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禔等人并未参与这场说不清该算土谢图汗部内战,还是该算沙俄与准噶尔的外战之中。
    虽然这场战事发展得与预期之中有些差距,但总体来说还是达成了他们战前的目标——
    让沙俄人主动帮助敦多布多尔济与“大清军队”交手。
    至于车凌巴勒和准噶尔部算不算大清军队,胤禔表示他妹妹说了,不用在意那些细节。
    在双方开战之前,胤禔和孙天阙的预估是敦多布多尔济和沙俄一方会更占上风。
    一则他们依托库伦城而战,无论是补给还是心理上,都更有优势;
    二则,沙俄这支军队人数虽然不算多,但也配备了不少火绳枪,对上用长弓的准噶尔部,按理说肯定是火器更胜一筹。
    他们甚至都已经在盘算要不要暗中派人帮衬车凌巴勒一把,让车凌巴勒那些人能多消耗消耗沙俄人的火力,等到沙俄人弹尽之时他们再出手,才能更有效的减少伤亡。
    然而实际两军交战之后,战局却发生了反转。
    这支沙俄军队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像是有实战经验的正规军,明明人数和火力都占优,可真正正面碰撞起来,却被车凌巴勒打得节节败退,很快就狼狈的逃了回来。
    敦多布多尔济命人开了库伦城门,放沙俄军队进城。
    “他就这么让沙俄人进去了?”
    不远处,胤禔用千里目观察着,语气里带着不敢置信,“城里的百姓都没退呢,他就那么放心那些红毛子,不怕他们乱来?”
    孙天阙淡然道:“他需要沙俄的支持,而且,库伦城里值得抢的,可不是那些没什么家底的土谢图汗部人。”
    库伦城里有丹卿这么多年经营的暗网的储备,还有往来商人的店面和库房,这些本就不是敦多布多尔济的东西,他说不定巴不得沙俄人动手去抢呢。
    “幸好咱们的人早就撤出来了,”
    胤禔感慨道,“出来之前丹卿千叮咛万嘱咐,就怕我一时起了杀性屠了库伦城,可你瞧瞧,她在乎土谢图汗部百姓的性命,人家正儿八经的土谢图汗亲王可是直接引狼入室,没有半分顾惜呢!”
    想起丹卿,孙天阙微微一笑:“所以公主才更加珍贵,不是吗?”
    胤禔挑了挑眉,本想酸他两句,可见他如今骨瘦嶙峋的模样,却又将话咽了回去。
    哎,当年也是两小无猜天作之合的一对璧人,若不是有那黑心的玩意儿从中作梗,他们本该一生恩爱,儿女成群,而不是如今这般,一个嫁给敦多布多尔济这种小人,一个病体飘零却强撑着呕心沥血,只为了叫她能再无后顾之忧。
    “叫全军戒备起来吧,要不了几日就要见胜负了,”
    孙天阙想要自己转动轮椅回去,却发现手完全使不上力气,“直郡王,麻烦您帮我一下。”
    他向胤禔求助,语气里在没有丝毫的羞耻和不甘,仿佛已经彻底习惯自己是个废人。
    胤禔心里却是咯噔一下,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回营之后,他立刻叫人给丹卿送信去,然后催促着众人做好迎战的准备。
    再耽搁下去,他怕他们要成终生之憾了。
    康熙四十一年七月,车凌巴勒伙同准噶尔部围攻库伦城,而此时,库伦城中大乱。
    沙俄人终于露出了凶残的真面目,他们不远千里而来,难道当真是为了帮敦多布多尔济吗?
    当然不是。
    他们就是来劫掠的。
    他们要金银珠宝,要米面粮食,也要美酒美人。
    对上准噶尔部时放不准的枪,在对上手无缚鸡之力的库伦城百姓时,却毫不手软,枪枪要命。
    敦多布多尔济面对内外夹击,情急之下竟选择大开城门,引车凌巴勒等人进城与沙俄人于城中对战,意图坐收渔翁之利。
    谁也没想到他会做的这么绝。
    库伦城门一开,车凌巴勒又怎么可能有耐心再等,自然是直冲而入,即便胤禔早早就调动了兵马等着出手,却也来不及插手阻拦。
    等胤禔一众到了城下之时,敦多布多尔济竟然又关上了城门,将想要救援百姓的胤禔关在了城外。
    胤禔简直气得冒烟!
    敦多布多尔济是真的疯了,他竟然将豺狼虎豹都放进库伦城,而将他们这些援军关在了城外,他到底想干什么!
    难不成他真的不在乎土谢图汗部了,想要跟所有人一起同归于尽?!
    敦多布多尔济不是疯了,他是彻底乱了。
    应该说,从他的母亲带着他的妻子儿子一起叛逃,投奔车凌巴勒的时候开始,他的心就已经彻底乱了。
    他只能紧紧抓住沙俄人,可是沙俄人却也与他想象中的不一样,当他们战败于车凌巴勒之手时,他的脑子里已经完全没有之前的谋划了,只想着如何才能杀掉那些背叛他的人,至少保住自己之前拥有的一切。
    所以,他将车凌巴勒和沙俄人都放进了库伦城里厮杀 ;
    所以,他就是因为知道胤禔是来救人的,才关上了城门,不让他们插手。
    他希望车凌巴勒能与那些沙俄人同归于尽,这样就能湮灭掉一切罪证,到时候他再打开城门寻求胤禔的庇护,再去丹卿面前负荆请罪。
    他毕竟与她是夫妻,她肯定不会杀了他的,大不了就继续做她的傀儡好了,对她来说,他活着总比死了有用。
    数月前还安宁祥和的库伦城,彻底沦为了血腥的厮杀场。
    听着城内的枪声、拼杀声和不断传来的惨叫声,即便心硬如孙天阙,都忍不住开口道:“下令攻城吧。”
    他是想叫土谢图汗部内战,帮丹卿彻底解决掉这个心腹之患,可他也知道她若是见到这般人间地狱的景象,一定会心痛难过的。
    军人战死沙场是宿命,可百姓何其无辜,他再狠,也做不到像敦多布多尔济这般泯灭人性!
    胤禔也忍不下去了,手一挥,战鼓起,号令三军,开始进攻城门。
    他们高举的是固伦恪靖公主的旗号,要求城墙上的土谢图汗部士兵不要动手,放他们进城平乱。
    或许是丹卿的名号还有些作用,或许是城中的惨状让那些士兵也动容,他们当真放下了武器,甚至有人偷偷打开了城门,引胤禔等人进城。
    不过是须臾的功夫,城里已经血流成河。
    胤禔以长弓搭配火器营开路,秉持丹卿的理念,但凡敢反抗者,格杀勿论。
    他们一路往前推进,很快便到了亲王府之前,敦多布多尔济主动出来迎接,竟然还笑得出来。
    “大哥可算是来了,”
    敦多布多尔济一副没事人一般的模样,“没想到车凌巴勒竟然会与准噶尔部联手,伙同沙俄人进犯我大清,还请大哥秉明公主,速速与朝廷求援。”
    胤禔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飞起一脚将敦多布多尔济踢翻在地。
    什么东西啊,还敢在他面前大放厥词,真当他们这么多人都是瞎子聋子吗?!
    “先将他关起来,清扫城中敌军要紧,”
    孙天阙拦住了还想继续动手的胤禔,“毕竟是额驸,还是留给公主处置吧。”
    胤禔又啐了一口,方才叫人上前捆人,敦多布多尔济本不愿意,但最终还是束手就擒了——
    他要等丹卿来,他不信丹卿会杀了他。
    ……
    丹卿收到胤禔的密信时,已经走到了半途。
    班第在北上的时候已经率人沿途清扫过,几支摸进来的小股沙俄人都被清理干净了,所以她们这一路顺顺当当,十分安稳。
    看到胤禔说孙天阙不太好了的时候,丹卿捏紧了信笺,薛思文叹了口气,握着她的手温声道:“这是他的选择,公主该为他高兴才对。孙将军是铮铮男儿,沙场本就是他的归宿,如今也算是如愿以偿了。”
    丹卿松开信,靠进薛思文的怀里,喃喃道:“或许当初我就不该救他,若是叫他死在刑部的大牢里,他也不必受尽痛苦和屈辱,非要这样结束自己了。”
    “公主错了,”
    薛思文搂紧丹卿,“他不是在结束自己,他是在努力用尽自己最后的力量,你不要胡思乱想,不若为他骄傲,好叫他少些牵挂。”
    道理丹卿都懂,但面对即将到来的,不可避免的死别,她依旧难以释怀。
    孙天阙这一生都是悲剧,人世间这么大,仿佛没有人真心在意他,到如今将死之际,依旧是孑然一身,也算是了无牵挂。
    说没有遗憾,那是假的,毕竟他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也曾经暗许婚约,也曾经柔情蜜意,看着他纠缠于往事不可脱身,以至于身心具毁,连活下去都成为奢望,她如何能平静以对?
    他从来都是被动的接受命运的安排,被康熙利用,被胤礽算计,被她舍弃。
    他唯一努力的反抗,精心筹谋多年,最终却没能真的把胤礽拉下来,还将自己彻底毁了。
    或许她去救他的时候,他曾经也期盼过与她重归于好吧,可那时她却有了新的爱人,只能对他避而远之。
    自从那次她当众对薛思文示爱后,孙天阙就再也没单独见过她,每每遇到,只是低头避开,克己守礼,没有半分逾越。
    丹卿原本还想着,或许在这天地辽阔的草原上待久了,他能走出心里的阴霾,或许有一日,他也能再遇到一个让他心动的姑娘,可如今,他却执意为了替她荡平后患,而即将失去最后一丝力量。
    “要不然,就哭一会儿吧,”
    薛思文感觉到丹卿在微微发抖,心疼极了,“哀则伤身,哭出来也是好事。”
    丹卿摇了摇头:“素瑜,我不是——”
    “我知道,我不吃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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