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辞秋面具底下的眼眶已经泛了红,他极力抿着唇,但仍然控制不住自己发颤的气音。
    他的手抓着谢翎的肩背,紧紧靠在他肩上,嘴唇翕动好几次,才终于把那句说给过鸟团的话重新说给了谢翎听:“欢迎……回来。”
    他一句话说得太慢了,仿佛只要稍微快一点,他就会藏不住心头的酸涩,从嗓音里溢出泪来。
    但谢翎已经听出来了。
    他抱着沈辞秋的手再度收紧,自己眼眶鼻头也发酸,千言万语哽在喉头,有太多太多想要倾诉的话,但也知道现在不是时候,不是谢摧炎等人死了就完事了,秘地之险还没消失呢。
    两人用理智艰难的拽着心神,不舍又克制地慢慢分开,谢翎抬手,召回了穿透谢摧炎心口和其余落在地上的箭,金箭唰唰收回背后的箭囊里,他转身去捡回了沈辞秋的伞。
    然后在沈辞秋靠近时,起身抬手,伴随着轻盈的风,伞过头顶,谢翎为沈辞秋撑起了伞。
    阴影盖在他们二人身上,遮住的,是伞下无声眷恋的目光。
    沈辞秋耳边的翎羽晃动,隔着面具,可他却依然能感受到谢翎灼灼的视线,当沈辞秋以为他是鸟团时,他觉得自己看不清谢翎面具下的神情,但此时此刻,昔日谢翎种种目光都浮上了脑海。
    ……时隔这么久,那一幕幕都清晰可见,沈辞秋竟都还没忘。
    而谢翎为沈辞秋撑着伞,也忆起在连断山脉,与沈辞秋一南一北分开前,自己还在想,回程路上想带沈辞秋去水乡逛逛,烟雨或暮色,青石黛瓦间,他们就这样打着伞漫步,可怡然自得。
    但这个念想没有实现,两个人来,他却让沈辞秋一个人回去了。
    他涅槃前的记忆断在了沈辞秋的背上,他记得阿辞在雨中背着自己,那之后他还有没有说什么,阿辞有没有说什么,都记不清了,模糊一片。
    只记得白梅冷香的味道伴着自己陷入安眠。
    可他让沈辞秋等了他那么久。
    他从前说着只是睡一觉,可当分别那一刻猝不及防来临时,谢翎才发现自己念着沈辞秋的名字,有多难过,多不舍,真正到了那关头,人才会明白所有安慰都没用,该痛还是得痛。
    阿辞一定也很痛。
    醒来的谢翎只要想到这一点,在重逢的喜悦下,就是无尽的心疼。
    “对不起。”谢翎为他撑着伞,喉头一直哽得难受,“让你等了这么久。”
    沈辞秋摇头,他微微抬眸,看着谢翎:“你不要道歉。”
    你从来没有需要道歉的地方。
    他慢慢抬手,将自己的手也放在了伞柄之上:“没有你的伞,我不会站在这里。”
    没有谢翎,他就只会是一心只为复仇的幽魂,而不是名为沈辞秋的人。
    谢翎深深吸了口气,闭了闭眼,好捱过眼中这一波差点忍不住的酸楚。
    前来抢夺苍蓝之心的六个人倒了一地,暝崖拔刀,遥遥看着沈辞秋和谢翎,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突然就又搂又抱的,此刻还靠的那么近,挨在一起低语……合着那位高冷道友是会说话的啊?
    他是认识孔清,但没把沈辞秋跟谢翎的身份对上,即便孔清尊称沈辞秋宗主,他只以为又是妖族那边复杂的势力纠葛。
    毕竟没人会猜到玉仙宗将近一年杳无音讯的大师兄,居然就这么成了一宗之主。
    谁敢想啊?
    暝崖瞧着撑伞的两人,疑惑地想问问孔清,结果一扭头,就发现孔清盯着那两人深深抽了几口气,随即低头,似乎想抹抹眼睛,结果手指碰到才想起自己戴着面具,又只好放下。
    暝崖:?
    他想,这里大约可能好像的确只有他一个局外人。
    不过他不尴尬:“你们这是……?”
    孔清放下袖袍,又含糊过去:“没什么,我们与谢摧炎有怨,有机会杀了他,高兴了点吧。”
    这自然是假话,在沈辞秋的计划里,谢摧炎也到了该死的时候了,看到谢翎开了口,加上沈辞秋的举动,孔清就知道,谢翎回来了。
    暝崖也不知信没信,但点了点头。
    不知还会不会有其他人过来,千机是沈辞秋的武器,还是得他自己握着才方便随时应对敌人来袭,因此伞回到沈辞秋手中。
    谢翎翻到了谢摧炎的储物器,沈辞秋要把谢翎的储物器还给他,谢翎不急,把谢摧炎的东西也放了进去:“你先拿着。”
    两人朝孔清和暝崖走近,开口的是谢翎,他换了个伪装的声线,说:“这里不便再留了,换个地方。”
    暝崖没忍住再看他两眼,心道奇了,几句话的功夫,这位道友怎么给人的感觉完全变了,就像换了个性格。
    好比昨日见同行人病了,只会默不作声来回踱步,看着也不细心,因为就连在铜盆里拧帕子拿去照顾病人,都是看着自己做了,他才想起还能这么干。
    先前的他就像是执伞之人冷峻无声的护卫,没什么自己的主见,但此刻他一下变得沉稳可靠,不再是单纯的护卫,真正像个能与这位宗主并肩的人了。
    出门戴面具,走两步就变了个人,加上不知姓名修为没过合体期的宗主,云归宗还真是处处都透着神秘。
    方才十人混战的动静太大,恐怕还有人也在往这儿赶了,四人谨慎地换了地方,还剩半天,撑完就大功告成。
    没能得到苍蓝之心的人越发急了,途中沈辞秋他们还听到了四周时不时响起的打斗声响,他们还碰到一个魔族,暝崖的人,于是队伍变成了五个。
    沈辞秋和孔清的力气依旧没有完全恢复,他们换了个宅院,五人就在院中一边警惕,一边等着时间过去。
    沈辞秋和谢翎没有再说话,但他们坐在一块儿,交叠的袖袍下,是隐秘又大胆地挨在一起的手。
    他们的手指小心又紧密地勾在一块儿,那点温热越过袖摆悄悄碰上来的时候,沈辞秋没有躲。
    他的心脏在清晰地跳动,但与其说是欢欣,不如说是放松的安宁。
    当秘地的三日结束时,整座城池泛起夺目的蓝光,沈辞秋下意识去抓谢翎,但这回他手边的不是等着他捧在手里的鸟团,一只温热的手率先牢牢握紧了他的掌心,带着无论发生什么都绝不会再放手的力道。
    沈辞秋愣了愣,随即松下肩膀,顺着那股力道,被谢翎拉到身边。
    秘地外如高山般巍峨的苍蓝石像再度沉沉动作,巨大的石剑被它慢慢提回手里,周围十方地面上光芒散尽后,秘地中活着的人身影显现,回到了苍蓝秘境。
    进去了百人,出来的只有四十,围着三十颗苍蓝之心展开的斗争,死了一大半。
    然而没完,各自的势力都等着在外面接人,里面的仇要是没算干净,自然会延续到外,一出来,就有人接着打上了。
    黑鹰和白鸩也找到了苍蓝之心,他俩身上没染上什么官司,该杀的在里面都杀了,立刻赶来与沈辞秋汇合,在看到他身边的人影时,都是一愣。
    鸟团不见了,而能被沈辞秋允许,与他这么亲近的人,除了谢翎不做他想。
    殿下!
    所有人都是想激动又怕跟先前一样高兴早了,谢翎是已经完全恢复了,还是仍在恢复途中?
    出了秘地,沈辞秋的灵力立时恢复,虚弱了两三天,乍一下灵气充盈所有疼痛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差点没能适应,身形晃了晃。
    但只一下他便站稳了,甚至不用谢翎来扶,两人握着的手没有松开,沈辞秋拉着谢翎对所有人道:“先离开。”
    云归宗的人回神,立刻随着沈辞秋和谢翎离开。
    孔清自然也跟了上去,临走前,他朝暝崖行了个礼,谢谢他的帮助,暝崖那边有下属已经与人打上了,他来不及多说什么,只道:“离开秘境后得空我去找你!”
    说完不等孔清回答,转身拔了刀,孔清怔了怔,也追上云归宗的脚步,离开了苍蓝石像附近。
    一行人疾驰,一直到飞出很远,远远将人群抛在身后,在一片安静的溪谷边,众人才停下。
    小溪涓涓从山林间穿过,泠泠淙淙,鲜活又美好,那细微的流水声淌在所有人耳朵里,云归宗众人全都望着沈辞秋和谢翎,屏息等着他们。
    在这样紧张的等待中,谢翎开了口。
    “诸位,”没有外人在,他和沈辞秋无需伪装,用的都是自己真正的声音,“我不在时,辛苦了。”
    是谢翎,谢翎终于回来了!
    弟子中激动与雀跃的欢呼此起披伏,黑鹰和白鸩都红了眼睛,黑鹰大步上前,对着谢翎就跪,垂下布满血丝的眼:“属下在连断山脉护卫不利,还请殿下责罚!”
    还有好几个当时跟着去连断山脉的人都跟着跪下,谢翎等他们激动完,才道:“都起来,后来让你们离开是我的令,不是你们犯了错,如果以后真有办事不利的时候,再罚不迟。”
    几人再拜,又恳切地表了忠心,这才慢慢起身,退回了弟子队伍里,沈辞秋就静静看着,直到他们说完,才道:“在此稍作修整,巡逻值守一如既往。”
    大家伙儿领了令,巡防的散到外围去警戒,其余众人三三两两围坐,都很识趣地给沈辞秋和谢翎腾出了空间。
    谢翎把树下一块石头用清洁术抹得干干净净,还点了点沈辞秋腕间的储物器,从里面拿出块绒布铺好,让沈辞秋坐。
    沈辞秋坐下后,谢翎却还站着,他脚底在山谷柔软的泥土上不着痕迹碾了碾,声音好像被碾得正常又平稳,他道:“我……我去溪边取点水,你稍等。”
    沈辞秋点了点头。
    谢翎转身慢慢走到溪边,反正从他脚步看不出任何问题,树下离溪边只有十来步的距离,谢翎手里拿着个装水用的法器,人五人六地蹲下后,背对着沈辞秋,这才伸手猛地一捂脸,面上的持重顷刻间散了个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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