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幽梦的报復
    夜色如墨。
    田府的高墙,在月色下,只余一道模糊的轮廓。
    一道纤细的身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的越过院墙,消失在夜色之中。
    街头某处隱蔽的暗巷,她停下脚步,从袖中取出一个刻有灵纹的瓷瓶,打开瓶塞。
    一只蛊虫应声跃出,精准的落在她摊开的掌心。
    於此同时。
    安府。
    僻静的院落之中,正在静坐修行的一道身影,忽然睁开了眼睛。
    她伸出手掌,一只与她心血相连的蛊虫,迅速爬到她的手心。
    往日平静的蛊虫,忽然间变的躁动不安,將一种熟悉的悸动传递给她。
    曼陀罗瞳孔骤缩,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震惊过后,无法抑制的狂喜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噬心蛊!
    她居然感应到了心蛊子蛊的存在!
    但这只子蛊,不应该隨著林宣的死,一起灭亡了吗?
    一个她不敢奢望的念头,不受控制在心头涌现。
    难道——他没有死?
    巨大的惊喜,瞬间淹没了理智,她猛然跃起,越过院墙,立刻向著母蛊感应的方向追了过去。
    子蛊在不断移动,她一路追到城外。
    行至一处陡峭的悬崖前,她的身体猛然一顿,缓缓停下脚步。
    前方,一道黑袍身影背对著她,立於悬崖边缘,衣袂在山风中猎猎翻飞。
    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她深吸一口气,用颤抖得几乎不成调的声音试探道:“是—你吗?“
    黑袍人缓缓转身,幽深的兜帽下,传来冰冷而沙哑的嗓音,不含一丝情感:“你在期待什么?”
    这声音沙哑中带著无尽的寒意,绝对不可能是林宣!
    曼陀罗如坠冰窟,瞬间的茫然过后,立刻疾退数步,震惊中仍带著最后一丝侥倖:“你是谁?子蛊为什么会在你身上?!”
    黑袍人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波澜:“几个月前,从一个死人身上得来的,没想到,竟然还能遇到它的母蛊——”
    曼陀罗心中希望彻底破灭,声音中压抑著无尽的愤怒与痛苦:“是你杀了他?”
    黑袍人沉默了一瞬,隨后冷硬的回道:“是又如何,噬心蛊可是好东西,即便是只能得到一只,也远胜其他蛊虫——”
    “嗤”
    回应她的,是两道破空而起的寒芒,以及一声愤怒到破音的嘶吼。
    “我要將你碎尸万段!”
    曼陀罗手持两把短刃,心中只有一个疯狂念头。
    杀了她!
    杀了她!
    然而,她的攻势尚未触及对方衣角,脑海中便猛地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这一瞬间,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仿佛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手中的短刀,噹啷一声掉在地上。
    精神攻击!
    对方是一位高阶术士!
    似曾相识的场景,只不过上一次被攻击的,是她的敌人,这一次,曾经救过她一命的精神攻击,报应般的落在他身上。
    当她从那短暂的空白中恢復意识时,一切已晚。
    从那宽大的黑袍中,探出一只洁白纤细的手掌,掐住了她的脖子。
    只要这只手稍稍用力,就能轻易捏碎她的喉咙。
    黑袍人的语气,依旧不含一丝感情:“你太弱了。”
    曼陀罗缓缓闭上双眼。
    她的这条命,本来就是捡回来的。
    若是没有那位四品术师出手,早在那次刺杀杨家子弟失败的晚上,她就应该死了。
    黑莲姐姐说的没错。
    她不可能每次都运气这么好。
    黑袍人的手掌微微收紧,一种窒息的感觉,逐渐袭来。
    就在她觉得,今夜会殞命於此时,那只手掌却忽然鬆开。
    黑袍人淡淡道:“你以为我会这么杀了你吗?既然你这么喜欢给人下蛊,不妨亲自体会一番,蛊虫噬心是什么滋味—”
    隨著她话音落下,曼陀罗只觉得手臂传来一阵刺痛。
    那只噬心蛊母蛊,仿佛受到了什么命令,咬破她的皮肤,迅速钻入了她的血管,没多久就钻入了她的心臟之中。
    她立刻明白,对方的蛊术,远在她之上。
    子母噬心蛊,母强则子恭,子强亦能噬母,子蛊已经被对方培育的比母蛊还要强大,可以反过来號令母蛊。
    但她很快就没时间思考这些。
    痛!
    一种无法言喻的极致痛苦,猛地从心臟炸开,瞬间席捲全身!
    她闷哼一声倒在地上,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这一刻,所有的思绪都瞬间消失,剧痛让她无比的清醒,而这份清醒,又加倍的放大了每一丝痛苦。
    短短个呼吸,冷汗便浸透了她的衣衫。
    虽然她擅长下蛊,但还是第一次亲身体会中蛊者的感受。
    待那蚀骨的痛苦如潮水般缓缓退去,她已虚脱般瘫在地上,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大口喘息。
    黑袍人站在她的面前,低头俯视著她,如同看著一只螻蚁,淡淡问道:“蛊虫噬心的滋味,如何?”
    曼陀罗没有回应,也没有力气回应。
    这一刻,她全然忘记了自己的处境,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盘旋不去。
    他当时——也是这么痛苦吗?
    强烈的羞愧与悔恨啃噬著她的內心。
    自林宣死后,她本就活得浑浑噩噩,今夜好不容易重燃的希望被无情掐灭,又落入如此绝境,她自知逃脱无望,只求一死。
    她闭上眼睛,声音沙哑,蕴含著一丝解脱:“动手吧—”
    悬崖之上,夜风更疾。
    曼陀罗蜷缩在地,面色苍白如纸,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身体因残留的痛苦而微微颤抖。
    黑袍人静静立在崖边,宽大的兜帽遮掩了她的面容,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她忽然俯下身,隨手扯掉了曼陀罗脸上的面纱。
    面纱之下,是一张悽美而绝望的容顏。
    就在这一瞬,她的眼睛陡然睁开。
    月色下,这双漂亮的眸子中,爆发出刻骨的仇恨,她手腕一翻,一道淬毒的寒光直刺黑袍人咽喉!
    然而,她的手腕,却被黑袍人轻易的握住。
    正如她当时轻鬆弹开林宣的匕首一样,黑袍人从她手中夺过那把淬了剧毒的匕首,將其横在她的脖子上,声音依旧平淡:“不必做无谓的挣扎,你不是我的对手。”
    曼陀罗当然知道,她不是此人的对手。
    杀害林宣的仇人就在眼前,却不能亲手报仇,浓烈的不甘几乎將她吞噬。
    她只恨自己没有好好修行,倘若她有黑莲姐姐的实力,今夜便能为他报仇——
    心灰意冷之下,她再次闭上眼睛,伸出修长的脖颈,平淡说道:“要杀便杀,能和他死在同一个人手里,我也心甘——.”
    黑袍人沉默了片刻,忽然站起身,隨手將那柄毒匕拋下深不见底的悬崖。
    “罢了。”
    她的语气中,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其实刚才是骗你的,那人並非我所杀,这只子蛊,是我从一名官差的尸体上得到的,觉得有趣,便养了下来,稍加培育了一番,没想到居然真的遇到了它的母蛊,和你开个玩笑,別在意..”
    玩笑?
    曼陀罗怔怔的看著她。
    蛊虫噬心的感觉,生不如死,她居然觉得是玩笑?
    但想到她当初也是这么对林宣的,瞬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黑袍人似乎起了些兴趣,问道:“看来,你和这子蛊的前任宿主关係匪浅,既然如此,为何要对他种下这等蛊虫?让我猜猜看,莫非他是你的心上人,你怕他移情別恋,想用蛊虫控制他?”
    曼陀罗没有开口,她多么希望是这样,但从她为他种下噬心蛊,逼迫他为南詔做事的那一刻开始,便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她抬头看向黑袍人,自己的生死,全在她的一念之间,她没有理由骗她。
    她深吸口气之后,问出最关心的问题:“阁下可知,究竟是何人害死了他?”
    密谍司在靖边司还有其他的臥底,不久之前,她从臥底口中得知,杨家並没有抢那一批千里镜,也就是说,害死林宣的,不是杨家。
    对她来说,此生除了父母的仇要报,又多了一桩血海深仇。
    袍人看著她,问道:“你先告诉我,他是你什么人?”
    曼陀罗看著她,沉默片刻,说道:“你猜的没错,他是我的心上人,我为了让他一辈子只爱我一个,於是便为他种下了噬心蛊,但他却被贼人所害,我要为他报仇——”
    黑袍人看了她许久,才微微摇头,说道:“不知道,我路过的时候,他已经是一具尸体了,便將他体內的蛊虫引了出来,其他的一概不知——.“
    她轻轻拍了拍手,说道:“好了,玩也玩够了,我们有缘再见—.”
    话音落下,她的身影便飘然而去,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中,悬崖之上,只剩下呼啸的风声。
    曼陀罗呆呆的坐在原地,许久,缓缓伸出手掌。
    没有了子蛊的控制,她很轻易就能控制母蛊离开身体。
    真气覆盖手掌,她毫不犹豫的握拳,母蛊在她手心爆成一团血雾。
    子蛊已经落入她人之手,並且被那人培养的比母蛊还要强大,继续留母蛊在身边,就是將性命交由別人掌控。
    今夜,她又侥倖活了下来。
    原本她不该一个人鲁莽的追出来,但那一刻,她的心中,没有別的想法,只想追上子蛊,確认是不是他—
    然而这一切,终究只是一场幻梦。
    她就这样枯坐在原地,直至天明。
    清晨。
    林宣先去了一趟靖边司,將司內堆积的琐事处理妥当,然后转道去了田家。
    玄巫部的强者都在龙崖山培育蛊虫,留在城內的,都是年轻一辈的天才,他们和阿雅一样,都是第一次离开部落,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好奇。
    青鸞要去巡视店铺,给了他们每人一百两银子,让他们自己去逛,看上什么便买什么。
    林宣和幽梦,则是去了一趟龙崖山,查看蛊虫的培育情况。
    玄巫部的蛊师们,將一定数量的蛊虫放在一个罐子里,然后在罐子中撒入可以令蛊虫兴奋的药粉,激发他们的凶性。
    罐中蛊虫彼此廝杀,最终只能存活一只。
    这唯一的胜者,还將与其他罐中的胜者继续廝杀。
    如此循环多次,最终留下的,便是绝世凶蛊,仅凭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就能压制普通蛊虫。
    整个过程,要持续数日。
    林宣带著幽梦来到山顶,这里已被朝廷下令封锁,不允许外人隨便进入,也禁止出售给任何土司。
    曾经的龙崖堡,显然给朝廷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林宣站在龙崖堡最高处的大殿屋顶,俯视下方,转头看向幽梦,说道:“怎么样,这里的风景不输祖灵山吧?“
    幽梦轻轻点头,拢了拢裙摆,缓缓坐下,双臂环膝,安静地眺望远方山峦。
    她目光寧静,像是一汪不起波澜的深潭。
    林宣在她身旁坐下,没有说话,默默的陪著她赏景。
    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能够安安静静欣赏风景的时间,对他来说並不多。
    山风拂过,吹动了幽梦鬢间的几缕髮丝,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轻声开口,“谢谢。”
    林宣转过头,发现她正专注的看著山下,並没有看他。
    他疑惑开口:“谢什么?”
    幽梦轻轻舒了口气,说道:“谢谢你没有告诉青鸞真相。”
    林宣微微一怔,隨即想起幽梦曾经说过,不让他將那件事情告诉其他人,略带歉意的开口:“抱歉,我不想欺骗青鸞。”
    幽梦轻轻“嗯”了一声,並未责怪他。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她转过脸,望向林宣,不著痕跡地换了话题:“现在可以告诉我,给你种下噬心蛊的是谁了吗?”
    这不是她第一次询问,以两人如今的关係,林宣也没有对她隱瞒的必要。
    “个南詔密谍——,那个时候,我还只是思州靖边司的旗官,她以蛊虫控制了我,逼迫我为南詔提供情报。”
    他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像是在说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幽梦听完之后,轻声说道:“所以,青鸞提到的阿萝姑娘,就是给你种下噬心蛊的南詔密谍——”
    林宣微微点头。
    幽梦沉默了会儿,低声问道:“你还喜欢她吗?”
    林宣摇了摇头,说道:“都已经过去了。”
    曾经的阿萝,是照亮他黑暗人生的那束光,但当林宣知道,那黑暗本身就是她带来的之后,即便她不顾性命的为他报仇』,两人也不可能再回到当初了。
    幽梦也不再询问,只是將下頜轻轻抵在环抱的膝头,目光悠远。
    两人就这样静静的坐在屋顶,任山风吹过,看云聚云散。
    时间仿佛回到了九黎祖地,他们走完登天阶,坐在祖灵山顶观景那一刻,但又確有一些东西,和那时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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