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 尤情和往常一样出门去上班,一天的工作安排她都会根据时间段清晰划分, 每个时间做对应的事。
    中午和同事去食堂,边吃饭边回梁西朝发来的微信。
    下午三点,赶在探视时间截止的最后一个小时,尤情开车来到看守所。
    看着面前森严冷寂的建筑,很难想象过惯了养尊处优生活的人待在这个地方,是种什么感觉。
    “怎么是你?”
    陈雪薇目光稍滞“你来这里干什么?”
    卸了妆的她脸上肤色暗沉许多, 面容憔悴。
    尤情坐到椅子上,看着她,打量她。
    “你是特地来看我笑话的?”
    陈雪薇偏头整了整凌乱垂落的头发,“哪怕我落到现在这样的下场, 我也没有错,我只是想要过得更好而已, 我有什么错?”
    “我会给你请律师。”尤情道。
    “什么……”
    陈雪薇愣住。
    眼神似乎有了什么松动, 转瞬却攥住了手心, “我不需要你的可怜!”
    “不是为了你。”
    尤情面色平静, “你坐牢, 会连累我。”
    双手交叠放在膝上, 尤情用指腹摩挲了下右手腕的表, 冰蓝色的小方盘, 精巧泠然。
    “原来如此……”
    陈雪薇连日削瘦的身体往后一靠, 冷笑:“我那天看到了, 你还跟梁家的人在一起, 没想到他挺长情。”
    “也对,你要是成了诈骗犯的女儿,那样的人家又怎么可能容得下你。”
    尤情没有说话。
    “你很恨我吧。”陈雪薇忽然说。
    “恨你什么?”
    尤情看着她, 仍然平静,“恨你抛弃幼女?恨你用外婆的医药费威胁自己的亲生女儿?还是恨你向我索要一千万?”
    “恨你没有任何意义。”
    陈雪薇怔住:“没有意义……”
    尤情从椅子上起身,“放心,如果你真的违法,我绝对不会给你脱罪。”
    “那你就彻底变成了诈骗犯的女儿!”陈雪薇朝她的背影吼道。
    陈雪薇的心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很大的空洞,像是明白从这次之后,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她了。
    尤情侧目,“不,我只是我自己。”
    看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陈雪薇眼前一阵恍惚,仿佛昨日之前,那还是一个任她抱在怀里的襁褓婴儿。
    “妈妈的小心肝,是谁的女儿长得这么可爱呀。”
    “你的小拳头只能抓住妈妈的一根手指,攥这么紧是不是舍不得妈妈去上班呀。”
    “妈妈就生你一个,这辈子只给你当妈妈好不好呀。”
    “我的情情宝贝……”
    嘴巴忽然尝到了咸湿的水,陈雪薇一愣,迅速抬手往脸上一抹。
    -
    关上车门。
    尤情抽过一张纸巾擦拭脸上漂过来的雨珠,肩膀也洇湿了一块。
    她没有急着发动车子。
    车窗外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大自然的白噪音本该有着平复心情的作用,但此时此刻,好像不太管用。
    情绪的自我修复功能变得迟缓,人一旦有了软肋,就不再无坚不摧。
    放副驾座椅的手机忽然亮屏,来电显示男朋友三个字。
    那是一个周末,梁西朝把她抱在怀里盯着她改的备注。
    处在终于要到名分的兴奋期,他恨不得在她浑身上下都打满他的标记。
    手机从震动到安静,屏幕显示。
    男朋友,未接来电+3
    紧接着第四通电话进来。
    尤情暗自深呼吸,拿过手机接下。
    “喂。”
    “下班了吗?”
    “下了。”
    “今天忙吗?”
    “不忙。”
    “在哪呢?”
    “车里。”
    “还没开吧。”那边轻笑一声,“转视频让我看看。”
    尤情应了声好。
    挂断通话,她放下车镜看着自己没有任何表情的脸,抬手揉了揉,确认不会露出什么破绽后,才点开视频通话。
    “要不是陆泊年那狗东西,我现在就该在去接你吃饭的路上了。”
    屏幕里是穿着一身西装的梁西朝,但他并没有穿得很规整,袖口随意上挽,领口的扣子也解开了两个,整个人神色松散靠在沙发上。
    这趟本该是陆泊年的差事,但他找到了当初甩他那姑娘的下落。
    表面一脸不屑地说不在乎不在乎。
    结果当天晚上,也就是梁西朝去尤情家吃饭的那个晚上,就巴巴追过去了。
    原定的出差便只能由梁西朝代替。
    梁西朝在说话,尤情安静听着。
    余光瞥见右侧看守所大楼的方向。
    她的思绪有点乱。
    “怎么就光我在说啊,你没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尤情回过神,“吃饭?没关系,等你回来我们再吃。”
    “这话你已经说过了。”
    梁西朝坐起身,平举镜头,“看着我。”
    “你没有别的话要跟我说了吗?”
    尤情稍愣。
    “gsg什么时候是这个点下班了?平时这时候你还在实验室里。”
    “为什么会在车里,去了哪,现在又停在哪?”
    尤情微微睁大眼,表情僵住。
    梁西朝循循善诱般问道:“发生的事情你自己能解决吗?”
    尤情立刻点头,“我会的,我会解决。”
    梁西朝沉默下来,表情变得有些沉肃,即便隔着屏幕,那股无形中的压迫感仍然在车里四周蔓延开来。
    “我……不想麻烦你。”
    听到这句,梁西朝的脸色更沉。
    “但你是我的男朋友,我应该,不能说这样的话。”尤情暗暗握紧手机,垂下眼睫,喉间发涩,“可我,我家里的事,我……不知道该怎么……”
    “宝宝。”梁西朝打断她。
    “嗯……嗯?”尤情茫然抬头。
    “先喝口水。”梁西朝的语气变得低缓温柔。
    “好……”
    尤情把手机架到了支架上,脑袋左右转了转,从自己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小号保温杯,拧开,喝了口温水。
    这么一个打岔,尤情的心情得到了缓和的空间。
    “想亲你。”
    梁西朝低笑着打趣说:“每次你喝完水之后嘴唇都是亮晶晶的。”
    这话一出,尤情彻底放松了下来。
    她拿起手机,唇角微扬:“那,凑近点,给你亲?”
    梁西朝还真就听她的亲了下镜头,嗓音低哑暗昧说:“等我回来。”
    -
    挂断电话,梁西朝把手机壳掀开,拿出放置在里面的一寸照。
    那天晚上,外婆拿了相簿给他看。
    厚厚一本相簿放满了照片,有尤情的单人照,有跟外公外婆,爸爸的合影。
    翻到相簿最后一张,梁西朝也没看到她跟她母亲的合照。
    刚认识尤情的时候,梁西朝并不屑于去查一个身单力薄的小姑娘的家庭三代情况。
    他只需要知道,她是尤情。
    她属于他,这就够了。
    他所了解的便只有她口中说的,早年父亲去世,后来母亲改嫁,所以跟着外婆生活。
    和改嫁的母亲不亲厚这种情况也属于正常,但怎么会从小到大一张合照都没有。
    这已经不是亲不亲厚的问题了。
    梁西朝垂眸看着手里这张照片,什么样的原因,会让一个十二三岁的小朋友迫切想要长大。
    -
    工作日的上午,尤情请了假,带着律师前去公安局,进行积极退赃退赔的调解程序。
    到场的还有和陈雪薇一并被告收押的卢云山的太太。
    一看见尤情那双和陈雪薇相似的眉眼,卢太太瞬间火气飙升。
    她拍着桌子说:“我没钱!老卢把钱都养你妈那个狐狸精了!你们最起码要出百分之八十!不对,百分之九十!”
    “看你一脸滋润相,也是用你妈的钱养出来的吧!”
    卢太太双手环胸睨着尤情,她压根不把这个年纪轻轻的小丫头片子放在眼里。
    坐在中间穿着制服的调解员闻言咳了声,要她注意措辞,心平气和谈正事。
    “林律师。”尤情侧身。
    “根据目前的相关证据,我方陈女士对于虚增债务和伪造流水这些非法行为一直是不清楚且没有参与……”
    林律师和卢太太带来的那位律师在对线协商。
    卢太太却忍不住一直要在中间插话:“那个狐狸精怎么可能不知情!她名下那套三百万的公寓就是我老公买给她的!”
    她一口一句“狐狸精”来代替陈雪薇。
    尤情抿着唇,脸色冷了下来,“林律师,对于这位女士的恶语中伤,已经构成侵犯名誉权了吗?”
    “当然!”
    林律师道:“卢太太,希望我们可以心平气和——”
    话还没说完,卢太太忽然抓过她身旁律师摆在桌上的文件就砸了过来。
    一边大骂一边起身推搡过来。
    在场的几个人都反应不过来,毕竟谁也不会在警察局还敢动手。
    可那位卢太太却像是突然不受控了那般就发起了怒火,又因为体型肥胖庞大,一时之间几个男人都拦不住她。
    林律师尽责把尤情护在身后。
    “尤小姐,你小心——”
    刚说完,他自己就被混乱中卢太太伸过来的手猛地一推。
    尤情被撞得往后一倒,手肘正好磕到了坚硬的瓷砖墙面。
    “嘶……”
    她吃痛地闷哼了声,整条手臂一麻。
    “干什么干什么!!”
    “像什么话,在这里就敢动手!”
    门口迅速涌进来几个人把卢太太制止住。
    尤情往后退,忽然就撞进了一个坚实的胸膛里。
    她本能准备退开,腰间横过一条手臂把她整个人往后搂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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