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真韃子,只是在遇到定难军的时候,才会势均力敌。
    打其他宋军,依旧是占据绝对优势。
    哪怕是把宗翰挡在真定府的岳飞,在平原野战,依旧无法和韃子爭锋。
    他的人马,毕竟才组建半年,而对手却是征战十年的灭国精锐。
    五回岭和易州被攻破的消息传开之后,各路人马纷纷出动,要拦截回撤的女真大军。
    京东东路(山东)的张叔夜、河北的宗泽、汴梁的李纲
    无一例外,全都被击败。
    大名府內的杜充,因为没有出战,反倒成为了“不败”之人,每日里洋洋得意,自觉有功。
    此时曲端也动了,他从白马防线,开始北上。
    眼看就要迫近大名府。
    因为曲端性子很急,做事又狠,出兵以来屡次惹出事端,所以杜充有些不情愿让他经过大名府。
    他没有直接与曲端接触,而是派人去朝廷告状,让朝廷下旨来调动曲端。
    朝廷中一些大臣,也不是完全的酒囊饭袋,大部分官员已经瞧出曲端的另类来。
    他们就怕曲端把大名府给端了。
    定难军占据河东之后,马上就切断了府谷折家、鄜延路和朝廷的联繫。
    要是让他们占了大名府这个交通要枢,恐怕很多地盘就要暗中改弦易帜了。
    在魏店运河码头上,一艘车轮舸已靠岸拋锚,曲端就在这艘船上。
    这是一艘没有船帆的楼船,左右共有六只大水轮,以骡马等牲口在甲板下的船舱里带动水车,也可以用人力;
    曲端走下码头,然后就有人传来枢密的文书,叫他不要停留,继续追击完顏宗望。
    曲端看罢,让人把文书收了起来,没做理会。
    你们沿途不能迟滯韃子的撤退速度,试问该如何追击呢?
    为今之计,是儘快把大名府弄到手,免得女真韃子再来的时候,这地方依旧发挥不出作用。
    曲端自己不理会,手下更是不吭声,此时大名府的南边三道城门,牢牢掌握在李彦琪手里。
    他想要进去,易如反掌,只是还没有想好怎么把杜充绳之以法的。
    以杜充的所作所为,杀他十次都不过份。
    但是他的官职品阶在那摆著,轻易不好动手。
    想到这里,曲端伸手叫过一个亲卫来,对著他耳语吩咐几句。
    在自己军中,曲端一般很少这样,他是个不怕事能惹事的人。
    能让他小心翼翼低声吩咐的,不用想也知道定然是不太符合常理的。
    其他人都在心中默默揣测,这位惯会出奇招的將主,又要做什么不同寻常的事。
    很快亲卫就去传令,有人带著曲埠信,前往太原。
    他虽然做事经常出格,但是一般也会试探陈绍的反应。
    若是陈绍明確表示了反对的,即使叛逆如曲端,也不敢违逆。
    大名府中,杜充愁容满面。
    韃子是退去了,这让他长舒了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金兵时候,他根本提不起一点抵抗的意志来。
    也许是在沧州做知州的时候,见惯了北边逃来的难民,从他们口中,杜充了解到女真韃子的凶残。
    他这么多年,能够在官场屹立不倒,当然不是单纯凭他敢杀人,对待流民狠。
    他的关係网错综复杂,吕颐浩、蔡京、黄潜善、张浚等人,都和他有些交情。
    所以他有信心,朝廷一定会下令,调走曲端这个贼军汉。
    他实在是恨透了曲端,对方非但在大名府外,强行占据附近州县军寨,还经常在公眾场合扬言,说自己畏金如虎,胆小如鼠。
    要知道,这种实话是最伤人的。
    但是他又动不了曲端,如今定难军势大,谁也不愿意招惹他们。
    杜充只是坏,但是他不傻,甚至还主动示好过几次,给曲端送去了一些財货女子,都被他原封不动地送了回来。
    几个心腹看著杜充沉默不语,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敢隨便开口。
    杜充的规矩极大,属於典型的对上諂媚,对下严酷。
    要是贸然开口,惊扰到了他,都容易惹来一顿毒打。
    上个月有一个小妾,因为言语上惹恼了他,被杜充將那小妾全家都捉了,隨意安插个通敌罪名,活活打死了一家九口。
    他欠了欠身体,说道:“朝中的相公们,可有回信?”
    “近来没有。”幕僚恭敬说道。
    杜充嘆了口气,汴梁那里,此时应该也是鸡飞狗跳,不得安寧。
    这一切都是因为定难军!
    要是能將这群西北贼配军斩尽杀绝,大宋才算是恢復到了原本的太平盛世。
    杜充是进士出身,又在士大夫官僚系统中如鱼得水,左右逢源。
    他是典型的大宋士大夫,本该是过得最舒服的那一批人。
    可惜,时运不济,大宋要走下坡路了。
    他们也是最畏惧陈绍崛起的。
    那些贼配军、西北蛮夷,一旦崛起之后,定然要挤压他们的位置。
    他们立下军功,要官位、要地盘、要利益,而如今这些都把持在“杜充们”手里。
    从某种意义上说,杜充他们恨定难军,要超过女真韃子。
    在他们心中,北方异族不管多凶残,都是抢一波就走,不会留下来跟他们抢夺最大的利益。
    而定难军显然会.
    他们已经把河东给割走了。
    一个河东,每年不知道要为大宋贡献多少的財富,如今全都归了西北蛮夷。
    “我备下些许礼物,你们去挑选精干甲士,送至汴梁,我自有用处。”
    在大名府另一处宅子內。
    杨可世踱步到桌案边,在椅子上坐下来,在这短暂沉默的独处中,杨可世没有感到一丝惭愧和懊悔。
    他的手正放在胜捷军的印上,这时下意识用力地將它按在桌案上,一丝怒气从他的瞳孔深处泛了上来。
    杨可世一直在前方作战,虽然战绩不佳,但是在宣帅手下的时候,他们也曾满腔热血,在战场上捨生忘死。
    伐辽一败,胜捷军和宣帅一起,就被钉在了耻辱柱上。
    诚然,宣帅和胜捷军有过错,但是过错全在宣帅么?
    杨可世心里非常明白,汴梁一些人在玩『弄』权术!
    他们將前线的將士,当傻子一样摆布,將军国大事当儿戏一样对待。
    大战在即,他们却抽调出军中的低阶武將,换上朝中权贵子弟。
    伐辽收復幽燕的功劳,哪是他们这些贼配军能享用的。
    你祖上三辈都是种地的,要么就是战死的老卒,在西军中豁出命,也就博个低阶武官。
    这就是你的命,伐辽那么大的功劳,你配拥有么。
    杨可世嘆了口气,他不知道宣帅为什么要同意。
    京中那些蠢货不知兵,宣帅你是知道的啊,难道你真就如此轻视契丹么。
    杨可世虽然败绩很多,但他不是从一开始,就如此摆烂的。
    守燕山,他確实打不过完顏宗望,但又有几个人能打过完顏宗望?
    他態度的转变,正是发生在童贯被杀之后。
    不光是他,童贯死后,整个胜捷军都丧失了战斗意志。
    你別管童宣帅对其他人怎么样,为人如何,是不是巨贪。
    他对胜捷军是真的没话说。
    如今宣帅死了,他们这些宣帅的亲军,失去了原本的倚靠。
    在大宋,就像是无根的野草,飘到哪就在哪落脚,也没什么斗志。
    因为胜捷军中,大多数的將士,都是童贯收养阵亡將领幼子。
    童贯抚边十年,这些少年经过十年左右的培养,成长为忠於童贯的亲军。
    所以他们大多也没有什么宗族观念,只知道忠於宣帅。
    生世浮沉雨打萍。
    杨可世身为胜捷军如今的都统制,他的地位很尷尬。
    首先因为童贯的原因,他不被宋廷认为是自己人。
    大宋如今几个武將,在各地募兵练兵的,都是朝廷的心腹重臣,得到了充分的提拔和重用。
    比如说以前鬱郁不得志的宗泽、张叔夜、张所;还有就是以前就官运亨通的老搭档王稟、马扩。
    他们都是手握重兵,且高官厚爵加身,輜重供应及时。
    而胜捷军,从最开始在宣帅的庇护下,成为大宋待遇最好的兵马之一;到如今姥姥不疼舅舅不爱,成为无根弃子。
    別人还可以投降陈绍的定难军,但是他们胜捷军,是绝对不会投降陈绍那个忘恩负义小人的。
    他明明是胜捷军出身,是宣帅一手提拔的,却一心要宣帅的命!
    金国女真与他们也有仇
    真说起来的话,天下之大,唯有一方势力,是他们能够投靠的了。
    那就是曾经在燕山府,並肩作战过的常胜军。
    郭药师如今占据平卢、辽东,雄心勃勃,据地自雄。
    那陈绍能从西北崛起,是因为西夏即將被宣帅所灭,他去捡了个大便宜。
    如今女真和定难军將要决战,郭药师有机会復刻陈绍的成功,在女真败亡之际,趁机收伏大片土地。
    在西北那种蛮荒之地,陈绍都能起势,更何况是占据了辽东的郭药师。
    他已经决定要走,对大宋他没有半分愧疚。
    本来杨可世,还想將大名府搬空,但是此时曲端已经到了城外。
    他没想到曲端来的这么快,所以他必须马上离开。
    如今各路人马,都在追击回撤的女真兵马,杨可世正打算利用这个名头,从沧州到平卢一带。
    很快,几个胜捷军心腹进来。
    和常胜军一样,胜捷军的內部十分团结,基本都是同心同德。
    “都准备好了么?”杨可世抬头看向刚刚进来的人。
    “都统制放心,弟兄们早就等这一天了。”
    杨可世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拔剑道:“早晚有一天,杀回东京,为宣帅报仇!”
    “报仇!”
    其他人也纷纷拔出刀剑,抵在一块盟誓。
    ——
    太原城。
    李清照和茂德已经十分熟络,在代王府穿过走廊,来到內宅。
    二人一起走进院子里,此时种灵溪正在看书,笑著轻轻点了头。
    因为身子不便,她也没有站起来。
    这些日子,茂德经常来,找林娘子调理身体。
    慢慢的,彼此的关係就亲近了,不调理身体的时候,也经常来做客。
    林娘子不好意思跟她说,他们夫妻无子,和帝姬关係不大。
    事实上,林娘子就没见过这么易孕的体质,气血充足,身段匀称。
    房中有几个代王的妾室,都和她们微微笑著打招呼。
    毕竟这时候社交很少,王府內这些女眷,能交上的朋友不多。
    两人进来之后,下意识便去瞧坐在旁边下首的李师师。
    她应该算是代王內宅里最美貌的女子,模样十分夺目,眼睛不瞎的人都能看出来;不仅男子会注意美女,妇人也不例外。
    当然,要是和茂德比的话,就只能是各有千秋了。
    只看李师师那肌肤色泽,便一下子就把旁边所有的女子、都称得有点黯淡无光了;
    师师的皮肤就像是玉一样,只消一比,好坏自明。她的乌黑秀髮、明亮有神的眼睛、光滑浅红的朱唇,顏色十分光鲜纯粹,就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人儿一般。
    而且身段也是相当了得,原本就鼓成那个模样的胸襟,有了身孕之后,好像又大了一圈。
    两三个月以来,茂德和李清照都发现,代王后宅里女眷们的关係非常好。
    这是极其反常的事!尤其是在代王这样的权势人家。
    艷压群芳的女子,地位又稍低,不可能让女主人喜欢;绝色妾室也会心怀不满,难免有爭夺风头之心。
    这就是豪门铁律,当然一般的妾室,是绝对不会主动去挑衅的,只是会卯足了劲对男主人使。
    代王妃也该对绝色妾室有防范之心才对。
    隨著相处的时间长了,她们才慢慢发觉,这可能和两人的性格有关。
    李师师是不爭不抢,温柔似水,除了春桃,谁都很难惹她动怒。
    而环环又是个天真烂漫的性子,心直口快,有事也是当场就说出来。
    不知道她们今后会不会有嫌隙,反正此时,儘管同时怀有身孕,但是她们明显没有什么矛盾。
    茂德和李清照都有些羡慕陈绍。
    尤其是李清照,近来她觉得丈夫对自己十分冷淡,稍有些不顺心,就要吵闹。
    李清照只当他仕途不顺,家境如今又困难,所以才心烦意燥,只是陪著小心,儘量不和他慪气。
    看看人家代王,这么多妻妾,都能做到和睦.
    茂德说了几句关於战事的话,无非是感谢代王,赶跑了韃子。
    环环虽然是將门出身,对这些却不太懂,兴趣寥寥地回了几句。
    府上真正管这些的是李玉梅。
    她如今是太原府的风云人物,首先她是代王府出来招待贵妇仕女的女眷,其次她还是李唐臣的女儿。
    河东这地方,整个儿就是她娘家。
    可想而知,陈绍真成事了,她就是河东势力的代表。
    而且李玉梅自己也爭气,待人处事面面俱到。
    前来河东避难的这些人,原本是打算在韃子撤兵之后就回去的。
    但是局势到了今日这般,他们中很多人,反倒不想走了。
    碍於面子,又不好直接去和定难军接触,就让家里的女眷去打点好关係。
    陈绍回府的时候,正好赶上两女离开。
    三人打了个照面,彼此点头微笑,刚要离开。
    陈绍突然伸手道:“帝姬稍等。”
    “代王有什么吩咐?”
    “帝姬这是说哪里话。”陈绍呵呵一笑道:“我陈绍再再怎么说,也是大宋臣子,哪敢吩咐帝姬。我这儿有些凉州送来葡萄酒,號称『如倾瀲瀲』,你带回去给.与家人品尝。”
    茂德脸一红,李清照也是抿了抿嘴。
    这件事本身是不道德的,但是在两人眼中,又因为感受到了陈绍对宋氏嫂嫂的关爱,而觉得有些美好。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蔡攸人憎狗嫌。
    宋人其实很喜欢葡萄酒,知名吃货苏軾有个好友,就因为送给他葡萄酒。
    苏軾专门在《谢张太原送葡萄酒》中写道:“惟有太原张县令,年年专遣送葡萄”
    其《老饕赋》中更有“引南海之玻璃,酌凉州之葡萄”
    不过此时最好的葡萄酒,是凉州出產的,而凉州原本属於西夏,和大宋是敌对。
    即使是皇帝,也轻易喝不到正宗的凉州葡萄酒了。而大宋境內,葡萄酒的產地只要就是太原。
    如今凉州和太原,都是陈绍的地盘,他倒是想喝多少有多少。
    陈绍便让人搬了一些,放在两人的马车內。
    这几日他忙的天旋地转,已经很久没找宋氏了。
    见到茂德,就想起宋氏的千依百顺,怜心起了送些东西,免得她以为自己冷落她。
    到了种灵溪住处,见师师也在,陈绍心情大好。
    环环是真爱读书,陈绍有时候会想,要是在自己前世,环环八成是个文学少女。
    看著她清纯可人的脸庞,个子又高,双腿又细又长,白的能发光。
    想像著她戴上眼镜的模样,陈绍就觉得心旷神怡。
    “环环。”
    种灵溪终於捨得放下书,问道:“怎么了?”
    “你家里有书信么?”
    “没有。”
    陈绍微微皱眉,老种啊老种,你是不是清閒日子过久了,閒上癮了?
    这是你清閒的时候么?
    以前就算了,你种家军自有祖训和家风在,不表態就算是对我的支持了。
    如今要决战了,你种家军难道真要卸甲归田?
    陈绍此番,是要把折家军和鄜延军都调往战场的,至少也要调一半。
    种家也是一样。
    这不光是对他们战力的需要,更是要让他们站队。
    陕西五路是自己的后背,这么重要的位置,如果你不站队的话,那不好意思了。
    即使是我正妻的娘家,也必须离开这块地方。
    没有谁会把后背,留给不是自己人的势力占据。
    老种自己不提出来,那我就派人去提醒他。
    而且西军的战力也是陈绍所看重的,別看伐辽之后,西军饱受詬病。
    但陈绍等人,全都明白,西军其实还是挺能打的,陈绍手下的精锐之师,贺兰山兵团,主力就是西军。
    他们在歷史上面对女真时候的糟糕战绩,是有多方面原因的,並非是他们的真实水平。
    陈绍打了这么久的仗,对这一点,自然还是能看出来的。
    西军,从来都是名將的摇篮,后来女真韃子南下,北宋灭亡。
    能够站稳南方的半壁江山,基本上大部分能打的武將,都是西军出身的。
    种灵溪笑吟吟地说道:“我听说兄长的身体越来越好了。”
    陈绍没捨得打击她,跟著点了点头,但是他心里却並不乐观。
    像这种从小就上战场的,老来身体怎么可能会很好。
    无非是咬著牙硬撑罢了,各种旧伤,定然是会折磨得他不得安寧。
    不过总归是比歷史上强。
    毕竟原本时空中,在这个时候,老种还带兵跟女真韃子硬碰硬呢。
    更是承受著宋廷的折磨,几次在关键时候,剥夺他的权力。
    眼看打不过了,又將他搬出来.
    最后又亲眼见证了小种相公-——种师中的战死。(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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