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和跟着他下了狱。毕竟, 那高大的?身姿站在旁边,也威慑十分。
    秦诏准备要提审刺客,他往那椅座上一靠, 嘴角含笑,“将人带上来。昨儿, 可问?出什么来了?”
    听说?他将两?位王君都伤了,因而, 这处连夜不眠, 欲要将他审问?明白。还要防着他咬舌自?尽抑或服毒,狱卒便将他两?牙都掰开?, 塞了软布封住。
    这人苦苦支撑死活不说?,待到天明, 因浑身伤患,已近乎昏死过去。
    仆子们兜头浇下去一盆冷水,将人泼醒。
    秦诏去瞧这刺客的?时候, 脸上仍旧含着一缕笑。倒不是因为他宽和, 而是喜事在心?里,他实在忍不住, 那嘴角有意无意地就往上翘。
    底下人将他口中所塞的?软布扯开?, 问?道:“王上问?话, 老实回答。”
    那人冷哼:“狗贼。”
    “你张口闭口,便是狗贼。”秦诏慢条斯理地发问?:“你倒是说?说?,本王哪里得罪了你?哦不——该说?是,哪里得罪了八国子民?要劳烦你这样不顾性命,来刺杀本王。”
    “你不顾仁义道德,强攻七国,害多少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秦诏轻笑, “这话何来?过去二十年间?,赵国以赋税、结盟之名,要我大秦千石粮、百万金。吴国夺我共一十二城;周国以水源之名,要我大秦每年交付‘粮水钱’,抑或亩产的?五分之一。卫、虞、妘、楚四国每年要我大秦缴‘合金盟’钱粮。这许多年来,我大秦子民所受之苦,不计其数,难道不算在内?强攻七国?笑话,本王为我大秦子民谋生死存亡,天经地义。”
    “若是七国不亡,本王要那仁义,敢问?——谁给?”
    “再有,本王若是顾及‘仁义道德’,不攻伐七国,难道就没有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了?兴许,会比今日,还多得多。”
    秦诏不耐烦地笑道:“跟你这样一个混在王族之中、坐享荣华富贵之人,说?这些?,你恐怕不懂……”他不屑冷哼:“你是哪里来的??”
    他别过脸去,不说?话,秦诏便道:“听口音,像是赵国人。”
    那人还是不说?话。
    秦诏扬了扬下巴,贡和便走过去,扯起人来,厉声?问?道:“谁派你来的??”
    烧红的?烙铁已经准备好了——那个挂着秦字的?红色底印在秦诏眼底灼热,勾起人的?回忆来。他仿佛调侃似的?笑:“你不过是生在赵国罢了,若生在秦国,说?不准,这会儿正?高呼‘吾王英明’呢。”
    秦诏道:“不必再审了。你不说?,也没关系……贡和,将王君们提审过来。寡人今日,闲来无事,正?好想见见他们。”
    那几?位虽然被挂在牢里,可到底还算‘锦衣玉食’,吃穿不愁。已经是十足的?优待了,在上次将楚淮全族诛杀之后,他们心?中便始终忐忑难安,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这会儿,得知秦诏要见他们,更?是吓得浑身颤抖——赵洄扒住牢门:“本王不去!这小贼,不知有什么歪主?意,本王不要见他……”
    最后,狱卒无奈,还是强行脱开?他的?双手,将人拖来了。
    敞阔而昏暗的?提审司狱之中,一人被吊挂在木梁上,泼足了冰水,不知是血汗还是什么;连头发都湿漉漉地黏在身上,呼吸和咳嗽断断续续,瞧着已经奄奄一息……
    如今形势逆转,秦诏还特意客气?地唤了一句:“哟,许久不见,不知几?位叔父,可还安好?我父王——可是很想你们呢。”
    赵洄先开?口:“我们已经按照秦王的?意思,献上计策,助您赢了燕王。如今,您难道不该信守承诺,将我们放走吗?”
    “本王什么时候说?过,赢了之后,便将你们放走?”秦诏压根不承认,只是笑着扬下巴:“你们猜,这是谁的?人?”
    他没忍住,站起身来,“谁若猜中了嘛,本王说?不准,会大发善心?——放了他。若是猜不准,那本王就只好——送叔父们一个痛快了。”
    几?人都急了,纷纷抬手,想要怒指秦诏发骂。可是才开?了个口,想及如今形势,又觉不对,霎时偃旗息鼓。
    周王和卫王对视一眼,战战兢兢道:“秦王,不知如今,燕王那边……”
    “那位乃是天子,如今,自?然在宫中安然无恙。”停顿了片刻,秦诏觉得这样并不解气?,又道:“再过半年,本王与燕王大婚之日,自?会请诸位叔父,共吃一杯喜酒。”
    大家面面相觑,愣是没听懂那句话。只因在牢里关久了,他们对此事知之甚少,当即困惑得皱起眉来:“额……什么?”
    秦诏垂下眼来,竟又轻笑着坐了回去,他缓慢重复道:“本王,要与燕珩成婚。我二人大婚之日,秦诏想请诸位吃杯喜酒。天子大喜,没有诸位庆贺,那怎么能行呢?”
    ——秦诏只是想及,七国王君为这姻亲举杯庆贺的?场景,便忍不住嘴角弯得更?深。
    因为过于震惊,赵洄的?半边肉脸颊,忍不住地抽搐。他想开?口,嗓子仿佛被什么堵住了。
    当初,燕珩将人领走的?时候,说?的?是“子不教,父之过”。再有十几年前,为秦诏出气?的?时候,说的可是“我的儿”。现如今,他们两?人——要成婚?
    他们从来都没将秦诏放在眼里。
    虽然秦王暴戾,可他们仍旧觉得,秦诏小他们那样许多岁,不过就是个毛头小子……
    时至今日,这死小子,才小人得志而已。可他——和谁?和燕珩?和那个号令镇压他们许多年的?、手握强权的?燕珩?
    周王率先反应过来:“啊,大喜啊!能得秦王相邀,见证秦燕之好,实乃我等的?荣幸。”
    其余人扭头看他:“?”
    卫王紧随其后,大赞道:“啊——两?位天人之姿,相得益彰,最是般配不过!”
    虞自?巡想开?口的?时候 ,秦诏“啧”了一声?,将他打断,那口气?淡定地仿佛在说?“不给你吃酒”一样,抬抬手,唤人道:“本王就知道,你最没诚意,拖下去,杀了吧。”
    虞自?巡挣扎:“秦王,我、我还没说?呢!我最——”
    “哦……对了,要断其手足,剖其胸腹,再剥皮抽筋,挂在城门——吊个三日好了。”秦诏嘴角一勾,笑道:“记得请明舟郡主?去看。”
    虞自?巡惨叫告饶,却?仍被人拖走了。
    其他几?位,吓得腿都软了,几?乎跪不住,只好趴在地上,那后背仍旧颤抖着,与当年威风气?势相比,简直云泥之别。
    眼下,掰着手指倒数似的?,一个一个接着赴死,连句告饶都来不及说?,谁能不怕?
    连赵洄也哆嗦。
    他想说?话,秦诏却?压根不给机会,干脆地截住了他的?话头,开?口道:“昨夜,有刺客夜奔宫城,意欲刺杀本王,好在侍卫及时赶到,将人制服。你们猜猜……是谁派来的??”
    一片死寂中,秦诏笑着提醒:“怎的?不说?话,那本王只好先杀一个助助兴了?”
    那几?位浑身哆嗦着,争先恐后地开?口,几?乎吵嚷起来:“肯定不是我!是不是你,老兄?你快说?,不要害了我们——”
    “你狼子野心?,就是你,只有你才能……”
    被挂在木梁上的?刺客,见此场面,不敢置信似的?,他想开?口,先是一阵极其愤怒咳嗽声?……越咳越是说?不出话来:“你、你们、乃是王君,何以这样……没有尊严?”
    秦诏轻嗤,尊严?
    侍弄权柄、谋取私利的?人,从?没有尊严。哪一个王君的?宫殿,不比秦宫繁华?哪一个王君的?美人,不比秦王的?多许多?——秦厉是窝囊,胆怯。
    但若是给他那样的?机会,他未必不是如此。
    攥着权力将自?己吃得肚满肠肥的?人,就算大发善心?,也是为了一国之欲。赵民是人,难道秦民不算?周民要活,难道秦民该死?
    如今,天下并化为一,倒没有那样的?烦恼了。
    秦诏露出一抹讥讽的?笑。他望着眼前这些?争来抢去、仿佛夺食豚犬之人,难道又比他这个“狼子野心?”的?“暴戾秦王”高尚几?分吗?
    那几?位王君不肯认领“刺客”,指着人道:“定是不知哪里来的?人,陷害我们!”
    秦诏好意提醒:“此人口音,听起来,像是赵国人。”
    赵洄并不承认:“秦王,定是、定是他们污蔑,我身在牢中,如何能指挥刺客?实在是无妄之灾啊。你、你快说?,你到底是哪里来的?——是不是陷害本王?”
    秦诏并不急着下定论,只是笑问?道:“听这刺客说?,他是要为你们讨公道,为着子民讨公道。诸位不妨说?说?,你们——如何爱的?民?”
    “若是本王自?惭形秽,也能明白过来,是什么道理。至于给谁出气?么?便未可知了。”
    赵洄嫌疑最大,听见这话,顿时明白过来。他急道:“秦王不知,我并不爱民如子,我、我贪图享乐,大兴土木,为的?只是建行宫,好好享受,给、给我的?美人们……分,分一分。定不是为了我——!”
    其余人有样学样,纷纷开?口,只说?不是自?己。
    周王说?,“扼住水源,不只是为了我国子民之田亩,更?是为了强征秦国粮水银钱。挖凿金矿死了那样许多的?人,这些?,都进了高门大户的?口袋,进了宫城。”
    ……
    听到最后,那刺客已然悲愤难当。
    ——秦诏却?仿佛厌倦了,摆摆手:“还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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