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看向贾璉:“贾百户可认罚?”
    此地乃是仪征,行刑者自是仪征胥吏,別说三十大板,就是一百大板贾璉都敢生受:
    “我贾家世受皇恩,最是遵纪守法,方才怒急衝动,自是甘愿受罚!”
    所谓,一过不二罚,
    得陛下口諭,辅助林如海行事的贾璉,
    此刻顶头上司,正是姑父林如海,因此贾璉在林如海的命令之下,接受了惩处,暴打甄应嘉一事自然揭过。
    锦衣卫苦熬数十载,方得拔擢升迁金陵千户的卢剑,自明其理,刚想制止。
    林如海业已指派衙署胥吏:“既然贾百户认罚,我等自无拖延之理,来人將贾百户押下去,打上三十大板。”
    胥吏应话上前,噼里啪啦一阵乱打。
    声势虽大,但任谁都能看得出来,胥吏这板子打的只是雷声大雨点小。
    卢剑甚至敢放言:若是有半棍落在了实处,他把那两根水火棍当场吃掉。
    卢剑心有不忿,林如海这边却是虚托圣旨满眸平淡的望向卢剑:
    “贾百户得陛下口諭,协助本官釐清扬州事务,本官下令惩处,不算越俎代庖吧?”
    卢剑闻言,拱手上前:“林大人铁面无私,卑职佩服。”
    “卢大人言重了,为陛下效力,又岂能徇私?”
    手捧圣旨的林如海,朝著京城方向拱了拱手,扭过头冲卢剑指著甄应嘉发难道:
    “得陛下钦赐的贾百户都已受刑,现在该说说这殴打贾百户的甄总裁了。”
    看著那挨了三十大板,抖抖身子便站起身来的贾璉,
    再看看皮开肉绽,似只差一口气,便要驾鹤西去的甄应嘉,
    虽认为林如海不敢打死甄应嘉,可万一甄应嘉熬刑不过,自己也要吃掛落:
    “林大人,甄总裁年事已高,此刻更是气息奄奄……”
    见卢剑不上套,林如海眼眸微眯,心道这个贼杀汉,还有两份眼力见。
    林如海表示,若卢剑上了套,別说三十大板了,一板子下去,就要这甄应嘉魂归天际,报了甄家指派他人下毒之仇。
    “既然卢大人认为甄总裁此刻不应受罚,那么便依卢大人所言,
    “等甄总裁伤势稍愈,再行惩处。”
    瞥了卢剑一眼,林如海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道:
    “来人,將甄总裁带入衙署,等郎中前来诊治疗愈过后,再打板子。”
    “卢大人,你我司职不同,原本我是不应当出来见你的。
    “奈何贾百户昨夜缉拿之倭寇,供出了其同盐商程氏一族有所勾连。”
    不等卢剑开口,真正想要达成的目的,乃是將老奸巨猾的甄应嘉扣留在衙署,监视其动向,
    以確保这头老狐狸,在明旨下达之前,无法出阴招的林如海,便扭过头看向卢剑开口说道:
    “卢大人也知,本官得陛下隆恩,得授钦差两淮巡盐御史司职,
    “旁的事我自然不会去插手,但此事同两淮盐事相干,本官自然不能袖手。
    “职责所在,还请卢大人不要见怪。”
    得太上隆恩,被拔擢为金陵千户的卢剑,之所以前来仪征,便是被甄应嘉威胁:
    若两淮盐税財权,被林如海所抢,太上必然暴怒,迁怒甄家,
    若他甄家落马,金陵一地包括他卢剑在內的大小官员也別想善了。
    此刻闻听甄家死士,竟然交代出了被甄家所掌控的程氏盐商,
    跟甄应嘉同乘一条船的卢剑心头一慌,先是派遣几名锦衣卫守卫甄应嘉,
    自己则是同林如海一併查阅审讯记录,以確认林如海到底掌握了何等证据。
    卢剑与林如海匆匆离去,贾璉这边亦是召集人手,
    依遵每日情报系统所指方位,马不停蹄的向扬州城行进。
    几个时辰之后,
    自扬州城,程家別院之內,
    拿到甄应旭所藏匿暗桩名单的贾璉,命令马忠、沈炼率领河標,登门拿人。
    一时间,扬州城內人心惶惶。
    两淮四大盐商程氏家主程兴隆,得知贾璉大肆拿人,且缉拿之人皆是甄家暗桩之后,
    立刻放飞信鸽,向业已抵达仪征城的甄应旭传讯。
    然而,甄应嘉被贾璉左右开弓,打的奄奄一息不说,还被林如海安置在御史衙署,
    得程兴隆传讯的甄家小廝,根本无法將程兴隆所书讯息递交。
    甄应嘉连讯息都得不到,自然无法处置应对。
    苦等两个时辰,仍未曾等到甄应嘉回信的程兴隆,面容憔悴,连饮酒浆:
    “事態如此紧急,甄公却久久不曾回復……”
    “踏踏踏!”
    程兴隆话音未落,其耳畔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紧跟著跟隨程兴隆几十年的管家,面容焦灼的赶来:
    “老爷不好了,仪征那边传来讯息称:
    “甄应嘉大人被贾璉暴揍,医治无效,已然故去了……”
    “噹啷啷啷~!”
    闻听甄应嘉身死魂灭,昨夜得知三百二十名死士,被贾璉率眾绞杀,便已然惴惴不安,
    今日闻听贾璉抵达扬州大肆缉拿甄家暗桩,內心更是惶恐忐忑,
    若非得知甄应嘉身在仪征,早已投子认输,自首了事的程兴隆,
    此刻浑身颤慄,手指颤抖,掌中酒杯脱指而出,跌落地面,几经弹跳,最终破碎一地。
    不仅仅只是羊脂白玉酒杯碎裂,程兴隆那颗惴惴不安的心,也是彻底死了。
    “呵呵,哈哈,哈哈哈!
    “管家,大厦將倾,程家將崩,我程家人怕不是难逃此劫。”
    望著那碎了一地的酒杯,万念俱灰的程兴隆苦笑出声,望向跟了自己数十载的管家开口:
    “你跟了我数十年,没必要与我陪葬,吩咐下人,收拾金银细软,速速逃命去吧!”
    “老爷何必如此沮丧?”
    跟隨程兴隆数十载,关係亲厚的管家,闻听程兴隆如此开口,当即劝慰说道:
    “岂不闻,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之理?!”
    “甄应嘉都死了,我程家又如何能够倖免於难?!”
    程兴隆却未曾被管家所言激发斗志,面若死灰的站起身来,
    端起羊脂白玉酒壶,咕嘟嘟的灌了满口酒浆之后开口说道:
    “程家人是逃不了的,
    “不过,贾家一姓两国公,身份贵重,
    “只要你们所拿不多,想必不会与你等为难,去吧,去吧,且都去吧!”
    看著程兴隆这幅心若死灰,引颈待戮的模样,管家忍不住道:
    “老爷,我们可以一起走,我们可以回祖地,留的性命在,总有东山起……”
    “程忠啊程忠,你跟了老爷几十载,还是这么的不开窍啊!
    “我这个程家家主若不留在府里,
    “他们又怎能善罢甘休?”
    听著管家的声音,醉眼惺忪的程兴隆,合上眼眸,
    似睡著了一般,迷濛挥手道:
    “去吧,去吧,都去吧!”
    “嘭嘭嘭!”
    劝阻不下,程忠双膝跪地,面朝程兴隆,將头磕的砰砰作响,额头血丝渗出方才止息起身:
    “老爷您好好休息,程忠去了!”
    待程忠远去,方才醉眼惺忪的程兴隆睁开眼眸,
    朝著院落视觉盲区,开口说道:
    “还请族叔趁著程府下人散去的乱象之下,將我程家血脉带离这是非之地。
    “百中取一,保我程氏子嗣绵延,香火不绝。”
    显然,程兴隆之所以遣散下人,允准其携带资財脱离程府,並非是因为程兴隆自觉程家將崩,善心爆发。
    而是要藉助下人强枪程府资財的混乱,令程氏族人秘密带上程氏血脉远走高飞,保程氏香火不绝。
    程兴隆话音刚落,程兴隆视线所及之地,便响起了一道沉闷的声音:
    “遵家主命。”
    “踏踏踏!”
    声音刚落,程兴隆的耳畔便响起密集的脚步声。
    听著脚步声远去,程兴隆睁开的眼眸再次闭合,面上亦是重新復现出了醉眼惺忪之色的心道:
    『希望族叔能够顺利的將我程氏血脉安全带出,
    『不然的话,我程兴隆就真的成了,无顏面见列祖列宗的千古罪人了啊!』
    时光荏苒,昼夜交替。
    仅十数个时辰的光阴流转,原本奢靡繁华,比之金陵寧荣二府都不差分毫的程氏大院,
    气派考究的园、假山仍存,但园林各处,繁密的城府下人,却消失的无影无踪。
    唯有歷经十数个时辰的光阴流逝,业已冰冷的饭食、酒浆,
    以及那依靠在躺椅之上,醉眼惺忪的程兴隆仍在阐述程氏大院的繁华。
    “踏踏踏!!”
    就在连夜饮酒,浑身上下酒气弥散的程兴隆,呆呆的望著园林风景之刻,其耳畔猛然想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顺著脚步声望见身著锦衣卫试百户飞鱼服的贾璉瞬间,眼神聚焦,面容之上愿赌服输之坦然的程兴隆,长舒一口气道:“呼!终於来了!”
    听著程兴隆的声音,手扶绣春刀的贾璉,饶有兴致的道:“看来程家主对本官的抵达,並不感觉意外啊!”
    程兴隆满脸坦然的同贾璉对视开口:“贾大人在扬州的动作这么大,小的在扬州经商数代,若是小的没有觉察,那才是意外吧?”
    “说的不错,既然程家主如此透彻,想必也知晓本官此行前来的目的。”
    看著满脸坦然,好似已然將生死置之度外的程兴隆,贾璉上前大马金刀的坐在程兴隆对面,看著对方的眼睛道:
    “程家主你是聪明人,可千万不要做出什么,让自己后悔的事情啊!”
    “贾大人我程兴隆就在这里,你抓我,我跟你走。”
    看著贾璉的眼睛,已然决心用自己以及九成九的程家血脉为牲祭,换取那被族叔送出程府的百分之一程家血脉存续的程兴隆,摇头道:
    “除此之外,我程兴隆什么都不知道……”
    “刚说你透彻、聪明,你就开始犯蠢了。”
    然而不等程兴隆话音落地,贾璉便冷声开口截断其话语。
    “啪啪啪!”
    不等程兴隆继续开口,贾璉便抬手轻挥的道:
    “將人带上来,让程家主好好的看看。”
    贾璉此语出口,锦衣卫总旗沈炼,便拱手听令道:
    “喏!”
    听著沈炼远去的脚步声,程兴隆的心中突然浮现出了一抹心悸,挺起瘫坐在躺椅之上的躯体,看向贾璉:“不知道贾大人想要让我看什么?”
    面色平淡的贾璉,瞥了程兴隆一眼:“程家主勿急,很快你就知道了。”
    “哇啊~!”
    看著贾璉的脸色,心悸感越发浓重的程兴隆,刚想开口追问,程兴隆便眼瞳收缩的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孩提啼哭之音,
    『没错,这哭声是我儿,程晓金的哭声!』
    『可是我儿不是已经被族叔带出程府了……』
    “程家主莫非忘了,本大人所的当今钦赐的司职可是天子亲军锦衣卫,
    “我锦衣卫所擅长的可是缉盗、锁凶,而找寻那被你趁乱送出城府的程家子孙,可是要比缉盗、锁凶简单的太多了。”
    不等程兴隆念头落地,贾璉便站起身来,低头俯视程兴隆开口:
    “程家主你该不会以为,仅仅凭藉遣散下人所造成的混乱,就能將你程家子孙安然无恙的送出扬州府吧?!”
    贾璉话音刚落,一满头斑驳髮丝,满脸皱纹的老者,便双膝跪地,老泪纵横的朝著程兴隆叩首开口:
    “家主,程信无能……”
    不等那自称程信的老者语落,贾璉便指著那一名名被锦衣卫、漕標或抱在怀里、或牵著手臂的程家子嗣,盯著程兴隆的眼睛缓缓说道:
    “程家主给个话,你是选择配合,还是选择负隅顽抗。”
    “噗通!”
    看著那一个个熟悉的程家子嗣,再看看那双膝跪地老泪纵横的族叔程信,
    哪里还不明白,程家血脉已然被贾璉尽皆捏在掌心的程兴隆,
    忙不迭的从躺椅之上站起身来,推金山倒玉柱的朝著贾璉拜倒在地。
    “程兴隆愿全力配合,將我程家所有犯罪证据,所有犯罪所得,所有隱匿財富,所有隱藏盐场,所有被甄家抽取的財富……尽皆献出!”
    跪地瞬间,程兴隆便磕头如捣蒜的冲贾璉开口说道:
    “程兴隆別的不求,只求大人宽宏大量,容我程家香火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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