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云婵仰起头,吸了吸鼻子,任月光倾洒在脸上。
    江边的晚风徐来,拂起岸边桃花飞舞。
    粉色的花瓣那般热烈地迎向她,环抱她,却终又与她擦肩而过,隐入夜幕。
    无声凋零了。
    爱恨散去,姜云婵心口空了一块,深深吐纳。
    此时,一只月牙玉佩递到了她眼前。
    桃桃将?剔透的羊脂玉放在姜云婵手心,“娘亲不哭,爹爹虽然不在了,桃桃以后也可以送你?礼物?呀。”
    那玉还带着孩子的体温,软软暖暖的。
    姜云婵心里这才好受些,摩挲着玉佩,却忽地眉心一蹙,“桃桃从哪儿拿的沈倾的玉佩?”
    “沈倾?”桃桃茫然咬着手指,“这是?外祖母的遗物?呀!夏竹姑姑给我的。”
    “小小姐!你?跑哪儿去了?可让奴婢们吓坏了!”
    此时,夏竹也找了过来,将?孩子搂进怀里,翻来覆去检查,确认小丫头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
    又转而看?姜云婵,发现姜云婵正心不在焉端详着玉佩,方道:“这玉佩是?从老夫人遗物?里找出来的,桃桃说月牙玉佩与姑娘小字‘皎皎’相合,说是?想送给姑娘,奴婢便没拦着,有何问题吗?”
    姜云婵前些日子把幼时在姑苏的老宅买下了。
    宅子里,爹娘的遗物?也就顺理成章回到了姜云婵手中。
    只姜云婵事忙,整理遗物?的事暂时交给了夏竹,所以没见?过这块月牙玉佩。
    “你?仔细瞧瞧这块玉佩。”姜云婵把玉佩递给了夏竹,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
    夏竹仔细一辨,一时面色僵硬,“这玉佩怎么和沈倾给姑娘的玉佩一模一样?”
    当初,沈倾死在慈心庵后,曾辗转托人给姜云婵送过一块玉佩,还留下一句“前路迢迢,望自珍重?,我对不住皎皎”的纸条。
    那块玉佩和姜云婵娘的这块玉佩为何一模一样?
    姜云婵主仆二人茫然交换了个眼神?,带着桃桃匆匆回府。
    连夜,去了库房。
    库房中灰蒙蒙的,唯一道皎白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映照出空气中翻滚的尘埃。
    姜云婵掌灯坐到书桌前,对比着两块玉佩,竟新奇地发现这两块月牙玉佩是?对佩。
    天下之大?,唯彼此相契的对佩。
    这样寓意?深刻的物?件儿,怎会出现在“情敌”身上?
    姜云婵越想越不对劲,又翻找了娘亲的遗物?。
    不喜舞枪弄棒的娘亲藏着一柄蓝宝石匕首、一只匈奴狼牙吊坠,还有玄铁护心镜……
    这些根本就是?武将?所有。
    再往木箱里面翻,最底层的楠木锦盒里,放着厚厚一叠沈倾寄给娘亲的信。
    “婉婉,你?把这般稀有的月牙对佩送给我,就不怕你?家夫君吃醋?”
    “我在东京种了一片绿梅,待你?明?年来时,我俩一起赏梅,不许你?家老姜跟着!”
    “将?来婉婉若是?生了女?儿,就给我们砚儿做媳妇如?何?”
    “虽然砚儿有一半谢如?松那狗东西的血脉,但我们娘俩已与谢如?松断绝了关系,将?来必不叫砚儿凉薄自私,往后他只听媳妇儿的话!”
    ……
    信件中,她们互换礼物?,有时会数落男人,甚至还定过娃娃亲。
    字里行间,分明?是?要好的闺蜜,哪有剑拔弩张之势?
    姜云婵更加疑惑望着夏竹。
    夏竹也怔住了,“可惜世子过世的那年,夜影也跟着自裁去了,没人知道老夫人和沈倾到底发生过什么。”
    “或许……有个人知道。”姜云婵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人……
    翌日,天蒙蒙亮。
    姜云婵带着夏竹去往瞿昙寺。
    寺庙香火鼎盛,唯有后山一座孤零零的禅院人迹罕至。
    因?为此地正是?定阳老侯爷谢如?松修行的地方。
    当初,谢砚掌控侯府后,便以谢如?松身体羸弱需要静养为由,把他送到了此处,并不许人探望。
    禅院里,荒草过膝,门窗腐朽,散发着浓重?的霉味,和沈倾当初住的禅房倒有异曲同工之妙。
    禅房外无人把守,姜云婵轻易便推门而入。
    幽暗逼仄的空间里,谢如?松正蜷缩在墙角的稻草垛上,如?枯草般蓬松的头发耷拉在眼前,看?不清他模样。
    打了数道补丁的状元服压在他枯槁的身躯上,似要把他压塌一般。
    姜云婵掌灯进来,谢如?松并未察觉动静,只靠在墙角神?色恍惚摩挲着一只起了球,褪了色的香囊。
    “老侯爷,许久不见。”
    姜云婵话音极轻,却让谢如?松吓了一跳,双手环臂蜷缩着,手中香囊滚落到了姜云婵脚边。
    俨然,谢如松在禅院没少受毒打。
    谢砚约莫将?他小时候受的屈辱都一点一滴还给了谢如?松。
    如?今的谢如?松哪有一丝春风得意?的状元模样?
    他怯怯抬头,写满惶恐的眼在看到姜云婵面容的刹那,却突然兴奋起来,“婉婉?你?来看?我了。”
    “婉婉,你?不怪我了对不对?你?还想着我对不对?”谢如?松朝姜云婵脚下扑去。
    姜云婵后退半步,嫌弃地皱了皱眉,“侯爷,我娘早死了!”
    谢如?松肩膀一颤,才想起今夕何夕。
    纪婉已经?死了十?六年了,站在他眼前的是?纪婉和别个男人生的女?儿。
    他眼中些许生机淡去,瞳孔灰蒙蒙的,有一股将?死之气。
    “我也该去地下找你?娘亲了。”他深深叹息。
    姜云婵觉得可笑,“侯爷在故作深情给谁看??当初不是?你?自己弃了我娘,要娶镇国公嫡女?吗?”
    “不是?的!”谢如?松露出厌恶之色,“是?沈倾求了圣旨,逼我成婚的!我想挽留你?娘亲,想抬她为平妻,你?娘性子倔,她不肯呐!”
    “怪沈倾爱慕于你?,怪我娘不识抬举,只有侯爷最深情最无辜对吗?”姜云婵嗤笑。
    如?果谢如?松真如?他所言,那般深爱姜云婵的娘亲纪婉,他真的没有办法拒绝婚事吗?
    毕竟他和纪婉早有婚约在身,就算皇上,也不可能强人所难。
    是?谢如?松私心里就想攀附镇国公府的势力,所以才任由沈倾误会他的心意?。
    等到他与沈倾成了婚,他顺理成章把所有怨恨堆积在沈倾身上。
    沈倾变成了拆散有情人的刁蛮国公府嫡女?,而他一边享受着国公府势力的庇护,得了侯爵,一边照旧扮演得情深义重?。
    好一个自私自利的男人!
    姜云婵跟他在一间屋子里,多一刻都觉恶心,直接了当问:“我娘和沈倾到底是?什么关系?”
    “沈倾那个泼妇屡次下江南欺辱你?娘,还能有什么关系?”谢如?松讪讪道。
    然则姜云婵却轻易捕捉到了他眼中的飘忽,她眉心一蹙,一脚踩住了谢如?松视若珍宝的香囊。
    谢如?松忙扑上去夺,满是?皱纹的手从她脚底一点点地扣那香囊,“这是?你?娘给我的定情物?,还我,还我!”
    “我还要带着此物?,去找你?娘呢!”曾经?无限风光侯爷在姜云婵脚下潸然泪下。
    他太瘦弱,连姜云婵都推不开。
    姜云婵将?香囊往泥土里碾了碾,清冷的声音徐徐落下,“我娘跟我爹好着呢,无须侯爷惦记!侯爷还是?先回答我的问题吧!”
    谢如?松眼睁睁看?着香囊在姜云婵脚下碎成片,碾做泥,他心如?刀绞,慌忙道:“我说!我说……”
    “当年,沈倾娇纵蛮横,在侯府过得不如?意?,就去姑苏找过你?娘的麻烦,还曾提枪抵在你?娘脖颈上,害得你?娘命悬一线呐!
    不过你?娘聪明?,红缨枪抵在她脖子上,她反倒赞颂沈倾功夫了得,还说她的银枪极好看?。
    沈倾也是?怪脾气,被赞颂了两句就红了脸,不仅收了枪,还拉着你?娘讲了许多她在战场厮杀上的事。
    说她如?何一刀砍了匈奴人的头,如?何一骑破千军,拔了敌营战旗……
    那日她缠着你?娘讲了一晚上,你?娘也只好撑着眼皮敷衍了她一整夜,后来她便不怎么去姑苏找麻烦了,倒时常给你?娘寄信讲些有的没的。
    你?娘她心善呐,自是?有求必应,后来她们之间就生出了些许情分吧。”
    “我娘才不是?敷衍沈倾。”姜云婵不以为然摇了摇头。
    她知道自己娘亲,最是?爱憎分明?。
    她赞扬沈倾便是?真的觉得沈倾了不起,她与她通信,便是?真的想与她交朋友。
    至于沈倾堂堂巾帼英雄,却在侯府里日日饱受冷眼,应是?极期望有人肯定她,喜欢她的吧。
    说到底,纪婉和沈倾都是?美好的女?子,他们的情谊是?单纯的。
    他们是?真正发自内心的知己啊,怎么会又为了一个谢如?松你?死我活?
    姜云婵狐疑望向谢如?松,“所以,我娘不是?沈倾杀的,对不对?”
    “……”谢如?松迟疑了片刻。
    姜云婵脚下猛地用力。
    “不是?!”许是?谢如?松也油尽灯枯了,没什么可挣扎隐瞒的了。
    他只一瞬不瞬盯着破碎的香囊,“夜影是?我派去的,但我不是?为了杀你?娘,是?为了、为了……”
    “为了杀我爹?逼迫我娘来投奔你?,顺便带上姜家家产对吗?”姜云婵恍然大?悟。
    谢如?松眸光虚晃,不置可否。
    显然,姜云婵猜中了他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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