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丹卿离开库伦城之时,她都没能亲眼见到孙天阙。
    薛思文倒是日日去看他,回来后只说瞧着还好,如今天气又暖和了,再加上安太医跟着过来给他调理用药,比之前有力气了些。
    临走之前,丹卿来到了孙天阙的门外,与他道别,也想试试看,他愿不愿意与她见一面。
    孙天阙将丹卿请了进去,不过却是落下了层层床幔,不肯露面。
    丹卿并不强求,只是坐下来细细交代他要好生听安太医的话,等再过一两个月天气冷了,就赶紧南下。
    归化城的客院为了他已经重新铺好了地炕,烧起来之后连地面都是热乎的,定然不会叫他再受冬日苦寒。
    孙天阙一一答应着,却不肯留下安太医。
    “我如今也没什么大病,不过是按时服药好生将养着,就不劳烦安太医了,”
    孙天阙的声音听起来还是弱了些,“经此一役,只怕京中会有变动,公主要时刻做好被召入京的准备,安太医绝不可稍离左右。”
    丹卿知道他是担心她,也不愿再叫他病中牵挂,只好应下。
    告别之时,她站起身往前数步,很想掀开幔帐看他一眼,只看一眼,叫她心里有数就行。
    然而她的手刚碰到床幔,就听到孙天阙说道:“公主,求你给我留些尊严吧。”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叫丹卿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其实知道他不好,她也知道他求了所有人瞒着她他的情况,她更知道,就算他答应了许多,她这一去,只怕也再难有相见之日。
    或许这是他们此生最后的相处时间,难道他就不想再看看她吗?
    “孙小阙,你能不能,好好的?”
    丹卿唤出那句曾经最亲密的称呼,自从那日在他床前与他彻底告别后,她再也没有这么唤过他了。
    “我现在,不再是那个遇到危险只能等你用命来保护的小公主了,我也不再是被人设计却无力反击只能逃离的小可怜,我可以保护你,可以帮你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你能不能,好好的活着?”
    丹卿的哭腔中带着一丝祈求,“我保证,以后再不会有人为难你,伤害你,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努力活下去,行吗?”
    许久之后,幔帐中才传来孙天阙勉强压下哽咽的声音:“好,我都听公主的。”
    胤禔亲自相送,一直将丹卿送到了五十里外,才停下告别。
    “放心,我一定盯着那小子,叫他好好修养,按时吃药的,”
    胤禔揉了揉妹妹的头发,仿佛她还是当年那个小姑娘,“你好好照顾自己,没有万全把握不要冒险,别叫我们惦记,知道吗?”
    丹卿点头答应,与胤禔约好了,还是要回归化城一起过年,才又上了马车,重新启程。
    薛思文知道她心里难受,一路上殷勤小意的哄着,忙里忙外,丹卿不忍他辛苦,将人拽回来抱住了。
    “我没事的,你别忙活了,”
    丹卿趴在薛思文的胸前,听着他因为反反复复上车下车折腾得有些快的心跳,“我许是年纪大了,有些见不得生离死别,也不全为了他。”
    其实孙天阙的事,她本在到库伦城之前就有心里准备,只是这些时日她一直在善后城中之事,见了太多失去亲人的痛,难免有所触动,更觉得生命脆弱。
    “素瑜,我打算改一改兵赋制度,我觉得咱们手里的兵力还是太少了些。”
    她怕康熙忌惮,所以在军事发展上一直十分保守,即便如今归化城即周边属民已逾十万,她手中的骑兵却只维持三千之数,与土谢图汗部的军队数量大致相同。
    这些骑兵拱卫归化城是足够了,与土谢图汗部对抗也富余,可一旦有其他方参战,比如这一次的沙俄和准噶尔部,她手里的这些人就完全不够用了。
    不然,她也不会去跟漠南蒙古诸王公借兵,也不至于在自己的地盘上还要筹谋算计,而不是直接正面应战,将那些无耻的入侵者彻底歼灭。
    如今,敦多布多尔济已死,今后库伦城就完全属于她了,这也意味着,守卫北疆的重任,一并落在了她的肩上。
    大清与沙俄那漫长的边境线,绝不是靠她手里这么点骑兵就能守住的,胤禔愿意帮她驻守库伦城,她也不可能叫他时刻面对沙俄的威胁而无兵应对。
    所以离开库伦城之前,她就跟胤禔深谈过,许他自行在库伦城及其北境防线附近征兵。
    土谢图汗部是天生的战斗民族,他们的骨子里是有狼性的。
    经此一役,无数土谢图汗部的子民恨上了屠杀他们的沙俄人,所以愿意投军者众多,可解燃眉之急。
    但只凭他们,还是远远不够的。
    历朝历代戍卫北疆的军队动则数万数十万,而大清却一直以蒙古诸部作为北部的防线,以联姻和通商减少军费的开支。
    或许对于大清的统治者来说,这是好事,毕竟在他们看来,蒙古人是盟友,是附庸,蒙古百姓的生活如何,他们根本不在意。
    但丹卿不行。
    到如今,她嫁入这片草原已经七年了,她为这片草原付出了太多的心血,对她来说,这里早就是家了。
    蒙古人也好,汉人也罢,都是她的百姓,在丹卿看来也都是一样的值得守护。
    所以,她打算重新招募一支新的军队,将原本围绕着归化城布置的防线,往北,往西推进。
    北边,自然要到库伦城,而西边,则是要到吉兰泰盐湖,那座在她的计划中,未来数百年都能用来支持蒙古百姓生活的最重要的盐矿。
    至于东南方向,她打算与漠南蒙古诸部会盟,共同协商防务事宜,让蒙古诸部轮流派兵往北往东,与大清黑龙江将军府协同防御,将本就该属于中国的领土,牢牢的掌控住,绝不能再叫敌人出入如无人之境。
    于是回到归化城后丹卿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征兵。
    不止在归化城中征兵,也派人往她所掌控的牧区里去征,她这次征兵的目标是三千人的骑兵、步兵联合机动部队,先派往吉兰泰拉起防线,再慢慢北进,直到与北境库伦城的防线相接。
    当然,三千人肯定是不够用的,如今这个数字是为了叫朝廷安心而已,之后丹卿打算让他们沿途就地征兵,就近协防,必要时甚至可以直接招揽整个牧民部落,给他们武器,以平时放牧,战时为军的民兵形式,增加防守的力量。
    丹卿不需要这些军队为她征战,她只要他们能够有力量守护好自己的家园,她希望从此以后,再不会发生让沙俄人摸到归化城郊,却无人发现阻拦的情况。
    就在归化城外征兵如火如荼之时,京中急令而来,命丹卿立即带蘼蘼一同回京。
    这一天早在丹卿的预料之内,在她亲手杀了敦多布多尔济的时候,她就知道,她留不住她的蘼蘼了。
    康熙不可能会让一个没有爱新觉罗血脉的孩子继承土谢图汗王爵,特别是在库伦城一战之后,他会更加深刻的认识到,这种北疆要塞,必须属于大清。
    所以他没有叫回守卫库伦城的胤禔,而是叫丹卿将蘼蘼带回京城,这也就意味着,他打算履行之前与丹卿的约定,要将蘼蘼留在他身边教养了。
    这一天却又比丹卿预想之中来得更快。
    北疆的战报入京后,如今京中已是一片混乱,弹劾太子的奏疏不计其数,康熙已经命人将胤礽软禁在毓庆宫,不得出入。
    这个时候,难道不应该是康熙最痛苦最为难的时候吗?
    他一而再的放纵,终于将他的太子宠成了屠戮百姓通敌叛国之人,他难道不该深深的陷在后悔之中吗?
    丹卿很爱康熙,可她同时也恨康熙。
    就像是康熙对她一样,宠爱里总是夹杂着算计和利用,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像她一样分不清,对她到底是爱是恨。
    丹卿一直觉得,胤礽能有今日之罪,康熙要承担很大的责任。
    人之初,性本善,当年年幼的胤礽也曾经是个很好的孩子,善良、宽仁,懂得孝敬尊长,疼爱弟妹。
    是康熙这么多年来偏颇的教育和忽松忽严的态度,让胤礽在惶恐中失了本心,是康熙心中对年轻太子的忌惮,一步步看似纵容的算计,让胤礽在对权力的渴望中,逐渐疯魔。
    康熙太矛盾了,他总是如此,明明爱着一个人,却又忍不住去防备,当年对孝懿皇后如此,对胤礽如此,对她也如此。
    “蘼蘼,如果你要很久很久见不到额娘,会不会害怕?”
    丹卿不舍的抱着闺女不肯松手,恨不得将她揉进骨血里。
    这是从她身体里长出来的小娃娃,是她一点一点小心翼翼的养着,才逐渐长大的宝贝。
    若有可能,她也想一生都将她护在羽翼之下,叫她一生无忧无虑,可她这样的身世,却从一出生就注定了,不可能做一个平凡的姑娘。
    “对不起,额娘从来没问过你愿不愿意,”
    丹卿落泪,“对不起,是额娘叫你承担了这么重的责任,蘼蘼,如果你不愿意,你要告诉额娘——”
    如果她闺女真的不愿意,那她大不了就不要这片天下了。
    爱新觉罗家有那么多子孙,最多就是她白辛苦一场,将手里的权利全都拱手让人罢了,总比叫她的宝贝一生痛苦要好。
    “额娘,不就是去京城里上学嘛,只要我哄好了郭罗玛法,难道还有人能欺负我?”
    蘼蘼懂事的帮丹卿拭泪,“额娘跟我说的我都记住了 ,要听四舅舅的话,可以找九舅舅玩儿,生活上有事就去找宜妃娘娘,还有常去帮大舅舅看看惠妃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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