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谢砚已换了戎装,赶赴军营。
    彼时,陆池也已快马加鞭,到了营地。
    见着谢砚,陆池疾步上前,“李宪德被口诛笔伐,在?京城待不下去,正悄悄赶往虎贲营,此刻京中?就是一座空城,何不趁机攻占……”
    “顾淮舟呢?”谢砚翻身下马。
    陆池来之前,谢砚特意传信让他将顾淮舟也劫来。
    “在?营帐里关着呢!”陆池不禁揶揄道:“你怎么?打仗还带上情敌呢?和?嫂夫人又拌嘴了……”
    “陆兄!”秦骁赶紧拉住陆池,摇头使了个眼神。
    谢砚则径直去了最偏僻的营帐中?。
    营帐倚山而建,光线昏暗,空气潮湿。
    逼仄的空间中?,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味。
    顾淮舟被麻绳捆着,丢在?稻草垛上,奄奄一息,一身白色长衫鞭痕遍布。
    谢砚掀开门帘,一道阳光照进来。
    顾淮舟有些受不住,艰涩地抬起皮肉翻飞的手遮住了阳光,连连咳嗽,粘稠的血从嘴角溢出来。
    谢砚在?京中?时,没少示意大理寺的人对他用刑。
    他受了凌虐,又在?牢中?关了半年之久,如?同阴沟里老鼠,见不得人,见不得光。
    可在?看?到谢砚的那一刻,他眼中?愤怒仍不褪,颤颤道:“谢、谢砚你养私兵、诬陷忠良!你枉为人臣!圣、圣上早晚会?认清你的居心?……”
    可怜的人呐!
    到现在?还不知?道外面已经变天了。
    可惜谢砚无?心?与他聊天讲学,他踱步走到他身边,睥睨着他,“皎皎生了重病。”
    顾淮舟的痛斥声戛然而止。
    这没用的书生在?数次鞭刑烙刑中?未曾眨过一次眼,未流过一滴泪,却在?听到姜云婵的名字时,瞬间红了眼眶。
    眼中?那些对世事的不忿全然被担忧掩盖。
    他张了张干涸的唇,“她、她怎么?了?”
    “她中?了毒,无?药可医。但我?认识一位巫医,他可以以心?头血做药引,皎皎或可得救。”
    “哪有这样的医术?”顾淮舟疑惑道。
    “你觉得,我?会?无?聊到来说这种谎话,逗弄你吗?”谢砚深幽的目光笼罩着顾淮舟。
    顾淮舟怎会?不知?谢砚此人步步算计。
    他哪有心?情再耍弄一个毫无?价值的书生。
    他今日此来,必有目的。
    “要用我?的心?头血?”顾淮舟问。
    谢砚饶有兴致扯了扯唇。
    “可以。”顾淮舟默了须臾,“但我?有条件……”
    “你没资格跟我?讲条件。”
    “若我?死了,求你对婵儿好些。”
    “……”谢砚没想到他是这般条件,怔了片刻。
    而顾淮舟心?里清楚,他活着一日,谢砚心?里就有一根刺,那么?婵儿永远都无?法过上想要的安稳日子。
    曾经,他试过救婵儿出火海,可他的力量太渺小了。
    他不仅救不了她,还一次次让她陷入水深火热。
    如?今,他这副残躯还能救她一次,已算圆满。
    “动手吧。”顾淮舟轻闭上眼睛,未有犹豫。
    谢砚不禁高看?他一眼,抽出匕首,猛地抵在?了他的胸口。
    本就遍布伤痕的胸膛立刻渗出血来,殷红的血顺着刀刃流出,没入谢砚的虎口,触感温热。
    刺痛感一寸寸往胸膛深处去。
    顾淮舟的意识渐渐模糊。
    他脑海里全是那个趴在?肩头酣睡,说要嫁给他的小姑娘。
    那样的好日子,仿佛已经是上一世的事了,姑娘的笑颜离他越来越远了。
    他溢着血嘴角扯出一抹释然的笑,“不要让婵儿知?道,是我?的血救了她。”
    婵儿她对自己?最是苛刻了。
    若然知?道药引的来源,她定又要痛恨自己?了。
    她总是觉得自己?对不起这个,对不起那个。
    但其实,她已经很好了。
    一个孤女受了百般蹉跎,仍坚韧活着,她就是这世间最好的姑娘……
    顾淮舟的呼吸越来越弱,眼神却温柔眷恋。
    他至今热血未凉,对姜云婵的心?意也丝毫未变。
    “还是这般蠢钝!”
    谢砚居高临下看?着顾淮舟,满眼鄙夷:“连我?说的话是真是假都辨不清,将来拿什么?护她?”
    心?口处的刀刃戛然停下。
    顾淮舟强撑开模糊的视线。
    谢砚将一只木匣递到他手里,而后?抽刀,割断了绑着他的绳索。
    “带着匣子,去找皎皎。”谢砚甩下一句话,转身离开了。
    “谢砚,你什么?意思?”顾淮舟不可思议望向门口的谢砚。
    谢砚高大的身影逆着光,侧颜锋利,冷冷吐声,“让你滚,你就滚!”
    谢砚仍是那般厌恶顾淮舟,可他又放了他。
    顾淮舟不明所以,打开匣子翻看?,却见里面都是当朝官员的罪证、把柄。
    谢砚就是靠着这些,要挟官员,一路扶摇直上的。
    他怎会?把自己?安身立命的东西都给了顾淮舟?
    顾淮舟捂着伤口,踉踉跄跄出门,对着快要消失在?晨雾中?的谢砚,扬声道:“谢砚,你到底耍什么?花样?”
    谢砚脚步未停,看?都懒得看?这蠢货。
    可偏偏只有这个蠢货,会?愿意把命都献给皎皎。
    世间纷乱,人心?不古,若谢砚不在?了,恐也只有那蠢货会?一心?一意待皎皎了。
    皎皎看?到他,也许病就能好一半了吧……
    谢砚眸色复杂,往营地去了。
    彼时,军营附近的山坡上,陆池和?秦骁正迎风而立,俯瞰不远处的大荒山。
    残阳铺满天际线,余晖落在?年轻将军的肩头,衬得意气风发的青年人多了几许沧桑。
    陆池已知?谢砚和?姜云婵的事,不禁唏嘘,“怎会?如?此呢?就没有别的法子寻药救人了么??”
    “我?已派人遍访周围城池,无?人知?道何处还能再得此药,若再耽误下去,过了花季,只怕……嫂夫人再无?救了。”秦骁摇了摇头,俯视着正围坐在?篝火前饮酒吃肉的玉麟军。
    他们还并不知?道虎贲营启用了东陵火炮之事。
    甚是天下人,都以为李宪德和?虎贲营已经是困兽犹斗,战败而逃只在?弹指之间。
    秦骁不知?如?何把突然起来的变故告知?众兄弟。
    “岂不知?今日还在?帐前痛饮,明日可能成了炮下亡魂?”陆池亦摇头轻叹,“北盛和?东陵一向不合,也不知?我?那皇兄怎会?出手帮李宪德。”
    “他只是不想李氏江山覆灭,毕竟李氏庸碌,北盛衰,你们东陵才能长久兴盛。”
    身后?,传来一道沉稳的声音。
    谢砚踱步而来,铠甲铮铮作响。
    “谢、谢砚……”陆池有些窘迫,想安慰安慰他。
    谢砚压了下手,脸上已恢复做镇静模样,“幸而火炮不算太多,只要叫虎贲营弹尽粮绝,他们的防御一崩溃,我?们的机会?也就来了。”
    “你是说派先锋佯攻,让虎贲营以为玉麟军主力已倾城而出,消耗掉虎贲营的火力后?,玉麟军再黄雀在?后?,一举瓦解虎贲营?”
    秦骁很快理解了谢砚的想法,也很快明白了谢砚的打算,“你要去做先锋?这不行!”
    这队先锋要吸引炮火,那就必死无?疑。
    可虎贲营不看?到谢砚或者秦骁,又怎会?全力攻之?
    谢砚也不可能让玉麟军其他人代?他受过,这一趟,必须他去。
    “准备战马,今晚风沙大,适合行动。”谢砚提步要走。
    “不行!”陆池拦在?了谢砚面前。
    他们两人到底是十?年前一起走过来的知?己?。
    陆池知?道谢砚一步步走到今天,付出了多少血泪,折过多少傲骨。
    好不容易,只有一步之遥了,要眼睁睁把唾手可得的江山奉于他人吗?
    陆池拎住谢砚的衣领,“不是你说莫要让女人误事吗?不是你说,有了权利才有女人吗?你这是在?做什么??”
    谢砚垂眸望了眼领口的拳头,低笑自嘲,“约莫,从前就是我?错了吧……”
    他和?姜云婵幼时,受尽欺凌。
    他一直偏执的以为只要用权力筑起一堵高高的墙,他们就可以在?城墙之内长安长乐。
    原来,她在?这座城中?,从未觉得快乐。
    那日,她看?他眼神,那样冰冷、厌恶,和?看?那些欺负她的纨绔们的眼神一模一样。
    在?姜云婵心?里,他和?那些人别无?二?致。
    可明明,他费尽心?机走出慈心?庵,是想为她抵挡黑暗的。
    他于诡谲中?前行,怎么?心?也跟着蒙了尘,反而成了她最深的阴影?
    事情不该如?此的……
    可谢砚似乎已经没法改变什么?了,他们那些美好的回忆早就不在?她心?里了。
    如?今他唯一能做的,是不让他们的结束是一个狰狞的死胎……
    入夜,安塞峡谷陷入一片死寂。
    银色月光洒满黄土高坡,猎猎长风裹挟着沙砾,尘烟滚滚,一直吹向天际线。
    苍穹连着黄沙,天地玄黄,无?尽苍凉。
    一丈宽的峡谷口,谢砚高踞白马,手持银枪立于漫漫黄沙中?。
    他的两侧是高耸入云的黄土峭壁,身后?数万马匹踏着蹄,跃跃欲试。
    秦骁和?陆池没办法拦住他,只能配合。
    只待乌云蔽月,谢砚便会?带领驮着稻草人的马匹倾城而出,向着大荒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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