十二岁的褚秀之礼数周到一板一眼,和褚爽少年时简直一模一样。
    褚爽看著这一双儿女,突然想到等孩子们长大,这天下又会是怎样一幅场景?
    周王梁广利用结亲结交江南士人,其志之远大,图谋之深远,只怕令人难以想像。
    阳翟褚氏早已不復当年之盛,自从姑母康献皇后褚蒜子病逝,帝位转至简文帝司马昱一系,褚氏的外戚身份基本就宣告结束了。
    这么多年来,褚氏声势不在,完全落於王谢桓殷几家。
    如今会稽王大权独揽,天子皇权反倒有受制於相权的危险,桓氏、王氏对会稽王的不满越来越深,五斗米道在吴地信徒遍地,朝廷屡次清剿不尽....::
    他有种预感,或许在北方形势变化之前,江南普室就会迎来剧变。
    褚氏和他在剧变之下,又该何去何从...
    位於建康津阳门一侧的安风侯府,原本只是一座冷冷清清的普通官邸,近来却突然热闹起来。
    今日响午,祠部、太常、宗正来了十几位署令,就连中书省也派来几名通事舍人,一大群官吏、卫士把一座不大的侯府挤得满噹噹。
    这些人到来,只为一件事,宣布皇女新昌公主即將再嫁,並且颁赐一批玉璧、玄,
    丝帛作为仪礼之物。
    再过两日,新昌公主还要入宫拜见天子、李太妃,正式授予国书、符册,代表宗室远嫁至长安。
    一身素色裙裳、缩著高高螺髻的司马令容站在门厅外,身边簇拥著几名礼官、宦寺,
    正在向她讲解两日后入宫需要注意的事项。
    司马令容面无表情,眸光注视著府门外,那里正在更换府邸牌匾。
    从今日起,再没什么安风侯府,取而代之的是新昌公主府。
    她也不再是桓氏寡妇的身份,而是待嫁的大晋公主。
    安风侯是她首任丈夫桓禕的封爵,封邑听说是在豫州安丰郡,一个中等小县。
    她从没去过,也不怎么关心。
    桓禕死后,她请求天子允许她搬出这里,另选府邸居住。
    大子不怎么上心,一拖就是儿年。
    她又去求李太妃,也是她的养母。
    可李太妃说她还是桓氏之妇,不能擅自脱离夫家。
    她无处可去,只能留下,一住就是好多年。
    她本以为自己会在此孤独终老,没想到,好兄长司马曜和好弟弟司马道子又想起她了。
    得知天子和会稽王要把她远嫁长安,她只是略微皱了皱眉头,心里稍稍掀起一点波澜,却又很快平息平静。
    自从母亲傅才人病逝,她就明白,她生下来就是皇家的工具人,司马这个姓氏没能给她带来任何的富贵尊荣,有的只是好过庶民百姓的衣食无忧,以及一辈子难以挣脱的束缚和禁。
    以前跟隨桓禕回荆州时,路上她见过白骨荒野,流民成群,甚至人相食之..:.
    这更让她明白,其实在这世道,她能平安地活著,有食禄衣赐可用,有宅邸可住,已经好过太多人。
    天子和会稽王再怎么淡忘她,太常、宗正总会给她一口饭吃,桓氏自翊高门望族,也不会让她一个寡妇饿死。
    自由、婚嫁什么的,比起活命来说不值一提。
    天子要把她嫁到遥远的长安去,她也没太所谓,不过是去伺候另一个男人而已。
    通常来说,她要嫁的人不会只有她一个女人,她这副身体,也只是偶尔能派上用场.
    长安,建康,在她看来没什么区別,从一座牢笼去到另一座牢笼罢了..:
    “....公主需明日提前往灵台手书《合婚吉》,以供卜测姻配是否合宜....
    一名太常官员絮絮叨吻地介绍流程。
    司马令容突然出声:“只是送嫁和亲而已,又非正式嫁娶,何必如此繁琐?”
    周围说话声顿止,一眾官吏、宦寺面面相。
    “公主可不能如此说话,公主出嫁,乃是我朝向北胡君长宣扬教化,远播文明,绝非和亲..:::”有通事舍人低声提醒道。
    司马令容轻蔑地瞟了他一眼,“什么时候,关西之地变成了塞外胡地,需要朝廷来教化?
    长安、洛阳乃两汉旧都,也是我晋室故土,朝廷与其口口声声宣扬教化,不如多想想怎么收復故土!”
    说罢,司马令容折身带著两名侍婢径直回內宅去了,留下一眾官吏大眼瞪小眼....
    一处小厅內,司马令容跪坐於素娟竹屏前,舅舅傅诚带著表弟傅弘之早已等候她多时。
    “....我四处打听了,其实前番天子派遣中书郎褚爽、给事黄门侍郎谢澹出使平阳时,朝廷里根本无人提及联姻之事.....
    据谢澹透露,此事应该是周王梁广主动提及,且本意只是想为河东王梁安求娶一位江南士族女君,根本没有要和皇家联姻的意思....
    会稽王想碰荆襄兵权,故意逼迫桓氏嫁女,桓氏反过来要求朝廷也嫁一名宗女..::
    却不知怎地,这事儿落到你头上.:::
    傅诚嘆口气,同情、怜惜地看著司马令容,这位外甥女活到现在,就没过几日安生日子,建康士民都说她是最命苦的宗室公主。
    司马令容默默听著,微微欠身:“多谢舅父,有劳舅父连日来替我奔走劳累~”
    傅诚是她母亲的族兄,出任辅国將军谢琰的仓曹参军,只是一幕僚职,能打探到这么多消息,已经相当不容易了。
    傅诚嘆道:“宗族衰落,门庭不振,就算你留下,多半也会被安排其他联姻...:.舅舅无能,庇护不了你....
    长安虽然远了些,可嫁过去好列也是一国妃嬪,自己小心谨慎些,安稳过日子想来不难....”
    司马令容惨然一笑:“自从母亲病逝,嫁给桓禕以后,我便知道这一生都难逃受人摆布的命运.:::
    我早已习惯了,不管是长安还是普阳,对我而言无甚区別.:::
    侍奉痴傻的丈夫还是老迈的胡酋,想来也都一个样....”
    安静跪坐一旁的傅弘之突然小声道:“阿姐,周王梁广和你一般年岁,並不老迈!”
    司马令容了证,向来以清冷示人的面容,罕见地露出惊讶之色:“这怎么可能?如此年轻,怎就在虎狼眾多的关西之地建立王业?”
    傅诚笑道:“这话仲度倒是没说错,周王梁广的確年轻,当年他跟隨符坚南征,听说才不过十六七岁!
    怎么,你久居建康,就一点不知道北方之事?”
    司马令容摇了摇头:“我甚少出门,顶多也就是入宫拜见李太妃.....”
    傅诚授授须,轻嘆:“这么多年,当真是苦了你了.:::
    桓氏与会稽王关係紧张,连带著和朝廷也关係微妙起来。
    司马令容当年本就是在谢安主持下,嫁给桓温之子桓禕,目的只在於缓和桓氏和皇家的关係。
    能被挑选嫁给诸多士女避之不及的一代憨子桓禕,本身就说明司马令容只是个不起眼的边缘公主,在朝廷宗室毫无地位可言。
    她的出生、成长原本就是个意外,命运开的玩笑。
    司马令容还在想著刚才表弟和舅父的话,雄踞关西的周王梁广,极有可能是她未来丈夫的男人,竟然是一位和她年纪相仿之人.....
    傅诚看了眼傅弘之,面带忧虑地道:“仲度今年的孝廉名额,让给了陆氏的陆松,下一次,或许要等到五六年之后才有机会..::”
    司马令容略带歉然地看著傅弘之,“阿姐无用,帮不到你..:.:
    傅弘之正色道:“阿姐说的哪里话,傅氏门荫不在,受制於人也是无奈之举,与阿姐无甚关係!
    我已决定,隨阿姐一同前往长安,就当作送阿姐出嫁,利用几年时间游歷北方,增长见识,之后再谋求出仕不迟!”
    司马令容惊讶道:“仲度隨我同去长安?这?
    3
    傅弘之的父亲傅歆,和她的母亲傅才人是亲兄妹,只可惜傅歆早逝,傅弘之也只能跟隨族叔傅诚生活。
    如果傅弘之和她一同去长安,有亲人在旁,心里自然也踏实些。
    可她不敢保证自己帮到表弟什么,她在建康尚且没有人脉能力,更何况天高地远的长安。
    傅诚忙道:“此事叔父我也和仲度商量过,他態度坚决..::.你嫁到周国好岁是王妾,找个机会举荐一番应该不难!
    再不济,我听说周王梁广推行取士考,凡良籍子弟皆有希望步入仕途。
    仲度的才能你是知道的,若是参加考试,完全不惧旁人竞爭!”
    傅弘之也用力点头,“我去到长安自会谋求生计,阿姐不必为我担心!”
    司马令容心中轻嘆,裙袖里的手紧,仲度若去了长安,她定要想办法为其谋求仕途。
    虽然这种事对於她而言极不擅长,可仲度是她在世上最亲的人,当年舅舅傅歆在世,
    也没少想办法帮衬她。
    司马令容低声道:“仲度可否为我讲讲这位周王梁广?”
    傅弘之顿时来了精神,少年人谈论起名人偶像时,连眼晴里都在散发光亮。
    傅诚暗自鬆了口气,端起早已凉透的茶汤饮了口,掩饰自己的心虚和歉疚。
    傅弘之今年的孝廉名额虽然被陆氏抢占了去,可谢琰告诉他,明年朝廷极有可能开科詔举,贤良、方正、直言、勇猛..:...不同科目詔选不同人才培养入仕。
    就算傅弘之留下,也有可能走詔举一途入仕。
    可傅诚自己还有两个儿子,满了十六岁至今没有著落。
    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把有限的资源用在自家儿子身上。
    至於侄儿傅弘之,今年已经帮过他了,只可惜时运不济。
    傅诚看著司马令容和傅弘之姐弟俩,心中轻嘆,作为长辈,他只能帮到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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