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打孩子是不对的……”
    陈乐酩半跪在余醉腿边,仰头望着他,指甲深深地掐进手心。
    49条皮带全抽断,人还能活吗?
    他觉得弟弟可怜,又替余醉心寒。
    “那把自己的尸体留给自己的哥哥就是对的吗?”
    余醉问他:“你知道如果他没有活下来,我要面临怎样的结局吗?”
    “他会和直升机一起坠海,一起被撕碎,碎掉后身体沉入海中,我会请人帮我打捞。”
    “但是人对大海来说那么渺小,他可能早就被洋流冲到别的海域,可能被鲨鱼吃掉,可能有幸捞上来一点点,一点点残缺的头颅、手臂、躯干。”
    “他们把他拼在一起,叫我过去辨认,问我,那是不是我弟。”
    “那怎么会是呢?”
    余醉喉间一哽,声音嘶哑。
    “我弟弟不是碎掉的……”
    “他是个健康漂亮的孩子,他的心脏会跳,皮肤是温热的,呼吸是平稳的,嘴唇是有血色的,眼睛始终是亮亮的看着我的。”
    “我从五岁开始养起,从一只小猫小狗那么大养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我发誓我会守护他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刻,我最终的归处会在他家洒满阳光的庭院里。而不是抱着他仅剩的那几块身体,躺进棺材里。”
    夜静悄悄,空气被冰冻。
    余醉的话音仿佛一把残忍的剔骨刀。
    他把手放在陈乐酩脸上,带着一圈硬茧的掌心掐着他的下巴问:“你说他去死之前有没有哪怕一秒钟的时间想过,他哥哥会面临这样的结局?”
    “我……我……”
    陈乐酩答不出来,心疼得快要死掉。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疼,疼到喘不过气,泪流不止,疼到整个胸腔都跟着抽搐,仿佛有人把他的心给剖开了搅碎了,再拿钢丝球一遍又一遍地摩擦那些烂肉。
    他甚至能透过余醉的眼睛进入他的脑海,透过他的描述看到那些画面。
    暴雪纷飞的海岸边放着一地被泡出巨人观的灰白色碎尸,他跪在尸体前,一块一块抱起来辨认,亲眼看着自己一点点养大的孩子变成一滩碎肉。
    那些碎块怎么都拼不完整,还有一部分会永远留在海里。
    那么从那一天开始,到他生命终结的那一刻,他每次午夜梦回看到自己的弟弟,都不再是那个健康漂亮的孩子,而是拼不好的几块残缺碎片。
    “不会的……”
    陈乐酩流着泪,一点一点蹭到余醉双褪之间,跪在地毯上,去抚摸他的脸。
    余醉没有动,就那么看着他。
    灰绿色的眼眸里满是潮湿的雾气,仿佛两道经年未愈的、化脓的伤口。
    陈乐酩仰起脸,闯进他的伤口里。
    “他没有死,你弟弟没有死,他福大命大,长命百岁,他会回到你身边的,永远和你在一起,你是个很好的人,你养出来的弟弟也会是很好的弟弟,他不会再这样了,不会再伤害你……”
    他忍不住伸出手臂,圈住余醉的脖颈,稍微用些力气把对方的脸按进自己肩窝里。
    “不要怕,都过去了,你弟弟还活着不是吗,他不会再做傻事了。”
    余醉问:“你能替他保证吗?”
    陈乐酩很想说我能,好让他安心,让他不再害怕,可事实是他连余醉弟弟是谁都不知道。
    “对不起,我不认识他……”
    “那就少管别人家的事。”余醉从他怀里起身,站起来往外走。
    陈乐酩张张嘴,无措地低下头。
    也对。
    他一个连家人都没有的可怜虫,却还妄想去插手别人家的家事,真是自大愚蠢得可笑。
    他收回手,顺着来时路,蹭回距离余醉两米开外的角落。
    萦绕在鼻尖的好闻的气味消失了,舒服和惬意的感觉也消失了。
    他就像一朵没人要的小蘑菇抱着自己的伞盖,伤心得抬不起头来。
    “啪”一声,头顶的大灯被打开。
    余醉回到他旁边坐下,“起来。”
    陈乐酩没动。
    “起来,坐久了凉。”
    地毯再厚也隔绝不住潮气。
    “不凉。”
    余醉耐心告罄:“你还想我再说几遍?”
    趴在那的人忽然一颤:“你爱说几遍说几遍,我不要听,我说过了不凉不凉你也没听啊,少管别人坐在哪里……”
    自以为非常凶狠其实虚得要命地以牙还牙之后,他梗梗着脖子不服不忿地和余醉对视。
    余醉面色铁青,抬起手来。
    他吓得脖子一缩。
    余醉给地毯插上了电。
    “……”
    屁股底下顾涌的水突然咕噜咕噜地烧起来,地毯很快变热。
    陈乐酩震惊地毯还能加热的同时十分理亏,上一秒还凶巴巴的小脸这一秒就胀得通红。
    “谢谢……”
    被凶了也凶回去了勉强算扯平,他识相地抛出橄榄枝:“我们和好吧?”
    余醉拿他没一点办法。
    还和好,是小学同桌之间吵架吗?
    “嗯,和好吧。”
    陈乐酩脸上立刻多云转晴,这次不需要他再蹭过去,余醉就坐在他身边。
    他忍不住靠近一点,仰头紧张兮兮地问:“你真会打他吗?”
    “他不该打吗?”
    陈乐酩无话可说。
    “那你就轻轻打两下,打完也和他道下歉可以吗,不然他会很伤心的。”
    余醉冷笑:“我舍不得让他伤心,可他很舍得让我伤心。”
    “不会的不会的!”陈乐酩扶着他的腿几乎扑进他怀里,急切地辩解起来:“他一定有他的苦衷,不然怎么会绝望到放弃生命呢?我都舍不得你伤心,他怎么会舍得呢?”
    余醉眼眉挑了下:“你舍不得我伤心?”
    陈乐酩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低下头疯狂咳嗽,同时趁机往后退。
    可余醉不让他走,拽着他的手臂按在腿上。
    “问你话呢。”
    “我听到了……”
    “回答啊。”
    “对啊!”
    回答就回答,陈乐酩吼完一句,迅速小声:“你伤心的时候我也很难过……”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两只大手落下来一左一右架住他的手臂,把他往上提进一个充斥着好闻气味的怀抱。
    余醉把下巴搁在他头顶的小发旋里:“为什么会难过?”
    陈乐酩晕乎乎地泡在他怀里,脸颊贴着他胸口,听着里面传来一下一下有节奏的“砰砰”,心脏是跳动的行星。
    “因为喜欢你啊,你还没看出来吗……”
    他不会拐弯抹角,藏着掖着,他的心意就摆在那里,坦坦荡荡地剖开给人看。
    余醉的手移到他背上拍了拍:“这才是你见我的第二面。”
    “没关系呀,第一面就喜欢上了。”
    仿佛被丘比特之箭命中过心脏,他注定要对这个人一见钟情。
    “谁会和一个只见过两面的人告白?”余醉有些头疼,“不怕我是坏人吗?”
    陈乐酩却一本正经:“不是告白啊,只是你问了我才说一下,因为不想对你撒谎。”
    “告白我还没准备好,我想弄得正式一点,郑重一点,不能这么草率。”
    说着屈起食指对准他的脸,嘴里“咔咔”两声:“失忆喷雾,忘掉我刚说的话。”
    余醉配合地闭上眼睛。
    真闭上了陈乐酩又忍不住问:“如果刚刚是告白的话你会答应我吗?”
    “刚说什么?已经忘了。”
    “……好吧。”陈乐酩克制地在他胸口蹭了最后一小下,撤出来,酷酷地说道:“还没答应我,不能这样抱。”
    “你还挺讲原则。”
    “是的。”
    他坐正身子,继续和桌上的小甜酒奋战。
    余醉看着他一杯一杯地灌酒,想到他刚才缩在沙发角不肯抬头的样子,不知道自己一个人伤心的时候是不是也会这样趴着。
    他问陈乐酩:“怎么道歉?”
    “……什么?”陈乐酩不明所以。
    “如果我不小心惹我弟弟伤心,他蹲在角落里不理我了,该怎么道歉?”
    “这还要教啊?”
    陈乐酩恨铁不成钢地望着他,十分无奈,双手合十朝他拜拜:“对不起我错啦,拜托你原谅我。”
    余醉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重复:“对不起我错了,拜托你原谅我。”
    “就是这样!”陈乐酩冲他比大拇指。
    “你如果惹他伤心了就和他道歉,他就会原谅你和你团聚,天底下没有一个弟弟不爱自己的哥哥,他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他这副样子特别像上帝派到人间来的天使小狗,每天都要完成好人好事kpi。
    比如我今天帮助一个人类解决了他和弟弟的感情纠纷。
    又比如我今天晒了很久很久太阳走过校园里每一条有阳光的小路,没让太阳白白出现。
    可是小狗自己呢?
    小狗的心愿有谁来完成?
    余醉碰碰他的脸。
    “陈乐酩。”
    “到。”
    “为什么要喝这么多酒?”
    喉头一僵,陈乐酩迷茫地盯着手里的酒杯,默了默,很小声说:“我很难过……”
    “为什么难过?”
    陈乐酩不想说,闭紧嘴巴。
    余醉重复:“为什么难过?”
    “因为……我总是一个人,我不想一个人。”
    他把脸凑到酒杯前,眼睛瞪得很大,好像这样泪就不会流出来。
    “你有一个弟弟,他虽然离家出走了,但你去哄他,他就会回到你身边。”
    “小年也有爸爸妈妈,每个周末他都会回家,还会带爸妈做的饭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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