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渝心里一直念着守岁这件事, 隐隐约约听到关门声便忍着困意从床榻上翻身起来。
    一出屋就见着云风提着灯笼迎过来,言明兄长正与师父在暖阁会话吃茶,他心道这倒是稀罕事, 师父不去与镖局兄弟们吃酒玩骰子竟然与兄长这般文人说起话来?于是接过云风手中的灯笼, 兴致冲冲去寻他们。
    可万万没想到刚踏入暖阁就听到让他震惊万分的话。
    甘九大哥是小哥儿?
    师父与甘九大哥两情相悦多年?
    封口费!
    他想起什么脸色涨得通红。
    夜风吹过,檐下碎雪簌簌落下, 惊得他脖后一凉, 那残存的困意和热意霎时间消散的无影无踪。
    “我打算明日偷偷回凤阳镇, 再也不回来了……”
    一听到这句话, 魏渝连忙闯进阁内:“师父,你别走!”
    “罐罐?”
    魏承和佟钊都没想到罐罐会忽然过来。
    佟钊欲盖弥彰的轻咳两声, 起身道:“那,那什么我去看看你那群师兄喝成什么样,一群皮小子, 也没个轻重……”
    “师父!”
    魏渝将灯笼重重放在桌上,气道:“这事不说清楚你别想走!”
    佟钊看一眼面色沉静的魏承,故意虎着脸道:“你小孩子家家哪里懂大人的事,时辰不早了,与你兄长一道回去歇着……”
    “魏家商行和震金镖局我一人顶起来的时候没人说我小孩子家家, 这一遇到这些家事,你们总是说我年纪小!”
    魏渝瞪圆眼睛:“你若是想要镖局的师兄和甘九大哥安心给我做事, 就不能做不告而别的荒唐事!”
    佟钊张了张嘴:“罐罐……”
    魏承也道:“罐罐说得对, 佟叔,这事你可与甘九大哥仔细商量过?”
    佟钊看看他们,咂摸咂摸嘴:“没有,我不敢问,也不想拖累他……”
    这人瞧着雷厉风行, 在感情上可真是急死个好人。
    魏渝抱着手臂无语道:“师父,你可真像戏文里因为没长嘴把夫郎气跑了的人!”
    魏承附和点了点头,虽然他没看过几出戏,可罐罐说得准没错。
    “这些年甘九一直在拼命赚钱,给自个儿攒后路也给彩儿攒嫁妆,前年彩儿出嫁,那丰厚的嫁妆可让凤阳镇的人好生羡慕,如此他才没那么拼命了。”
    佟钊轻叹一声:“他幼年隐瞒自个儿的身份是为了自保,后来就是日子稳定了他也没想将自个儿的身份公之于众,哥儿的身份到底是有所限制,我见他每日在晒场和各地来回奔波,有时比走镖还累还苦,可他说想着以后能一览天地山河,就觉得甘之若饴,如此我竟说不出成亲之事,我知晓他心中感恩我当年救他们兄妹一命,也知晓他心中有我,可若是成了亲……”
    魏渝急道:“成了亲又怎样?”
    “成亲……”
    佟钊看一眼罐罐青涩小脸,轻咳一声:“这成亲之后心里就更为惦念,相思之苦最为磨人,我怕因此再误了他的前程,我大哥前年捉贼受了不少伤,如今从官府典狱下来养伤,嫂嫂和幼小侄子又担不起事,我怎么也得护着他们几年……”
    又拍着胸膛道:“我就是回凤阳镇也打着除了他终身不娶的念想,私想着几年后若他心里还有我,身边也没有良人,天涯海角,我也与他同去。”
    “相思之苦……”
    魏渝喃喃两声,又看向兄长:“哥哥,相思之苦有多苦?”
    魏承倒真沉吟一会儿,摇摇头道:“我不知。”
    “我哥哥既然都不知,想来这相思之苦也没什么!”
    魏渝道:“师父,你别拿相思之苦说事,你怕甘九大哥苦,甘九大哥没准根本没那么想你,总之你要把自个儿的心思与甘九大哥说明白才成!”
    佟钊迟疑:“这事……”
    “把你震金镖局总镖头的气势拿出来!”
    魏渝推着他就走:“择日不如撞日,今儿就去和甘九大哥说清楚!”
    魏家兄弟左右架着佟钊不让他临阵脱逃,刚从魏庄出来就见着不远处有道摇晃的灯笼残影。
    “佟大哥?”
    “甘九大哥?”
    魏渝眼睛一亮,走近一看果然是甘九,他手里还拿着黑厚的长袍子,一看就是他师父常穿的衣裳。
    “罐罐?”
    甘九笑道:“我见着佟大哥这时辰还没回新院就来寻他。”
    又踮脚望一眼:“我离着老远见着你们扶着他,他真喝醉了?”
    “没喝醉,清醒着呢。”
    魏渝将自家没长嘴的师父猛推过去:“甘九大哥,我师父有话想对你说!”
    然后扯着兄长的手就跑:“哥哥,咱们走!”
    甘九愣了下:“啊?好……”
    见着那兄弟俩跑远,甘九踮脚将手里的袍子给佟钊披上,嗔道:“你说你,这大冷天连袍子都不披就跑出来……”
    “九儿。”
    佟钊将甘九的手用力攥着,颤抖道:“大哥心里有你,放不下你,咱成亲,成吗?”
    灯笼摔在地上,夜色浓郁,他们看不清彼此的脸,但能看清彼此的心。
    魏家兄弟欢笑着回到暖阁,魏渝心血来潮道:“不如今儿就在这里守岁?”
    如此,云风端上来新鲜茶水和茶糕瓜果,又忙往火盆里多添炭火,云天也将魏承的书搬过来。
    魏渝解下外袍,顺手将腰间钱袋子丢给他们:“今儿累着你们了,这大过年的,快回去歇着吧。”
    兄弟俩挤在一张小榻上,腿上盖着厚实的被子,说说笑笑,吃吃喝喝,好像回到了当年的小草屋。
    “哥哥,你说师父这回能长嘴吗?他们能成亲吗?”
    魏承将剥皮的榛子肉送到他唇边:“放心,你就等着喝你师父的喜酒吧。”
    “这是谁炒的?还挺香。”
    “听说翠婶新引来几个丫头,也许是她们炒的。”
    罐罐将干果嚼得嘎嘣脆,笑道:“溪哥儿和彩儿成亲我们都没回去,这回可算是能喝上喜酒了。”
    这几年魏承身上有孝,魏渝又忙着采买木材桐油的事,到底是没来得及回去,不过丰厚的贺礼全都送到了。
    他吃了几把干果和茶糕觉得口干,又就着兄长的手喝下一碗茶水。
    这吃饱了困意就找了过来,尤其耳边还有阵阵翻书声。
    他靠在兄长的肩膀上,本想与兄长一道看书,可密密麻麻的字让他有些眼花,视线又缓缓落在兄长持书的手上。
    兄长捻书的动作很轻,手掌骨骼分明,指节又修长如玉。
    也不知怎么想的,他竟然试探得摸了上去。
    魏承一顿,偏头看向他:“困了?”
    魏渝忙将手抽回来藏在袖口里,摇头:“我不困。”
    魏承将书放在一边:“给你讲那本没讲完的东湖游记?”
    这本游记是他当时在藏书馆刻意背下来留着给罐罐讲的。
    “我今儿不想听。”
    魏渝用脸蛋蹭蹭兄长的胳膊,忽然想到什么:“哥哥教我背两首诗?”
    “稀罕事。”
    魏承轻笑道:“怎么想着要背诗了?”
    罐罐道:“我还想着师父所说的相思之苦呢,我好奇相思之苦到底有多苦?我不知,哥哥也不知,师父一个糙汉子说不明白,那诗人肯定比我们懂得多,他们可留下相思之苦的诗?”
    魏承想了想,道:“倒是有一首。”
    “晓看天色暮看云,”
    他看着魏渝乌润的眼睛,轻声道:“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我从晨起到傍晚一直在窗边看着天边的云霞,从清浅的云等到烈焰晚霞,从平静到燃烧,走路入神念你,坐着入神念着你,时时刻刻都念着你。”
    魏渝愣了片刻,他张了张嘴,半晌才道:“相思真害人,走路入神摔倒了怎么办呢?”
    魏承偏头笑了:“你啊。”
    “我怎么了?”
    魏渝追着他去瞧:“哥哥,我怎么了啊?”
    魏承揶揄道:“我怕你摔倒。”
    “摔倒?我能想谁呢?”
    魏渝仰着小脸,又亮着眼珠一笑:“对对对,我想着哥哥,想着师父爷爷,还想着杏儿灰崽墨珠儿小野参……不对,不对,此相思非彼相思。”
    因着师父这事竟然他好像对男女之事有些了解,他歪歪头,不知怎地竟然有点隐隐的兴奋和害臊:“是像师父思念甘九大哥,甘九大哥思念师父那种相思?”
    魏承深深瞧他一眼,出其不意的轻弹他个脑瓜响:“你才多大,说这些忒早。”
    魏渝捂着头叫道:“不小啦,我都十六了!”
    次日一早,便是大年初一。
    一家人聚在一处吃饺子,魏渝见着师父神清气爽,刚想偷偷问问进展,就听他师父道:“各位,有个大事要与你们说。”
    吴师娘将一碗饺子汤放在魏渝跟前,好奇笑道:“什么事啊?”
    佟钊看一眼对面的甘九,大笑道:“我要与甘九成亲了!”
    这话一出当真是激起千层浪。
    除了魏家兄弟,旁人都没想到佟钊与甘九整日兄弟相称竟然还有这桩事!
    魏渝注意到甘九的身份师父并未言明。
    不过大康男子与男子能结为契兄弟,虽然少但并不是什么特例之事。
    意外虽意外,众人多是祝福他们能够联结在一处,陈爷爷还当场要给他们掐算个日子。
    佟钊忙道:“越快越好!”
    众人都笑骂道:“你这时候知道急了!”
    甘九低头笑笑,道:“今年六七月份我还要与罐罐一道出海,便想着早些将事情定下。”
    陈爷爷想了想道:“五月初五是个好日子。”
    佟钊大手一挥:“成,那就定下五月初五,到时各位都来佟府喝我的喜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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