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挖通
    公子的话语在大殿内隐隐回响,
    田安看了眼殿内正在处置国事的父子,陛下不再问了,公子则专心处置着国事。
    他收回目光,走到一旁的台阶下,烧着泥炉等着水煮沸,守在殿外,闭着眼让老迈的身躯沐浴在阳光下。
    近来,每天这个时候,是田安觉得最放松的时候,不用为了高泉宫的琐事烦恼,也不用为了敬业县的事奔走。
    不过,田安最怀念在咸阳桥边的那段时光,那时候看着公子抓鱼,或者是陪着公子整理文书,夕阳下公子独坐在咸阳桥边的光景。
    虽然那段时间很短暂,但那时候可以心无旁骛,安静且不着急地做每一件事,没有朝中的诸多事打扰公子,也没有敬业县的事来让公子分心。
    田安觉得那半年过得很快。
    如果将来有一天,真的老得不能再为公子办事了,田安想着就将公子在咸阳桥边的那间小屋再搭起来,在那里慢慢死去。
    不多时就有内侍送来了消息,紧接着是一个接着一个的内侍来报。
    禀报的都是些有关御史府,博士府,丞相府的议论。
    田安在这些话语中,挑选着轻重缓急。
    而那堆化石正在被一个个侍卫拉了下去,这些东西多半会被存放在咸阳宫,存放很多很多年。
    外面的人也只会留下一些传言,这些传言或真或假。
    又坐了片刻之后,田安将煮开的热水倒出两碗,稍稍放凉了片刻,再端在木盆上,双手端着木盆,木盆上是两碗煮开过的热水。
    因脱下了鞋履,走路并无声音,田安的脚步不徐不疾,先是给始皇帝端上一碗,放在边上,而后再将另一碗递给公子。
    “公子,博士府的淳于越在议论今天的事。”
    扶苏一手执笔正在书写着,道:“他说什么?”
    “淳于越说今天的这些都是丞相安排的,包括那些指认龙骨祥瑞的人也都是丞相安排的。”
    扶苏微微颔首,道:“把这些话讲给丞相听。”
    田安又行了一礼,躬身退到了殿外,唤来一个内侍低声言语了几句话,那个小内侍就快步离开了。
    丞相府,张苍正在帮着李斯批复着南征粮草调度之事,忽见一个小吏带着一位宫里的内侍匆匆而来。
    张苍将手中的一卷文书放到边上,见到这个内侍在丞相身边低声说了两句话,就离开了。
    只是说了三两句,张苍发现丞相的脸色难看了几分,大概是听到了什么不好的事。
    不过,眼前有这么多事要办,张苍也无法去想这么多。
    将眼前的文书都整理好之后,他起身道:“丞相,南征所需的粮草调度都安排下去了。”
    闻言,李斯的脸色这才稍有缓和,他道:“嗯,有劳你了。”
    再看张苍递来的卷宗,其实张苍在算术一道十分了得,从未见他出错过,他说需要多少粮草,那就是多少粮草。
    李斯只是过了一眼,就让人吩咐下去。
    张苍道:“如今南征已起,这战一年内多半不会结果,苍以为往后几年负担会很大。”
    李斯一手搁在桌案上,沉声道:“修渠迁民之事,你帮助公子去安排,来年那些田亩一定要种上粮食。”
    “这就去。”
    张苍行礼离开。
    明明是午后,外面的风却更冷了。
    有关敬业县挖渠,挖出祥瑞的事,只是在咸阳城风闻了一阵。
    人们知道了这件事,对始皇帝与公子扶苏来说这就足够了,至于真相如何那就人云亦云了。
    关中入冬之后,又下了一场大雪,咸阳宫又休朝了。
    过了秋收就是冬藏,人们开始了窝冬。
    这天,张苍看着漫天大雪,得知了休朝之后的张苍长长松了一口气,他又在咸阳过了一年。
    走入自家屋中,张苍看着桌上放着的书卷,今天公子又说了有关土地与赋税的。
    这些问题公子总是会乐此不疲,一次次地追问。
    一卷竹简铺开在桌上,上面写着公子的新问题,又是关于土地分配的追问。
    今天,张苍没有足够的心力应付这些事,他今天还要去一趟敬业县,安排好丞相的交代。
    在张苍的印象里,近来他在丞相府看到了一卷文书,是有人听说在敬业渠挖到了祥瑞之后,希望时候减免赋税的,这卷文书送去章台宫,只是至今都没有给回复。
    张苍掐灭桌上的油灯,披上一件外衣,踩着自家院中的积雪走到门口。
    伸手推开大门,张苍便见到在雪中依旧热闹的咸阳城。
    这个时候正值农闲,粮食足够的人家多半是在家中窝冬,粮食不够或者家里孩子多的人家,多半会出来找活做。
    张苍背着一个包袱,包袱里装着的是一卷卷的书,走在热闹的街道上。
    正要走出咸阳城的城门,张苍见到一个骑兵策马而来,那人高声道:“南征捷报。”
    张苍看着那个传令的士兵快步跑入了咸阳城,一路朝着咸阳宫而去了。
    刚走出咸阳城两步,张苍望向咸阳桥方向,自从那座桥修好之后,从西面来咸阳城的人更多了,让咸阳城更繁华了。
    公子曾经说过,这个关中还不够大,还不够好。
    在咸阳城外,张苍找了一驾牛车,吩咐道:“去咸阳桥。”
    赶牛的老汉见张苍穿着显贵,也不敢多问,挥着手中的草鞭子,让牛走得更快些。
    咸阳桥就在西渭河,张苍发现自从此桥落成之后,还没来好好看过,桥上的行人与商旅不绝,还有人牵着骆驼一边走着一边叫卖着。
    有孩童从桥的这一头跑到那一头。
    西渭河的水流很急,不过桥却很稳。
    张苍下了牛车,迈步走上桥,来回走了好几步,满意点头。
    这座桥很结实,当初为了建好这座桥,公子可是在河边守了一整个夏天。
    现在的咸阳桥可以作为大军西进的主道,张苍一度觉得没有咸阳桥的关中是不完整的,也就是说以前的关中少了西进的道路,所以一直不够完整。
    明年说不定又会有不少人迁入关中,也会派出不少的官吏前往中原各地。
    这些年总会如此。
    敬业县,这两天又挖出了不少的骸骨,叔孙通都让人保存了起来,之后一起呈给咸阳。
    距离上一次,张苍在敬业县调度人手开凿河渠,那几乎是去年的事了。
    章邯再一次见到张苍,丞相又派张苍来了,有了能力出众的张苍协助,心里就有底了。
    张苍客气道:“苍不能在这里久留,之后还要去下游的几个县走动。”
    章邯颔首道:“是为了迁民垦田之事?”
    张苍又道:“苍还要让各县都拿出人手挖掘河渠。”
    两人一边走着一边说着,在敬业县没有什么好吩咐的,整个县的人都是为了这条渠劳作,不论男女老少,围绕着这条渠每天都要劳作。
    张苍看了看修渠的进度,还有暗渠里的情况,便坐在驴车上,打算一路去下游的村县。
    他正要离开,叔孙通快步跑来,道:“张御史,那祥瑞之事可还有人计较?”
    张苍坐在车辕上,一手拿着一卷竹简,回道:“老先生急智,帮了公子与丞相大忙。”
    叔孙通长叹道:“没人再计较就好。”
    张苍在敬业县留了一个时辰,交代了几句话,就一路朝着洛水河的下游而去。
    叔孙通在冷风中回头,一路朝着河渠走去,寒风吹得他的须发飘起,本意上他想问的,岂是祥瑞之事还有人计较?
    他是想问,可有儒家子弟非议他叔孙通?
    朝野肯定都知道了祥瑞之事,应该会有很多入秦博士议论他叔孙通。
    尤其是淳于越其人,多半会认为他叔孙通竟然帮着维护暴秦。
    所谓祥瑞龙骨,这种把戏瞒得住寻常人,瞒得住他淳于越吗?
    叔孙通阅人无数,见到的人多了,秦廷厉害的人有很多,有李斯,张苍,冯去疾,王贲,蒙恬……
    哪怕是王翦老了,始皇帝的秦廷上站着的都是当年留到如今人杰。
    有这些人在,秦廷还不会轻易败亡。
    他叔孙通的确是因祥瑞龙骨之事,维护秦廷。
    说不定那些博士府的博士们,会觉得他叔孙通背弃了他们。
    因淳于越这些人总是指责暴秦,其中就有指责暴秦征发劳役无度。
    寒风吹着,身上的衣袍正猎猎作响,叔孙通寻到一块干净的大石头,坐在石头上。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主动去维护秦廷,为什么会帮秦廷打掩护。
    奖赏这些民夫,声称是喜事。
    叔孙通看到了跑来的孩子,他看到了孩子们的笑容。
    初到此地,这里的孩子们还长得干瘦,可两年过去了,这些孩子如今长得多么地壮实。
    还有这里的人们,他们与外面的人是不同的,当这里的孩子读书之后,叔孙通发现这里的人们眼中有了光。
    这里的人接纳他叔孙通,也十分尊敬他叔孙通,这种尊敬不是因他师从孔家,这些村民根本不知道他叔孙通师从何人,他们也不会计较学问高低,他们只是觉得他叔孙通能够给他们的孩子教书,那么叔孙通就一定是个值得他们尊敬的人。
    说实话,在内心里,叔孙通觉得自己在这里过得很好,比在孔家或者是在咸阳更好。
    他在这里活得比任何地方都要好。
    叔孙通用袖子擦了擦眼角,所以当暗渠出了事,他叔孙通甚至都没有多想,就去了咸阳城。
    即便是到了咸阳城,叔孙通也是想着去见公子扶苏,还是去见丞相,他都没有想过离开这里,或者是去见淳于越。
    因为这里的人们挖了河渠,有了河渠的灌溉让他们的生活更好了,让粮食丰收了。
    所以叔孙通愿意维护,从内心里来说叔孙通维护的不是秦廷,而是维护这里的人们,维护他们现在所居住的环境,想让这渠接着挖下去,让他们依旧这样地活着。
    只不过这一次,他留下来,并且保护了这里,从此叔孙通觉得他的命运与这片小天地在一起了。
    他叔孙通做了大半辈子的孔子门生,哪怕是面对同门的倾轧,他从未觉得当初的自己,有现在这般挺直腰背,能够自信自重地活着。
    这种无愧于心的感觉让他叔孙通感觉自己重活了一次。
    保护一方乡民安宁,让他们过得更好,难道这还需要审时度势吗?当挺身而出才是。
    叔孙通觉得自己变了,这种变化应该与这个县独特的治理方式有关,这个县提倡劳动与创造来获得财富。
    “夫子,该讲课了。”
    一个稍大些的男孩快步跑来。
    见状,叔孙通忙擦了擦眼角,不让这个孩子看出异样,就带着他去讲课了。
    临近夜里,忙碌了一天的人们这才回来。
    叔孙通与章邯正在对饮。
    章邯看着这间屋子道:“这里以前是公子的书房。”
    叔孙通抿了一口酒水笑呵呵道:“公子说如有需要老朽可以用这间书房,也能够看这里的书。”
    章邯盘腿而坐,双手放在膝盖上,笑着道:“嗯,公子还说在咸阳城吕不韦的旧宅给你留了一间屋子,你是公子扶苏的宾客,你随时可以回咸阳,且仅此你一人。”
    油灯的火光照在叔孙通有些醉意地脸上,他低声道:“我见过荀子。”
    “荀子?”
    叔孙通抬首道:“那时荀子还在齐国的稷下学宫,老夫当时已拜了孔子,能够与荀子说上几句,原本老夫是不喜荀子的一些见解的,尤其是荀子主张与孔子正相反。”
    “老夫学了半辈子的孔子,却什么都学不会,唯独公子所言的墨家兼爱,人该先自爱的,先要保护自己,再去爱天下人,荀子没错,兼爱也没错,都没错,是人变了……”
    叔孙通的话语声越来越低,侧靠着一旁的书架,显然是醉倒了。
    章邯扶着他老人家侧躺,而后给他老人家盖上外衣与大氅,让他老人家安然睡去。
    翌日,叔孙通醒来的时候,天已完全亮堂了,看了看书房外的太阳,好在也没到讲课的时辰。
    “夫子,夫子!”
    听到屋外的话语声,这话语声应该是读书的孩子,其中一个是狸奴儿。
    叔孙通起身打开门,见到了三五个孩子,狸奴儿指着河渠方向,又道:“章邯将军说来了不少民夫,让夫子去一趟。”
    酒后刚睡醒有些口干,叔孙通往嘴里灌了两口凉水,这才被孩子们簇拥着来到了河渠边。
    章邯走来道:“张苍让各县又征发了五千民夫,用来挖渠,我们县又分到了一千人。”
    叔孙通啧舌道:“又一千人呀,这粮食实在是……”
    “粮食不用担忧,这些都由朝中出。”
    叔孙通迟疑道:“难怪,昨天张苍来这里时满脸忧色。”
    章邯重重颔首。
    孩子们瞧着一群正在吃着饼的民夫,都是一张张小脸挎着,这又得吃多少粮食呀……
    这些孩子并不知道,往后修建河渠就不用敬业县出粮食了。
    ……
    今年的寒冬,风雪来得很早,而且大有一种越来越凶的架势。
    接连半个月,张苍奔走十余个县,在洛水河沿线的各县游说,征发了近五万的民夫,前来开垦河渠。
    听说还一路奔走,到了洛水河口的宁秦县寻找能够挖渠的民夫。
    这张苍为了这条渠,就差一家一户地去跑。
    此刻,张苍站在宁秦县的县衙,当初公子就是在这里躲雨,而后去将王翦接了回来。
    现在从这里放眼看去,还能见到开阔的平原上,有一队队的民夫正在赶路,他们在一队秦军的带路下,正要去挖河渠。
    在此地又停留了两天,张苍写了文书让人送去咸阳。
    今天大雪还未停,张苍留在了宁秦县避雪。
    “待雪停了再回咸阳吧。”
    听到旁人的话语,张苍道:“正有此意。”
    那人行礼道:“在下是此地的县丞司马欣,见过张御史。”
    张苍望着这漫天的雪,以前没听过司马欣这个人,不过一个县丞而已,倒也不用在意,见对方与自己的年纪相仿,道:“此地民风不错。”
    “当年秦惠文王将这里赐名宁秦,那时的老秦人都说秦王已有东出之意,后来的秦王也真的一心要东出。”
    张苍坐在火盆边取暖,将一卷文书递给司马欣,又道:“你派人给那些民夫多搭建一些屋子,沿着河渠工地旁建设。”
    司马欣恭敬地接过文书,让人将文书送了出去。
    张苍依旧坐在火盆边,时不时喝下一口煮过的热水。
    司马欣眼中带着敬重又崇拜的目光,看了看屋内的张苍,这人是大秦的御史。
    心中思量着,司马欣觉得要是自己也能成为御史就好了。
    他拎起仓库内的草料,喂给了马厩中的马匹,又将一部分草料喂给了边上的五头羊。
    收拾完马厩与羊圈,司马欣拍去身上的杂草,道:“可惜当初公子扶苏来此地时,我没在这里为官。”
    公子扶苏贤名远播,有关公子扶苏的非议也很多,司马欣早有听闻,可他就是时运不济,当初他刚来此地任职县丞,那公子扶苏就带着老将军回咸阳了,就此错过了。
    直到现在,公子扶苏的老师,当今御史张苍来到了此地。
    见对方只是看着文书,根本没看自己一眼,司马欣又道:“我以前在栎阳为官,在我小时候,栎阳是个很好的地方。”
    说着话,司马欣叹息一声,道:“现在的咸阳城是越来越好了,栎阳县却越来越凋零了,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人都要打完了,好在朝野一直对栎阳的旧人很好,我这样的人也能来宁秦县当一个县丞。”
    张苍依旧看着手中的书没有言语。
    司马欣自觉没趣,也不说话了,看着门外的大雪发呆。
    风雪断断续续持续,关中天气刚有阳光的时候,一队队的民夫正在挖渠,他们因疲惫大口地呼吸着,在冷空气中吐出一口口热气。
    只是过了这半个月,敬业县的暗渠内,一个民夫将耳朵贴在泥土上,他听到另一侧的挖掘声,欣喜道:“快去将将军请来。”
    “好。”
    昏暗的暗渠内,众人低声议论着,火光照在他们满是泥巴的脸上。
    章邯低着身子走来,询问道:“挖到什么了?”
    一个正蹲着的民夫道:“将军要挖通了。”
    章邯愣神了片刻。
    那民夫道:“将军来听。”
    章邯凑近,的确听到了另一头传来的沉闷的挖掘声,与说话声,又道:“拿木铲来。”
    接过民夫递来的木铲,章邯用力一凿,将泥挖出来,而后接连挖了好几铲,泥土滑落下来时有些许亮光。
    几个民夫用力一推,将余下的土全部推出去,一阵冷风带着新鲜的空气迎面而来。
    正在挖渠的另一队民夫看着地下露出来的几个脑袋,吓得呆在原地。
    接着一个个人从洞里爬了出来。
    当一个穿着甲胄,将军模样的人出来之后,越来越多的民夫从这里钻出来。
    此地看守的校尉,正要上前询问,见到是章邯,他当即行礼道:“都尉!”
    章邯刚从渠里出来,有些狼狈地道:“暗渠挖通了,你们加固好通道口。”
    “末将领命。”
    章邯拍了拍这个年轻校尉的肩膀,对他以示褒奖,带着自己的民夫就离开了此地。
    从商颜山那一头,挖到了这一头,从洛水河的上游挖下来,几千人挖了可是整整三年呀。
    从暗渠走到山的这一头感觉挺近了,大概有六十丈。
    而绕山走,在地面上绕了原路反而走了半个时辰,一路走众人还压抑着情绪,一回到村子里,这里的民夫才欢呼起来。
    三年来的努力,总算是有了成果了。
    虽说期间暗渠塌了几次,好在没有人出事,一切还算顺利。
    又有军中的人策马而来,“丞相有令,命都尉督建后续的河渠。”
    此人言罢,还坐在马背上,抱拳以示敬意,而后缰绳一拉,马匹转向再一次离开了。
    叔孙通还在带孩子们教书讲课。
    而三天之后,当暗渠出水口与入水口加固完成,章邯朗声道:“开渠!”
    上游的河渠被挖开,湍急的河水进入河渠中,一路冲刷而下。
    一群孩子们跟着冲刷而下的水流,沿着河渠奔跑着,直到水流冲入暗渠中。
    而后在商颜山的另一头,数百人的民夫就在暗渠的另一头,其中一人伏在渠边,正侧耳听着。
    终于,此人眼神一动,兴奋道:“水来了!”
    话音刚落,水流从暗渠而出,一路朝着临晋县而去,流淌百余里,到了下一个渠口重新回到洛水中。
    渠中的水位越来越高,但终究没有漫出竖井,水位稳定后,临晋县的村民们也跟着欢呼了起来。
    有关中的老农伸出双手,在渠中捧起还显浑浊的河水,他颤颤巍巍道:“这里有水了,我们可以灌溉了,可以种粮食了!”
    一时间有老农的眼中闪烁着泪水,他们几代人生活商颜山的南麓,这里没有沟渠,当年他们要用水灌溉田地,需要挑水走上几十里路,在洛水河边挑水,再走几十里回到自家的田地。
    张苍就站在不远处,看着欢呼的人们,待明年春耕,他们不仅能够浇灌自家的田地,也不用辛苦挑水走几十里路,甚至他们能够得到数千顷的良田,从此他们过得不用这么苦了,他们的子孙能够吃得更壮实了。
    敬业县用了一年时间开渠,得到了收获。
    三年后影响了周边这几个村县,让原本贫瘠的田地变得肥沃。
    到现在,暗渠挖通,已是第二个阶段,影响了洛水以东的千百户人家。
    这些人一定会记得公子扶苏的壮举,这些人一定会成为公子扶苏最坚定的拥护者。
    现在,张苍有些理解了,理解公子曾说过关中应该是个更加富饶的地方,它现在还不够好,不够美丽,它应该更美丽的。
    放眼关中这八百里的秦川,修建咸阳桥,建设河渠,张苍明白了公子所言,公子所言之美丽,是要建设关中。
    章邯见到张苍,策马而来道:“张御史。”
    张苍站在原地,神色狐疑,莫非公子要效仿当年的大良造商鞅?
    章邯在张苍的肩膀上重重一拍,道:“有劳张御史禀报此地盛况。”
    张苍摆手,指了指已远去的一队骑兵,道:“他们去禀报了。”
    章邯收回手,尴尬一笑,感慨道:“三年呀,这三年太辛苦了。”
    张苍缓缓道:“这里的人只是辛苦三年,但能够让他们的后继代代子孙拥有肥沃的田地。”
    章邯目光所及尽是欢呼的人们。
    孩子们在河渠边玩闹着,有妇人看着渠水抹着眼泪,有男子大笑着已在盘算来年该如何种地了。
    老人们抱着自家孙儿大笑着,他们来年就能种出让全家吃饱的粮食了。
    张苍所征发的民夫多数都和眼前这些人一样,家中只有旱地的民夫。
    因此这些人最容易被游说,毕竟敬业县得到了实实在在的好处,这些民夫没理由无动于衷。
    张苍往口中送入一颗枣子,慢慢地嚼着,目光看着那万顷旱地,未来也要将那里成为万顷沃土。
    公子从未说过他的志向,若真有志向,应该就是这样。
    让地瘠民贫变得民富粮丰。
    人们欢呼了整整一天,这件事很快传遍了关中各县,一直以来的贫瘠的商颜山南北,要富庶起来了。
    这个消息几乎传进了每个县的人们耳中。
    关中这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消息传递倒是很快。
    河渠的路线与样式都是公子规划的,最难的一段便是暗渠,如今暗渠克服了,余下的井渠该会轻松许多。
    今天,叔孙通来到洛水河边的官邸,这里是工室令的官邸,隶属朝中九卿之一的少府,如今公子扶苏是少府丞。
    身兼工室令与御史的张苍就在这里主持河渠修建。
    见是叔孙通来了,张苍道:“夫子所来何事?”
    叔孙通递上一坛腌萝卜,道:“这是村子里的孩子们给你的。”
    张苍低下头道:“苍在县里时日不多,孩子们还记得我?”
    “记得,你教过他们写字,他们就会记得,他们还记得李由,孩子们写了书信老夫让人送去蜀中了,希望李由能够看见。”
    张苍颔首,将这坛腌过的萝卜放在边上。
    一阵风吹过,吹得油灯的灯光忽明忽暗。
    叔孙通放下了这坛腌萝卜,双手背负着离开了。
    寒冬的夜里,李斯反复看着张苍送来的文书,河渠又修成了一段,这是他自书同文的政令发布之后,今年的又一件大喜事。
    甚至最近都没想着要将淳于越腰斩于市了。
    家仆站在一旁,丞相看着这卷文书反复看了好几遍,似乎怎么都看不厌。
    翌日,李斯抱着这卷文书醒来,他是被家仆叫醒的。
    “丞相,陛下召见,去章台宫用饭。”
    李斯穿戴好衣冠急匆匆出了门,当他走入宫门才发现原来陛下还召见了朝野文武,包括入秦的博士,其中就有淳于越。
    见对方正巧朝着自己看来,李斯微笑以对,最近实在是太高兴,见谁都想笑。
    淳于越见到李斯的笑容脸色一冷。
    短暂“交锋”之后,众人走入了章台宫了。
    此刻的章台宫内钟乐声起,始皇帝还未到,群臣纷纷被内侍请入座,紧接着酒水和吃食纷纷被端上桌。
    官吏们分别坐在殿内的两侧,李斯见到了坐在对面的淳于越,依旧是满脸的微笑,以一种完胜的姿态,向坐在对面的入秦博士们投以胜利者的微笑。
    这一年,书同文,建设咸阳桥,发动南征,修河渠……
    李斯当然是完胜。
    这些入秦博士中如淳于越之辈,他们不想为大秦叫好,就只能长戚戚。
    一众宫女走入大殿内,在钟乐声下起舞。
    李斯往嘴里塞了一些核桃肉,享受地吃着。
    当始皇帝走入大殿内,群臣起身行礼。
    嬴政穿着一身黑色的衣袍坐下,目光扫视在场众人,言道:“南征捷报频传,朕与诸位共饮。”
    李斯第一个端起自己的酒樽,站起身行礼。
    而后其余的众臣纷纷起身行礼。
    酒水入口,等始皇帝放下了酒樽,众人这才又入座。
    一队宫女舞毕退下之后,又有一队宫女走入殿内起舞,两队宫女的舞姿不同,如果善于观察的话,就会发现前一队宫女所跳的是当年齐国的舞蹈,现在这一队宫女所跳的是魏国女子的舞蹈。
    嬴政从一旁的锅中捞出一碗面条,看了看扶苏。
    内侍会意之后,将面条端给了公子扶苏。
    父子间的举动群臣都看在眼中,而后群臣又看向殿内宫女的舞蹈,以李斯为首的一系臣子自然是笑意更甚。
    公子扶苏依旧是始皇帝最疼爱的孩子,况且公子今年修建咸阳桥,修建河渠,帮助协理国事,自然是居功甚高。
    要论功劳,其次就是丞相李斯。
    再其次就是张苍。
    这一次宴席就是为了庆功没有别的意思。
    当殿外下起了冻雨,殿内依旧歌舞升平。
    直到夜里,这场宴席才散去。
    父皇有些喝醉了,便早早去休息了,大殿内的群臣也纷纷要离去。
    扶苏站起来道:“父皇有命,寒冬已至,今年休朝,待来年暖春再行开朝。”
    众人闻言行礼告退。
    李斯望着大殿外,见淳于越是第一个离开大殿的,意料之中地一笑,行礼道:“臣恭贺公子的河渠告成。”
    “老师说笑了,扶苏不过是说三两句话,诸事都是丞相调度的。”
    扶苏往殿外走着,“之后河渠还要一路南下,扶苏对各县情况不甚了解,之后还望老师相助。”
    李斯跟着脚步,道:“臣不敢懈怠。”
    当群臣都离开之后,殿外安静了许多,扶苏送别了丞相李斯,站在章台宫外还在思索着,看了以前的文书,原来当年的秦国为了东出,为了吸纳人口,在商鞅提议下,秦王下了政令,凡是各诸侯国前来归附的人,免除三代的徭役赋税,秦国四界之内,岭坡,土山,沼泽,十年不收任何赋税。
    当年的列国黎庶,常年迁徙的人家亦有之,当得知秦国给的条件,他们自然愿意迁居。
    翌日,高泉宫内,扶苏正在准备今天的早食,将一条鱼杀好之后放入锅中煮着。
    田安发现公子又有心事了,公子每每有心事的时候,都会多杀一条鱼。
    平日里,公子一顿只吃一条鱼。
    明明,昨夜章台宫才饮宴庆贺。
    今天,公子为何还有心事呢?
    殿前的梅树又不开了,明明是寒冬时节。
    田安站在殿外,看着它们就心烦,想将这两棵梅树砍了。
    这两棵梅树很怪,寒冬时节不开,偏偏会在暖春到来的时候,开。
    而且就算是开,也不过是十分敷衍地开个两朵,似乎都不肯多开一朵,十分地吝啬。
    田安望着梅树,依旧神色纠结。
    殿内,今天的公子很清闲,吃了早食后,公子就在耐心地喂鱼,看着水面的倒影,看着池中的鱼,这里的鱼真是越来越肥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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