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章 百万香火,金鸡抱窝
    四时轮转,二十载枯荣,愈发老迈的鸹爷看着熟悉的津沽地界,反而放慢了飞行速度,当初毅然离乡的勇气,期间对乡土二十年的思念,此刻却尽数变成了不安与怯懦。
    鸹爷从未有过如此害怕的情绪,即便面对重洋彼岸的陌生地域,面对金字塔法老掀开棺盖的压迫时,它也不曾像现在这样畏惧。
    遥想当年,只是因为掌教的一句话,一声对压堂子孙的承诺,它就抛家舍业,想要在蜡烛燃尽前,再为儿孙博一个将来。
    鸹爷不敢想,若是这期间猫仙堂散了伙,或是掌教忘了它这个年迈的老鸦,亦或者压堂走向没落,它又该如何面对.
    千万里路途,二十年如须臾。
    可眼下须臾可至的津沽地界,鸹爷却觉得比二十年走过的路还要遥远。
    远处惊涛拍岸,津沽海口的风咸苦的吹来,隐约听见远处群鸦鸣叫的鸹爷停落在一块凸起的礁石上,竟不敢再上前一步。
    那鸦鸣就像是海市蜃楼编织出的幻境,一切都显得极不真实。
    乱石山的乌鸦,压堂的仙家,又怎会来到津沽海口
    鸹爷举目远眺,在水汽弥漫的海面尽头,依稀可见凸出的鹰嘴崖上,有一人伫立,在那人身后还有许多陌生的人影,以及头顶上盘旋不休的群鸦阵势。
    鸹爷心跳似乎都停滞下来,如排山倒海般的情绪正在酝酿。
    虽然它隐约能认出鹰嘴崖上伫立的人是谁,但越是如此,它越觉得这是它的幻觉。
    岭外音书断,经冬复历春。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没有比这首诗更能形容鸹爷此时的心境。
    终于,老迈的乌鸦鼓足勇气再次振翅飞起,待来到鹰嘴崖近前,彻底看清眼前的景象后,鸹爷鼻孔一酸,当时就被风沙迷了眼!
    哎呦,这是干什么?老夫就是出去几天,说好了把种子粮食带回来,就算完成咱爷俩的约定,这怎么还动如此大阵仗?
    可使不得,掌教也太抬举老鸦我了。
    鸹爷省吃俭用一辈子,此时方才舍得借用香火之力化作人形。
    此时,小老头模样的黑衣老者也不知是哭还是笑,反正鼻涕不是鼻涕,眼泪不是眼泪的,肚子里准备好的一切话语,在此刻都没了用武之地。
    “鸹爷受苦了,请受徐青一拜。”
    “别介!不辛苦,真不辛苦!掌教切莫如此,真是折煞老夫了。”
    眼看徐青真个要拜,鸹爷急忙还礼,周围其他仙家见状,也纷纷上前揖礼问候。
    鸹爷哪见过这阵仗?
    那一个个的仙家,不是千年道行,就是渡过雷灾的五百年大妖,便是早年认识的孙二壮也已经入了玄门,有了不俗的出马道行。
    仙家以实力为尊,如今这些大妖却要给它见礼,它哪经受得起?
    然而徐青却觉得理所当然,鸹爷是仙堂元老,在所有堂口还未建设完善的时候,却选择相信他,去了他乡。
    这一路的危险,谁也无法预料,如今二十年过去,鸹爷坚守信诺,愣是以老迈之躯,回到了仙堂。
    单是这份信诺,就值得众人尊敬。
    “当年老夫与掌教说好的年内便回,却不曾一去就是这许多年,是老夫辜负了掌教.”
    鸹爷像是给孙儿积攒银钱的老人,小心翼翼的从储物法戒里取出一罐又一罐的陶制大瓮。
    每只瓮上,都镌刻有记号,标志着每一类种子的培育时间和特性。
    “掌教曾言,这苞米种子是羽冠人世代耕种,种子也更优良,但老夫去往羽冠人国度时,却正逢异邦人入侵,他们试图将世代生活在本土的羽冠人赶尽杀绝,自封为正统,做那片土地的主人”
    “幸存的羽冠人逃进深林,那里没有田地,被羽冠人驯服的苞米也不再高产”
    徐青眉头紧皱,苞米和稻米类同,必须是经过迭代,驯服改良的品种,才最适合播种,比如现在欧逻巴也有此物,但种植起来却极为低产欠收,这也是他为什么要让鸹爷去往旗国的原因。
    只是没想到,那生来就好烧杀抢掠的旗国人,已然将羽冠人从家园里驱逐出去.
    鸹爷继续道:“所幸老夫有些法力傍身,那些羽冠人得老夫救济,便尊老夫为太阳使者。”
    “为了报答老夫,部族酋长与萨满重新在山林里开垦田地,培育那些苞米”
    徐青张口无言,他原以为取种之事只需一来一往也就水到渠成,却不曾想鸹爷为了培育优良种子,硬是在异国他乡化身老农,种了十来年的地,这才培育出了适合不同地域种植,且特性各不相同的粮种。
    “这金灿灿,好比金豆的乃是部落萨满和老夫最得意的作品,不仅抗锈病、抗茎腐病,而且易栽培,哪怕在土瘦之地,也能亩产七百斤”
    “这色白,种薄的苞米,乃是甜苞米,口感极佳;还有糯苞米,口感与糯米类同.”
    鸹爷如数家珍,看那些玉米种子的神情就像是在看自己扶养长大的儿孙。
    徐青伸手自陶瓮里抓出一把金灿灿的粮种,任由其从手中落回瓮中。
    在天光映照下,那道金色的轨迹像是埋藏在地底千年的宝藏,重现人间。
    除了苞米,鸹爷还带来了许多洋芋。
    大晏虽然已有番薯种植,但那东西却因食用特性不高,不能当做主食长期进食,也易引发肠胃不适和消化问题,并未被广泛种植。
    但洋芋却没有这些缺点。
    仙堂众仙家从未见过这等事物,此时一圈或化作人形,或显露本体的仙家围拢过来,都抻着脑袋,翘首企足的观望。
    某一刻,有金鸡探头,想要啄食苞米尝鲜,然而未等它靠近,便被掌教一巴掌扇了回去。
    看着满脸委屈的金鸾,徐青眯眼道:“这种子关乎仙堂未来大计,你吃去一粒,便是百万千万的香火!”
    “.”
    金鸾脖子一缩,再不敢嘴馋。
    千万香火,就算把它卖了,也不值这许多。
    这边徐青刚收好粮种,鸹爷便又从法戒里取出许多的他乡产物。
    “这位凤仙家,还有各位仙家,老夫除了粮种,还带了不少异邦事物,各位仙家若是不嫌弃,尽可拿些取用。”
    说话间,鸹爷从法戒里拿出不少新鲜玩意,那些东西分门别类,不仅有各种洋果、洋菜,徐青甚至还看到了两瓮咖啡豆,还有几枚堪比海碗大的鸟蛋。
    一旁,金鸾看到鸟蛋的那一刻,瞳孔都放大了些。
    这蛋未免也太大了些!
    这得是多么能生养的母鸡,才能下出这般魁梧的蛋。
    不光金鸾震惊,徐青在看到那蛋的时候,也愣是硬控了好一阵。
    这玩意儿不是‘昆仑洲’才有的鸵鸟蛋吗?
    鸹爷去取他乡之种,怎么还把鸵鸟蛋给取来了?
    徐青诧异莫名,他试探性的问道:“鸹爷,这蛋”
    鸹爷解释道:“这是一处异洲的特产,那里有鸟,高九尺,奔跑如迅雷,但却不会振翅飞行,只会如人一般在地上奔走。”
    “这蛋便是那异洲产物。”
    徐青疑惑皱眉:“鸹爷取种,只需前往羽冠人所在国度即可,怎还去到了别洲?”
    难道说鸹爷其实是个路痴?
    不该啊!鸦类的方向感生来就极为敏锐,再怎么着也不可能迷路
    徐青百思不得其解时,却看见身前老鸦举起手中储物法戒,感慨道:“老夫无储物之器,这粮种又是应日月四时之气,自然生长,无法存入法界。”
    “彼时异邦天主教内传闻有储物圣器,但那天主教势力异常庞大,老夫一把老骨头,倒也不惧怕那些神父和传教士,却唯独怕耽误了掌教大计。”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羽冠人部落信奉太阳神,那萨满告诉老夫一则古老相传的启示,说是在重洋彼岸,有一处米昔儿国度,那里的金字塔里有着他们尊贵的神之子。”
    似乎怕徐青听不明白,鸹爷又解释道:“那金字塔就是外邦人的洋墓,其外形酷似金字,高数十丈。萨满告知老夫,米昔儿的洋墓里就有着储物法器。”
    “老夫听闻此言,自是不胜欢喜,在嘱托羽冠部族悉心照料田地后,老夫便又去了米昔儿.”
    鸹爷唏嘘不已,在讲到洋墓里披着裹尸布的行尸,追杀自己时,鸹爷忽然拍了自己的额头。
    “瞧我这记性,我还特意为掌教带了两具那洋墓里的行尸”
    说话间,徐青就见鸹爷打储物法戒里取出两具用亚麻布包裹严实的尸体出来。
    “.”
    在见到那些造型奇特的尸体时,徐青久未跳动的心脏,都差些跳动起来。
    这异邦的土特产可真是送到他心坎里去了!
    徐青见过那么多尸体,唯独还没试过这跨过重洋阻隔的洋尸。
    取出尸体后,鸹爷又说起了洋墓里铺天盖地的虫潮,还有那躺在石棺里的法老尸体.
    听到虫潮,金鸾蠢蠢欲动,看那模样是也想去重洋彼岸观光观光。
    “这戒指便来自于那洋墓主人,说来老夫还要感谢青卿娘娘护佑。”
    “此言何解?”不止徐青好奇,玄玉也支棱起耳朵,寻思这里面怎么还有它的事?
    鸹爷感慨道:“狸奴地位在米昔儿国度极为尊崇,那洋墓主人听闻我是猫仙堂猫仙座下使者后,不仅宽恕了我盗墓之举,还将这枚法老戒赠送于我,当做储物之用。”
    说到此处,鸹爷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它看向玄玉道:“那墓主人还让老夫代祂向青卿娘娘致以问候。”
    玄玉看向鸹爷,开口道:“无须多礼,道友此番襄助之情,吾会记在心里,若有机会,吾定当登门拜访,为道友奉上十全烧活。”
    徐青也跟着点头道:“这洋道友不错,除了烧活,将来有机会我也可以免费为祂修缮陵寝,打扫坟茔。”
    黑老鸦连连点头,那洋墓主人多年来也没什么人看望,若是将来能有掌教和青卿娘娘亲自前往探视,想来对方会十分感动。
    鹰嘴崖上,徐青看向只顾着说堂中事务的老乌鸦,忽然笑道:
    “鸹爷离去许多年,想来十分想念压堂子孙.白君子,还不快过来见过你祖爷爷!”
    落在关大壮肩头,一直不敢打扰祖爷爷汇报工作的白鸦终于飞身落地。
    白君子落地变幻成白面书生模样,它看着祖爷爷,心中诸多话语却只化作了一声哽咽。
    “祖爷爷”
    黑老鸦瞧着已然渡过雷灾,道行远超自己的后辈子孙,心中甚是欣慰。
    “好好!好孩子,祖爷爷没白疼你们。”
    那白鸦生有三足,乃是基因突变的异种,若按道门说法,就是觉醒了远古血脉,至于是哪类神鸟的血脉,徐青却是一直没有头绪。
    便是阅览群书,通读各类道门藏书的净虚观主,也不敢确认。
    不过唯一可以确认的是,鸹爷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四处留情的多情鸦,那白君子兴许就是哪只具有异种血脉的灵禽后代。
    “我已年迈,修行之路可望不可及,好在有你替祖爷爷撑起整个堂口,如此祖爷爷便是哪日去了,也可告慰列祖列宗.”
    黑老鸦正在那儿煽情,结果下一刻它便看到一旁的掌教从法界里取出百万之巨的香火,径直砸到了它脑门上!
    鸹爷哪一次性见过这么多香火?
    在被香火功德砸至晕厥前,它隐约听到掌教说,这是为它寄存在猫仙堂里的二十年香火工资,也是它远渡重洋,取回他乡之种的酬劳。
    并且除此之外,往后大计成就之时,也还有源源不断的香火分红发给压堂。
    “白君子,带着你祖爷爷先回堂口歇息,它若是醒来,你便告诉它,让它好好修行,半年之内必须给我渡过雷灾!”
    在徐青转身离开时,白君子隐隐约约还能听到掌教的嘟囔——
    “这才给仙堂打了二十年工,怎么能光想着退休呢,怎么也得再干个几百年”
    仵工铺外,孙明礼已经不在,不过负责仪仗的传号官却是一直守候在铺外,说是只要徐先生何时有出行吩咐,他们便立刻整顿仪仗,前来护送。
    徐青没搭理那传号官,他便是真要出行,也不会去坐那八抬大轿。
    仵工铺里,徐青整理好保生经卷和保育经卷,同时又取出鸹爷取来的他乡之种。
    这些事物,不仅可以提升猫仙堂和保生庙的香火和位格,也可以彻底截断朱怀安的念想,省得他老惦记那二十年的国运。
    收拾好去见朱怀安的一应事物后,徐青却又把目光放在了那几枚鸵鸟蛋上。
    这玩意儿该怎么处置?
    徐青拿起一枚海碗大的鸟蛋,通过望气术感应,他能明显察觉到那几枚蛋里浮动的微弱生机。
    只是因为还未孵化的缘故,那生机隐晦不发,一直在厚厚的鸟壳中蛰伏。
    徐青思索片刻,眼角余光不自觉落在灶台处,正试图啄食咖啡豆的金鸾身上。
    那洋茶果实正是黑老鸦送给金鸾的见面礼。
    徐青心中一动。
    近两年津门少有虫害,这鸡整日无所事事,就属它清闲,若不然
    刚吞食几粒咖啡豆的金鸾吧咂吧咂嘴,还没来得及回味,就察觉到周围似乎有不怀好意的气机笼罩在自己身上。
    它警惕抬头,环顾四周,却并未发现异常。
    但心里那股隐隐的不详预感是怎么回事?
    “金鸾,掌教交给你一个闲差,你可愿答应?”
    闲差?什么闲差?
    金鸾乐呵呵的凑上前来。
    然而下一刻它便看到徐青将那几枚鸵鸟蛋推到它跟前,说道:
    “咱们仙堂正好缺两只送圈的仙鹤,你把这鸟蛋孵化出来,往后迎来送往的圈就戴在它们脖子上,那多排场!”
    孵蛋,谁?我?
    金鸾两眼发直,它一只会打鸣的雄鸡,你让我来抱窝孵蛋?
    啥?孵出一枚蛋给一万香火?
    金鸾忽然觉得,偶尔当个不打鸣的鸡,也不是不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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