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死后余响
    「他们杀死的是一个怪物,
    却可能只是一个人变成怪物前,
    最后一次的挣扎而已。」
    纸封之楼残骸之中,一片死寂。
    时间仿佛也在傀儡君王覆灭的那一刻凝固了。
    整个楼体失去了所有的怒意与意志,只剩下咔哒咔哒微弱的齿轮声,
    在破碎的空气里无力回响,像是心脏脱离律动后的残响。
    断壁残垣间,维拉靠坐在半毁的石柱旁,勉力维持着“倒悬天使”残影的最后庇护。
    金色光辉如落日余晖,映照在血迹斑驳的废墟上,神圣而又苍凉。
    庄夜歌静静地将引魂灯收入袍袖,垂目沉默,整个人如同失去了重量,只剩下一尊黑影与风缠绕。
    塞莉安半蹲在地上,手指挑拨着散落在傀儡残骸中的一缕黑色丝线,撇了撇嘴,哼声道:“这玩意儿……死得还真不利索。”
    “应该是彻底失控了。”司命语气平静,从崩裂的命运棋盘中央缓缓走过,靴底踩在破碎棋格上,发出沉闷而清脆的响声。
    他的目光落在傀儡君王倒下之处,那里三色能量核心已经彻底碎裂,仍有余烬在悄无声息地蒸发。
    “我们赢了。”维拉抬手擦去唇角血迹,露出一丝疲惫却安稳的笑容。
    “只是……不知道,还付出了多少代价。”
    庄夜歌在这时缓缓抬头,眉间微蹙,眼神沉重。
    “在冥门关闭前,我感知到了……不止一缕残魂。”
    司命顿住脚步,侧目看他:“有活人?”
    “……不确定。”庄夜歌声音低沉,“但它不是亡者。我感应到了‘呼吸’——很微弱,南侧地层。”
    维拉闻言猛然挺直脊背,眼神锋锐如刃。
    “是王奕辰他们?”
    塞莉安眼睛一亮,惊呼:“他们还活着?”
    “只能说——还没被完全‘改写’。”庄夜歌沉声道,“如果再晚一点,就回天乏术了。”
    司命转身,神色一凛:“走。我去开道。”
    他毫不迟疑地踏入银门后的侧翼通道,长廊昏暗,光线灰白,
    残壁倾颓,脚步声在空荡回廊中回荡,如同冥铃敲碎落幕。
    一场血战落幕后,真正的谜题,才刚刚开始。
    银门之后,实验室深处。
    空气仿佛凝固在每一寸破败之中,昏黄灯光下,三道身影静静悬挂在金属骨架编织而成的试炼装置上。
    身躯以一种近乎“玩偶”的僵硬姿势垂落在半空。
    王奕辰、段行舟、艾琳。
    他们被数十道粗细不一的黑丝线贯穿肢体与脊背,悬挂在宛如古典傀儡剧台的中央穹顶下。
    那些丝线并非柔软,而是由生命系秘能与命运系符文缠合成的活性介质——它们不仅在悬挂,而是在“修改”。
    “人格剥离。”庄夜歌立在门口,眉宇紧蹙,“……还未完全启动。”
    “但如果再晚几分钟,他们就会被定义为‘空白’——成为真正的空壳。”
    “那就快救人。”塞莉安低声咬牙,欲上前,却被维拉一手拦下。
    “不能碰。”维拉声音冷静坚定,“我们三人的理智已耗尽,无法安全引动秘诡。贸然接触丝线,极可能引发自毁机制。”
    庄夜歌也沉声补充:“现在的我们……是无力状态。”
    空气压抑得仿佛连呼吸都凝固了。
    就在所有人神经紧绷,脑中飞速寻找破局之法时,站在一旁的司命忽然笑了。
    “哎呀,真不巧啊。”他轻轻叹了口气,眼中却闪烁着一丝懒散而危险的光。
    “看来现在,只剩我还能动了。”
    他不紧不慢地走上前,拍了拍控制台旁那面嵌有符纹与键盘的光滑面板,像是打量一件老旧而熟悉的玩具。
    “不过呢——”他转头笑着看向庄夜歌与维拉,神色狡黠,“有时候,解决问题,不一定要靠卡牌。”
    维拉一愣,皱眉:“你……?”
    司命摊开双手,无辜地耸了耸肩:“曾经为了扮演一位‘计算机系大学研究生’,我了三个月考进某个教授的大型数据模型研究中心。
    顺便嘛,学了点‘数据模拟’和‘结构语言破译’。”
    “虽然这里包了不少秘诡符文,但本质上……它还是个逻辑锁而已。”
    说着,他俯身坐到控制台前,熟练地敲击起镶嵌在金属壳体上的老式数字键盘。
    咔——咔哒!
    屏幕骤然亮起,浮现出密钥验证窗口与倒计时条:
    【结构执行中·剥离协议剩余执行时间:237秒】
    【管理员指令识别·请验证秘诡权限或系统主密码】
    “嘛,验证就免了吧。”司命咧嘴笑了笑,伸了伸手指,仿佛钢琴家即将奏响终曲。
    “指令欺骗,行为映射替代,逻辑反锁偏移……幸好他们用的语言挺低级的。”
    他低声自语着奇怪的术语,手指飞快地在控制台上输入一连串命令序列。
    “不是解除。”
    “而是伪造——‘流程已完成’的系统事件。”
    “我们不拔丝线,而是告诉它——你,已经改完了。”
    叮——
    一声脆响,符文光辉微微颤动。
    【状态:已归档】
    【个体编号:w-013 / d-009 / a-007】
    【结果:改写成功,生命记录回填中……】
    啪嗒、啪嗒、啪嗒!
    三根主控丝线应声脱落,仿佛完成了任务,剩余丝线纷纷自动收缩回主控缆槽,试炼架失去支撑,缓缓下降。
    王奕辰、段行舟、艾琳三人同时脱离悬挂,软软地落在司命提前准备好的缓冲垫上。
    他们眉头紧皱,脸色惨白,却呼吸均匀,灵魂线条未断——
    他们,还活着。
    “可以了。”司命起身,拍了拍手掌,回头看向庄夜歌与维拉,嘴角挂着招牌式微笑。
    “虽然没你们那些卡牌华丽,但效果也不赖吧?”
    维拉目光复杂,沉默片刻后低声开口:“……这是‘现代科技手段’。教会曾在某个门世界见过,你居然能……”
    司命眨了眨眼,笑得轻松又狡黠:“千面者嘛,说到底就是个专业假身份的……职业骗子。有时候,技多不压身。”
    庄夜歌静静地注视了他良久,最后缓缓点头:“不错的术式欺骗。”
    司命轻笑着挥了挥手:“非常庄重的称赞。”
    他环顾昏暗的实验室一圈,耸肩:“那接下来——找个地方,让他们睡一觉吧。”
    控制室的灯光惨淡而冷白,无法照亮众人眼中沉重的疲惫。
    王奕辰、段行舟、艾琳三人被小心安置在最内侧的一排观察床上,身上仍缠绕着浅色绷带与残留的血迹。
    他们尚未苏醒,表情痛苦而挣扎,仿佛仍在与某场未尽的噩梦纠缠。
    维拉坐在墙角,低头盯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指,指尖僵硬,却什么也没有说。
    庄夜歌靠在门边,闭目调息,黑袍下的气息低沉而压抑。
    空气安静得仿佛能听见彼此心脏跳动的声音,只剩下远处齿轮偶尔咔哒一声的碎响,
    与控制台上稀疏闪烁的红色警示光。
    终于,司命缓缓站起。
    他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望向银门方向,眼神清澈且坚定。
    “我去把人接回来。”
    维拉轻轻点头,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目送着他消失在银门之后。
    战斗已落幕,但属于这座纸封之楼的谜题,才刚刚开始。
    战后的大堂依旧残破,灰尘在空气中缓缓下沉,静默而压抑。
    鲁道夫坐在一座倒塌雕像后形成的石凳上,正仔细为林婉清调整着肩颈下的垫布。
    穆思思与藤宫澄轮流喂她喝水,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她嘴角的干裂。
    许今宵仍站在原地,目光凝滞,低头注视着地面那一道早已风干的血痕,不知在沉思些什么。
    就在这无声无息的废墟之中,银门悄然裂开,一道灰白光幕划破静止的空气,司命的身影从虚无中缓步走出。
    “司命!”穆思思惊喜地出声,第一个冲了过去,眼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
    “我们……我们还活着,你也……”
    “大家都活着。”司命点头,目光缓缓扫过他们五人,眼神中浮现一丝久违的放松与温暖。
    “你们也该回来休息了。”他说,语气柔和,却带着不可抗拒的坚定。
    鲁道夫望向银门深处,神情复杂:“他们……我们能过去?”
    “能。”司命微微一笑,耸耸肩,“不过这一次,不靠卡牌,不靠规则。只是走一条——人走过的路。”
    他走在最前,带着五人穿过那仍残留着秘诡气息的银门回廊。
    一路上没有惊动任何机关,没有触发任何术式,就仿佛这条路,从一开始,就是为他们预留的。
    回到控制室时,冷白灯光未曾改变,然而空气中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温度。
    维拉环顾四周,目光在一排排整洁得近乎冰冷的金属书柜上停留。
    忽然,她开口道:“我想找找看……有没有留下的笔记或者文件。”
    “李奥的?”藤宫澄一怔,随即低声道,“他真的……会留下什么吗?”
    “没有人能空白地死去。”维拉声音微弱,却异常坚定,
    “就算他忘了自己是谁,也总会在某个清醒或混沌的瞬间,留下一点痕迹。”
    鲁道夫闻言站起身,默默走向她:“我帮你找。”
    两人一左一右,拉开沉重的柜门,翻找了十几分钟。
    终于,在一本半焦的羊皮封面文件夹中,穆思思指尖轻轻拂过,抽出一本沾满灰尘与焦痕的笔记本。
    封面上,依稀能辨出一个深色烫金字母的残影:
    l.o.
    “李奥……”穆思思轻声念出,声音仿佛落入深渊。
    空气似乎在这一刻凝固,控制室内的众人围坐在中央圆桌旁,沉默无声,仿佛在守护一具无形的灵柩。
    藤宫澄轻轻翻开泛黄发脆的纸页,抽出其中一段,低声读出:
    “我们想解构理智的门槛,重构一个不必思考、不必恐惧的载体。”
    “可惜……理智并不是敌人,它是提醒我们,何时应当止步。”
    那是记载在“第五次秘骸化失败”实验后的手记,笔迹潦草,字里行间透着一种几近崩溃的挣扎。
    鲁道夫凝视着那些文字,嗓子微微发紧,像被什么堵住般难以呼吸:“他……其实知道。”
    “他早就知道这条路是错的。”维拉低声开口,声音沙哑而苍凉,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柔软。
    “可他还是继续走了。”藤宫澄喃喃道,眼中浮现一抹茫然,“为什么?”
    司命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沉默着,缓缓翻到笔记本最后几页。
    那一页纸早已变得脆弱不堪,几乎一触即碎。他用指腹轻轻压住纸角,小心地展开。
    上面,只写着几行极其细瘦的字,仿佛笔者在书写时,已经用尽了全部的力气与理智。
    “第十三号……看见了我梦里的剧场。”
    “那里有十二个座位,每一位都穿着我的皮,演着我的角色。”
    “可观众只有我自己。”
    “我逃不出去……也无法闭幕。”
    “它要我活下去,为它起舞。”
    “所以我决定留下一点什么。”
    “哪怕只有一页,也证明——我,曾是人。”
    没有署名,也没有日期。
    只有那几行文字,孤独地立在黄昏后的白页上,像最后一盏被遗忘的微光。
    控制室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们静静围坐在破败的桌旁,呼吸压低,连心跳都仿佛不敢太过喧哗。
    他曾是人。
    也许直到死亡的最后一刻,他也未曾真正遗忘。
    “日记后面还有东西。”
    穆思思小声提醒,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一丝迟疑,又带着不可忽视的召唤。
    司命应声翻开最后一格夹层。
    在那里,静静躺着三张卡牌,被层层半熔合的铅封壳小心封存。
    铅壳表面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手写防护咒语与警告标记,警示着——未绑定、高阶、慎用。
    维拉伸手,指尖刚触碰到封印边缘,便引发了一阵清晰刺耳的脉动回响,仿佛三张卡牌仍在以某种形式低声呐喊。
    【no.1407:《提线王座的悲鸣》】(世界系)
    【no.672:《千丝缠心·提线公爵》】(生命系)
    【no.991:《命运棋局·无形之手》】(命运系)
    三张卡牌,每一张都散发着沉重而危险的压迫感。
    “这是他原本使用的卡。”
    庄夜歌低声道,眼神微凝,似在透过这些卡牌看到那个曾经不可一世、又最终自毁于命运深渊的身影。
    “三系均衡……确实可怕。”他补了一句,语气复杂。
    “而且他封印了它们。”司命缓缓道,手指在铅壳表面轻轻一拂,像是在感知某种遗留下来的意志。
    “说明最后,他已经不再信任自己了。”
    藤宫澄注视着那三张卡牌,忽然小声问道:“这些……我们能用吗?”
    司命轻轻将三张卡推回匣中,目光温和而坚定。
    “可以。”
    “但不是现在。”
    “我们不能用一个死者的东西,去替他完成他未竟的战斗。”
    鲁道夫点头,声音低沉而笃定:“可我们至少得活着。我们得靠它们,活着离开这里。”
    司命轻轻合上匣子,敲了敲盒盖,像是对着另一个时空中的李奥低声承诺:
    “那就先保管吧。等真正需要它们的时候,它们自然会出现。”
    整理完李奥的日记与秘诡卡牌后,控制室陷入一片深沉的寂静。
    空气中只剩下微弱电流流动声,以及众人彼此的呼吸——疲惫、沉重,却仍然带着生命的韵律。
    穆思思轻轻合上那本沾满灰烬的日记本,动作轻得像是在为某个灵魂盖上最后的被褥。
    “后面,还有一间封闭室。”鲁道夫走回来,额角还带着未散的冷汗,“是一面……墙。”
    众人对视一眼,随后默契地一齐走向控制室右侧的附属数据存储间。
    那是一间狭长而肃穆的空间,四壁均镶嵌着古老铭文与暗铜色金属线条,每一道刻痕都沉默地诉说着一段被遗忘的过往。
    最引人注目的,是正前方那面高高矗立的黑色金属墙。
    墙中央,一块铭牌嵌入其中,上面铭刻着冷冽的字体:
    【秘骸计划·主要实验者名录】
    司命缓步上前,手掌虚悬,指尖轻轻掠过一行行名字。
    利贝卡·瓦因
    克罗斯·冯布兰克
    伊兰·哈默尔
    御神院·美奈子
    尼古拉斯
    塔里尔·恩斯
    达比·赫奇森
    唐克俭
    安吉拉·赫林顿
    卡亚·泽林
    李奥斯卡
    而在第十一格铭牌之后,赫然是两道空白的格子。
    没有名字。
    没有编号。
    只有一枚深色丝线印记,宛若一只正在渗血的眼睛,安静地镶嵌在那空白之处。
    众人望着那处空缺,神色凝重,空气仿佛因压抑而凝滞。
    “这就是它。”庄夜歌低声道,嗓音沉重,仿佛带着从深渊捞起的泥沙。
    “第十三号。”
    “它……没有名字。”维拉的声音低哑,眸光复杂交错着悲悯与警惕。
    “但它也不是神。”司命补了一句,声音平静而有力。
    “那它是什么?”穆思思低声问道,声音仿佛从心底最柔软处传来。
    司命没有立即回答。
    他只是仰头,凝视着那滴血般的丝线标记,片刻后,缓缓开口:
    “它,是他们拒绝回头的那一步。”
    那一步之后,他们再也无法成为人类。
    控制室主电源在众人离开前被手动关闭。
    灯光熄灭的刹那,墙上的十一个名字最后一次在暗淡中微微发亮,而那第十三道空白,
    丝线印记闪烁了一下,如一滴迟来的血泪,随即归于死寂。
    「有些名字,不是忘了写,
    是没人,敢写。」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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