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4章 原州之役(万字大章)
    “放!”
    “嘭嘭嘭——”
    六月初五,平高城外。
    当投石机仍旧作响,平高城却已经被投石机强攻了七日时间。
    七日时间,平高城的城墙被汉军的投石机打得残破,马道上的女墙仅存十之三四,西城的墙面被投石打得凹凸不平。
    饶是如此,义武军倒也算是硬骨头,硬是在张璠的带领下,白日偷懒,夜间出城将投石运回城内,再以投石修葺城墙,硬是将西城局面维持着。
    不过义武军能维持的局面,也不过如此了。
    随着刘继隆仔细观察,他大概猜到了城内绞车弩数量不多,王重荣担心过早利用绞车弩,反而被自己利用火药摧毁,故此想把绞车弩留到最后使用。
    猜到王重荣的想法后,刘继隆当即下令投石机继续向前,直接将阵地推进到了一百步的位置,而投石重量也更换为了七十斤重的投石。
    在七十斤重的投石撞击下,平高县那墩厚的城墙,还是不可避免的出现了裂缝和碎石。
    每轮投石结束,哪怕只有十之二三能击中城墙,可每次击中都能让城墙表面抖落不少碎砖。
    在这样的进攻强度下,平高城也撑不了太久的时间了。
    “不用再看了,短则五日,长则十日,平高城的城墙必然被攻破。”
    营盘门口,刘继隆对左右的斛斯光、酒居延、安破胡等人交代着。
    与此同时,他也抬头看了看天色。
    酒居延眼见刘继隆抬头看向天色,疑惑片刻便知道了他在想什么,也不免说道:
    “今年雨季似乎来的晚了些,不过近八年来,河陇连岁少雨,恐怕关中也是如此。”
    “除了去年雨季提前,比往年多下了半个月外,其它几年都是这样,估计要到七月才能降雨,倒是方便我们攻下原州落脚。”
    酒居延只是就这几年的气候阐述情况,不过刘继隆听后却觉得有些不对劲。
    去年雨季提前,时节变化时,他就觉察到了不对劲,但不知道是否与今年雨季推迟有关。
    只可惜刘继隆不懂天文,除了晚唐与归义军和河陇有关的几场旱情他能记住外,其余诸道的情况,他并未研究过。
    这般想着,刘继隆主动说道:“先回营吃饭,按照这天时,我们有的是时间进攻。”
    “是!”众人应下,随后便跟随刘继隆走回了营盘内。
    他们虽然走了,可投石机阵地上的民夫仍旧还在攻城。
    无数的投石一轮接着一轮落下,撞击在城墙表面,撞碎女墙。
    临近西城墙的一排排屋舍已经被投石摧毁得不成样子,而仓库中的木柴也肉眼可见的下降了一个高度。
    “狗胡杂,这些日子尽用投石机,却不敢上前与之战。”
    “攻城本就如此,若是能弄塌城墙,走豁口来攻,谁又愿意走云车和吕公车?”
    县衙内,诸将各抒己见,但都对城外汉军的打法感到了憋屈。
    平高本来就没有太多人口,加上此前郑畋调走了城内三万多民夫撤回制胜关,他们即便想要打造投石机反击,却也得找到足够的人力和辎重才行。
    这些日子倒是收集了不少汉军的投石,但这些投石在关键时刻都可用于修补城墙用。
    王重荣令人在城墙根随时准备黏土,又令城内兵卒将投石摆放在马道上。
    这一切为的就是汉军用方术弄垮城墙后,迅速派兵将豁口补上。
    他可不是张璠与刘广这无知者无畏的家伙,倘若真被弄出豁口,届时数万汉军一拥而上,他恐怕连突围都做不到。
    想到这里,他便对众人安抚道:“叛军投石机虽说犀利,但近几日为了搜寻投石,他们已经开始往西边梁峁挖掘投石,可见四周投石都被他们搜罗差不多了。”
    “城墙这几日多有损坏,届时若有损坏,河阳军和河中军必然处理修补城墙,豁口便交给义武军和昭义军了。”
    “若是能坚守下来,向朝廷送出的奏表中,某绝不会独占这份荣光的。”
    王重荣简单安抚了众人,又主动对王重益说道:“城内还有不少牲畜,五郎你派人去屠宰十头猪,猛下香料,虽说肉不多,也要让各部军将吃个肉味,让弟兄们喝个肉汤才是。”
    “是!”王重益颔首应下,随后便派人前去屠宰肉猪,将三十头猪制作为肉食,为城内两万唐军加餐。
    十头猪虽说不少,可西北所养的八眉黑猪,即便出栏也不过百来斤重,最重不过一百七八十斤罢了。
    拆骨取出内脏,能留下的纯肉食,也不过百二三十斤肉。
    三十头猪折算下来,顶多能满足军官和少量牙兵打个牙祭罢了。
    骨头内的骨髓是好东西,只有各军都将能吃到,而下水则是混着干菜米粥,尽数分给普通兵卒吃了。
    虽说吃的普通,但也比城外的汉军要好多了。
    正因如此,王重荣可以派人在吹风的时候制作肉食,使得肉香味不断吹往城外的汉军军营。
    由于唐军坚壁清野的政策,汉军已经多日不见荤腥,都等着攻破平高县,买来足够的肉食来犒军。
    如今肉味吹来,不少汉军纷纷吞咽口水,军中士气不可避免的有些低迷。
    刘继隆眼见大军连吃好几日军粮也不是办法,当即对安破胡吩咐,令高进达从秦州陇城北部的乡村买些肉食,以马车运来。
    安破胡早早等着这个军令,眼见自家汉王开口,立马便派快马前往了陇城方向。
    陇城比萧关距离更远,但萧关的肉食,早就在酒居延等部驻扎的这些日子被吃了个七七八八,更别提刘继隆率军到来后的犒军所食了。
    “五日后吃肉,吃肉后准备攻城,攻入城内,连下后续的几座城池,肉食吃个饱!”
    营盘之内,旗兵不断穿梭各队驻地,将能够吃肉的好消息传递三军。
    得知消息,欢呼者不在少数,便是连王建和王郅等过惯了苦日子的兵卒,也不免咽了咽口水。
    这些日子天天吃毫无味道的军粮粥,早就把众人嘴里吃得发苦了。
    若是再不吃肉,哪怕汉军纪律再好,也不免得抱怨几句。
    所以得知几日后就能吃到肉食后,汉军的士气也不免高涨了些。
    “放!”
    “嘭嘭嘭——”
    “直娘贼的,叛军发疯了?!”
    眼见天色变黑,城外的汉军仍旧在以投石机强攻城墙,城内的诸镇官兵都不免觉得汉军在发疯,就连他们手中的肉食都香了。
    日子一天赛一天过去,平高城的城墙也愈发破烂。
    五日后,随着高进达令人采买而来的肉食陆续抵达汉军军营,数百只山羊和十余头老牛被直接屠宰。
    肉香味飘逸军营内外,吃了几日粟米粥的汉军将士在吃了新鲜的肉食后,士气陡然高涨起来。
    不止是他们,就连刘继隆等将领在吃过新鲜的肉食后,脸上笑容都变多了些。
    刘继隆见状,索性也宣布了明日攻城的军令。
    “今日肉食饭饱,明早辰时开始,斛斯光领五千兵卒以盾车火药攻城,城池攻破后,安破胡你率三军攻入城内,酒居延你率领河西军拱卫营垒。”
    “是!!”
    众人作揖应下,而平高城内的王重荣也在因为汉军军营传来肉香味时,不由紧张起来。
    “直娘贼的,这些日子叛军不见肉味,今日突然见了肉味,恐怕明日即将攻城。”
    想到这里,王重荣当即与张璠、刘广、伊钊等诸镇都将商量起了明日守城事宜,诸将得知汉军即将攻城,不仅没有感到惧怕,反而战意满满。
    “河陇的胡杂,昔年表现若是稍稍强壮些,何至于被番贼奴役?”
    “这些年不见他们反抗番贼,但见番贼衰弱,这才拥朝廷的旗帜反抗。”
    “如今朝廷来保,他们反倒入寇,乃恩将仇报,不忠不义之徒。”
    “待明日阵上,定要杀得河陇胡杂胆寒!”
    河陇被吐蕃奴役多年,羞辱河陇军队的话有很多,但都不如一句胡杂来的关键。
    眼见刘广等人这么说,王重荣面上笑脸相迎:“既然如此,那明日便看刘都将大显神威了。”
    “自然!”刘广冷哼应下,十分跋扈。
    王重荣见他如此,心里暗讽道:“明日阵上,最好不见你求援。”
    暗讽过后,王重荣不得不继续召来王重益,令其将城内的成猪全部屠宰,若是肉食不够,便屠宰耕牛来凑足肉食。
    明日毕竟要三军拼命,若是这都无法满足三军将士吃肉的需求,那他王重荣怕是夜半都不敢深睡。
    要是惹恼了那些跋扈的牙兵,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提着自己的头去投靠叛军?
    昔年泾原兵变,泾原军不过走了三四百里路程,京兆尹王栩也不缺这些泾原军饭菜,只是肉食不足,便引起了泾原军叛乱。
    如今王重荣麾下都是走了一两千里赶来的戍兵,若是肉食不足,砍了他脑袋也不是不可以。
    王重荣可不想为了几口肉就害死自己,反正这些牲畜都是平高县百姓的。
    自己又不是泾原节度使,这些百姓事后闹事也找不到自己。
    这般想着,城内百姓养在家中的牲畜,无疑又被衙门强征而去,连张白条都未曾留下。
    一时间,肉香味在城内外飘逸,可养出这些牲畜的百姓却只能吃着粟米粥,连口肉汤都不曾分到。
    一顿肉食,吃得两军心安,双方各自紧张且安心的将今夜休息过去。
    待到翌日,汉军营内数万民夫开始搭建吕公车、云车、冲车和盾车、巢车等攻城器械,汉军营内除六千河西军外的其余四万陇右、朔方等处兵马也汇集民夫身后,结阵备战。
    “快快快,把甲胄都穿上!”
    “绞车弩准备,对着那有挡板的板车射,不要管其它的东西!”
    平高城内,王重荣将过往对付汉军时的守城经验说了出来,各军列校、队长也不敢怠慢,纷纷将这些经验传达给下面的兵卒。
    半个时辰过去,城外已然搭建起了十余台吕公车和数十台云车,此外的冲车和盾车、巢车亦是如此。
    十台壕桥已经搭建完毕,此刻正摆在八个轮子的马车上,由四匹挽马等候拉拽。
    “汉王,都准备好了!”
    斛斯光策马回到中军,对中军的刘继隆作揖行礼。
    刘继隆闻言颔首:“吹号角,进攻!”
    “呜呜呜——”
    霎时间,号角声吹响,数万民夫驱赶挽马,亦或者肩挑手扛的推动起了这一台台攻城器械。
    他们避过了投石机和三弓床弩的正面,从左右两翼发起推进。
    平高县的护城河不过二丈宽,根本挡不住壕桥铺设。
    正因如此,当民夫开始推进后,城头的张璠便指挥义武军,以绞车弩开始进攻那些盾车。
    “放!”
    “嘭——”
    绞车弩的踏板被踩下,丈许长的凿子箭瞬息间突破百步距离,不是射入土地中,就是射穿了攻城器械。
    不过这点伤害还不足以让民夫们停下脚步,他们仍旧在不断推进,而负责投石机和三弓床弩阵地的酒居延见状,当即命令三军反击。
    霎时间,数十台三弓床弩率先发作,紧接着便是装有万人敌的革带将其狠狠抛出。
    “嘭——”
    “额啊!!”
    “躲避!都趴下!”
    凿子箭撞毁了女墙的边角,又或者直接射中了站立的义武军兵卒。
    血雾弥漫,四周的义武军闻到鲜血的味道后,不免有些紧张起来,但仍旧将挂钩挂到了绞车弩的弓弦上。
    “拉!”
    兵卒对城内的民夫叫嚷,而城内数十人为一队的民夫也立马开始用力拉拽,为绞车弩上弦。
    只是不等他们上弦成功,空中的万人敌便在落下的同时发生了爆炸。
    “轰隆——”
    陶罐内的铁丸经过爆炸后激射,城头的兵卒除了倒霉抬头仰望的被射死外,其余兵卒只感觉到了宛若冰雹撞击的痛感。
    相比较他们,那些正在为绞车弩上弦的民夫就无比倒霉了。
    没有任何防护的他们,基本被铁丸当场打死,哪怕不死也是重伤抽搐,离死不远了。
    “注意头顶,这是叛军的方术,低下头,不要抬头看!!”
    王重荣安排的老卒在城墙上不断奔走,提醒着义武军的兵卒。
    此刻义武军的兵卒已经被吓得愣住了,他们还从未见到如此诡异的手段。
    不止是他们,就连义武军的都将张璠都愣住了。
    好在多年以来的经验让他回过神来,厉声道:“都低着头,别抬头!”
    “把绞车弩都搬回去!不要抬头!”
    民夫死伤不少,没有了民夫,需要数千人才能操作的这几十台绞车弩就没了用处。
    兵卒们固然也可以为绞车弩上弦,但穿戴甲胄还要为绞车弩上弦,这无疑是耗费力气。
    眼下叛军即将攻城,若是太耗费兵卒力气,等会的厮杀中,义武军肯定会落入下风。
    想到这里,张璠不断催促,而此时的汉军民夫已经驱赶着马车,带着壕桥冲到了护城河前。
    他们动作麻利的将壕桥推下马车,奋力将其搭在了护城河上。
    做完这一切,他们急匆匆撤走,而此时张璠则是指挥义武军中弓弩手不断射箭。
    “放!”
    箭如飞蝗而来,但是汉军的民夫头戴汉军缴获的铁胄,身穿缴获的胸甲,只要保住了头和躯干,手脚被射中也能救回来。
    数百民夫负伤,被其他民夫带离战场。
    与此同时,所有攻城器械也在推动到护城河壕桥附近后停下,民夫纷纷撤走。
    唐军弓弩不断放箭,因此而负伤的民夫不少,哀嚎声不断回荡战场。
    随着民夫撤退,斛斯光当即策马出阵,身后五千步卒已经准备就绪。
    “出阵!!”
    他振臂高呼,五千先登步卒立马开始了进军,而号角声与鼓声也在战场上不断作响。
    “守城器械上马道!”
    张璠眼看着汉军发起进攻,不慌不乱的命令兵卒驱使剩下的民夫将守城器械,一车车运上马道。
    石脂、投石、檑木、刀车等等守城器械被运上马道,而战场上的五千汉军也冲到了攻城器械后,推动着攻城器械渡过壕桥,来到了城墙根下。
    “呜呜呜——”
    号角声继续悠扬作响,巢车之上的汉军弓弩手开始居高临下的压制平高城头的义武军。
    吕公车撞到了城墙上,随着挡板落下,义武军的兵卒陡然扣动扳机,无数箭矢射入其中,将汉军兵卒射成了刺猬。
    盾牌被射穿,但甲胄却挡住了弩矢。
    “杀!!”
    舍弃盾牌,汉军兵卒咆哮着跳下吕公车,跳到了马道上的义武军队伍中去,三三为阵,结阵厮杀起来。
    每个人脸上表情都格外狰狞,他们挥舞着斧头和锤子,恨不得杀死眼前的所有人。
    “叛军在穴攻!!”
    与此同时,埋在城墙根的无数地缸内传来声音,得知情况,王重荣急忙派人通知张璠,用猛火油和投石攻打那些盾车。
    张璠不敢耽误,他已经见识到了汉军的方术手段,急忙将石脂、投石砸在了盾车上,一把火点燃了盾车。
    盾车内,汉军兵卒的咳嗽声不断,但他们仍旧卖力的用稿子和铁锹将碎裂的青砖砸开,挖掘土坑。
    其中有不少人被熏得受不了,纷纷撤出了盾车,而盾车表面的湿牛皮被烧干后,盾车也不可不免的燃起了大火。
    见状的汉军连忙推开盾车,将位置留出后,继续后撤到护城河对岸,推动民夫刚刚推上来的新一轮盾车来进攻。
    “叵耐的胡杂!”
    “关东狗叫甚?!”
    马道上,结阵的汉军与义武军厮杀一处,汉军组织力和纪律性更强,但义武军人数更多。
    一时间,双方杀了个旗鼓相当,但随着汉军人数不断增加,义武军的防线也变得岌岌可危了起来。
    “张大郎!某来了!!”
    关键时刻,南城昭义军的刘广率领昭义军支援而来,三千昭义军的加入,使得战场再度趋于对峙状态。
    宽阔的马道上,三支兵马交缠一处,汉军在后续援兵的加入下,隐隐压制住了昭义军和义武军。
    饶是如此,却始终无法扩大根脚圈子,而此时的斛斯光并不担心马道上的己方兵卒,而是死死盯着刚刚撞击在城墙根,随后便被官军用石脂点燃盾车的那些火器兵。
    “哔哔——”
    忽的,刺耳木哨声传来,斛斯光闻声当即挥舞令旗,旗兵也立即挥舞起了令旗。
    那些巢车之上的兵卒,以及那些正在试图通过云车、吕公车爬上马道的兵卒纷纷开始后撤。
    这对于已经登上城墙的汉军兵卒来说,无疑是最为艰难的时刻。
    但只要他们撑过了这个时刻,那他们就能反败为胜。
    “距离足够吗?”
    “距离我军最近先登处,最少有一百步的距离,绝对够了!”
    斛斯光质问撤回来的几名别将,眼见别将点头,斛斯光当即拿起木哨吹响。
    “哔哔——”
    随着哨声响起,那些紧凑一处的盾车,瞬息间钻出了数十名兵卒,亡命往后方撤退。
    “叛军要用方术炸城墙,都距离盾车远些!快!!”
    王重荣听到两道哨声回响,又得知汉军开始撤退后,他立马猜到了汉军的用意。
    汉军攻城只有这三板斧,但却出奇的好用。
    “哔哔——”
    “撤离马道,快……”
    “轰隆!!”
    霎时间,扬尘高升,砖石激射,土块飞溅。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作响,正在作战的义武军和昭义军被吓得七晕八素,而汉军自己也是心有余悸。
    好在他们早有准备,面对四周突然昏黄下来的扬尘环境,只是片刻时间,他们就调整了心态,开始扩大战果。
    “进!!”
    斛斯光振臂高呼,刚刚撤回来的四千多汉军,再度折返冲向了平高县。
    王重荣冒着扬尘带兵杀向了被集中爆破的城墙处,好在城墙足够厚实,并未被炸塌。
    见状,王重荣立马下令道:“河中军上马道,把投石和黏土都倒入豁口内,把豁口堵上!”
    “是!!”经过补员的五千河中军开始登上马道。
    此时的城墙已经被炸塌了外墙砖,露出了大半的夯土。
    汉军若是着急,完全可以通过此处豁口爬上城墙,但斛斯光选择了更为保守的打法。
    在河中军不断抛下投石和黏土的同时,扬尘中冲出了数辆盾车,狠狠撞在了此处。
    “直娘贼的河陇胡杂!弟兄们投石招呼!”
    “砰砰砰——”
    眼见汉军又要故技重施,河中军的兵卒两三人为一组,抱起几十斤重的投石就往盾车砸去。
    好在盾车足够结实,而且城墙根的青砖已经被炸了个干净,留下来的不过是夯土,不难挖掘。
    十几个呼吸的时间,木哨声再度从盾车中作响。
    “胡杂要用方术了,快撤!!”
    “快撤!快撤!”
    原本还在叫骂的河中军,眼见盾车内传出哨声,纷纷亡命逃跑,而斛斯光听到哨声后,当即便挥舞令旗,四千多汉军兵卒再度撤下来,准备继续爆破。
    马道上还在厮杀的汉军,此刻正在陷入重重包围中,但斛斯光不得不舍小取大。
    “放!”
    斛斯光忍痛开口,旁边的旗兵立马吹响木哨。
    “哔哔——”
    木哨声再度响起,盾车内的火器兵点燃火药包引线后,立马跑出了盾车,往后方跑去。
    与此同时,陷入包围的那数百汉军也重新做好了准备。
    二十几个呼吸过去,当扬尘渐渐散去的同时,在原本扬尘升起的地方,又升起了一道更高大的扬尘。
    “轰隆!!”
    这次的爆炸声更为猛烈,哪怕是王重荣已经率军跑出了数十步,甚至躲入了一处民居之中,也能感受到四周传来的震感。
    “直娘贼,这叛军的方术,难不成没有任何代价?!!”
    王重荣叫骂着,感受着震感消失,他又立马带兵跑出了民舍,往城墙方向跑去。
    当他们抵达城墙时,但见城墙内侧的青砖尽数凸出,充满了裂缝。
    王重荣亲自登上马道,但见这厚近四丈的城墙,已经被炸出了一道宽三丈,深两丈逾的口子。
    再往内炸几次,估计内侧的城墙就要彻底被炸塌了。
    “直娘贼的,还愣着干什么,快投石,把口子填上!!”
    王重荣反应过来后破口大骂,连忙指挥河中兵马用此前搜集的投石填上口子。
    与此同时,先登城墙的数百汉军,此刻已经被数千昭义军、义武军的兵卒咬住了。
    他们宛若疯狗般,死死咬住了汉军,斛斯光见状,只能咬牙道:“分出五百弟兄,支援城头的那些弟兄。”
    “一旦口子被炸开,你们立即夺取城门楼,供大军走城门进入城内。”
    “是!!”
    望着己方弟兄岌岌可危的场景,斛斯光最终还是没能狠下决心,而是下令增兵的同时,继续向那处口子派遣火器兵。
    数十名火器兵背负数千斤火药,在数百名步卒的掩护下,推动盾车冲向了豁口。
    王重荣见状,除了催促兵卒投石加快,便再也做不了其他事情。
    无数投石落下,堵塞大半被炸出的豁口,但这对于火器兵来说并不重要。
    “直娘贼的,这群狗辈用投石堵住口子了!”
    推动盾车而气喘吁吁的步卒说着,可此刻正在准备爆破的火器兵根本无动于衷。
    “让他们塞,某看看他们塞不塞得住!”
    说罢,他将背上的火药包拆开,宛若背包的火药包内部,是一根根捆起来的小型火药包。
    他将这些火药包塞入投石的缝隙中,几十斤火药很快将这些投石形成的空间塞满。
    不止是他在这么做,其他火器兵也在这么做。
    “哔哔——”
    “撤!!”
    宛若场景重现,当盾车内响起木哨声,马道上的王重荣立即下令撤退。
    “哔哔——”
    护城河对岸的木哨声也传了过来,火器兵纷纷点燃引线,在其它步卒的护卫下往后方狂奔撤退。
    与此同时,五百汉军沿着云梯和吕公车杀上了马道,而马道上死伤不少的汉军见到援兵后,士气骤然高涨。
    面对数千昭义、义武军的围攻,他们不再慌乱,而距离他们一百步外的城墙豁口处,也瞬时发生了第三次爆炸。
    “轰隆!!”
    这次火器兵填充的火药更多,且在填充后用落下的投石堵住了火药包,只留出了引线燃烧的空间。
    正因如此,这次的爆破威力无疑更大。
    当爆破声音作响的时候,无数塞入豁口的投石被炸飞,砸垮了无数屋舍,而本就往外凸出的内城墙砖也彻底垮塌。
    平高县的城墙被炸出了三丈宽的豁口,原本坚硬的城墙根,此刻已经化作软土堆和碎石堆。
    见状,斛斯光不再犹豫,振臂高呼:“攻城!!”
    “呜呜呜——”
    号角声吹响,后方的安破胡听后,立即看向了刘继隆:“汉王,末将率兵出阵了。”
    “去吧!”刘继隆不假思索的颔首。
    眼见刘继隆如此,安破胡当即点齐兵马,以八千精骑和两万多马步兵绕道平高县后方,彻底包围整个平高县,防止诸镇官兵逃亡,同时亲率七千步卒压上。
    “兵马使,城墙塌了,如今只有百来个弟兄在豁口结阵!”
    “直娘贼,城墙被炸开了,召河东、河阳军前来驻守,再他娘的休息,某等都得死!!”
    王重荣刚从躲避的屋舍中走出,便知道了城墙垮塌的事情,当即开始率兵前去阻挡汉军。
    眼下不过日上三竿,河东军与河阳军被叫起,连忙往西城方向支援而来。
    很快,马道上七千昭义、义武军在围攻一千多汉军。
    豁口处先是集结了五千河中军,而后陆陆续续见到河东军与河阳军、义成等镇兵马赶来。
    斛斯光所率三千多汉军压上阵来,豁口两侧的马道上,河阳军以投石、弓弩来守住隘口,正面则是由四千河阳军顶住豁口。
    斛斯光指挥一千汉军以马弩对敌,亲率两千余汉军轮番强攻豁口。
    双方的长兵在豁口内碰撞,箭如飞蝗,不断落入敌军阵中。
    安破胡率军赶来,当即分兵五千开始走吕公车、云车来强攻城墙,又分兵二千以弓弩招呼豁口两侧马道上的河阳军。
    一时间,汉军与唐军厮杀正酣,战况焦灼。
    硝烟裹着火药碎屑在城墙豁口处翻涌,双方长兵碰撞时,但凡有一方被挑翻兵卒,这兵卒绝无被救出的可能。
    哪怕是善于战场救助的汉军,此刻也无法从人挤人的豁口中抢出伤兵。
    战锋以长兵碰撞,跳荡持着斧头与锤子随时准备补刀,而后方的驻队则是以弓弩不断压制。
    倒下的尸体越来越多,汉军已经将唐军逼入了城内,唐军只能死死守住内城的豁口。
    不过汉军做到这种程度后,遭受马道上的袭击也越来越多,无数投石正在招呼,哪怕兵卒被面突射杀,坠落的尸体也能砸中不少汉军兵卒。
    豁口处交锋焦灼,马道上也毫不例外。
    安破胡手持铁锏,登上马道后便率军厮杀起来,源源不断涌上城墙的汉军将昭义军和义武军分割开来,一军在左,一军在右。
    汉军不断推进,队伍不断壮大,张璠和刘广见状,均是感到了压力。
    比他们压力更大的,则是位于一线的两军战锋队。
    燕赵多勇士,河陇却也不差。
    双方个头相当,尽皆魁梧之士,披甲持械,在此结阵搏斗间,拼的不再是个人体魄,而是组织力与纪律。
    恰巧在这方面,汉军无疑远超同时代的各镇兵马。
    军槊断裂不知多少,三军战锋身上都插满了箭矢,汉军兵卒的面甲都被射破,鲜血顺着下巴滴在胸前。
    不仅没有激起畏惧,反而使得他们更为愤怒,不断前压。
    “压上!!”
    安破胡在战锋队中奋勇厮杀,手持铁锏,连杀七八人,极大鼓舞了三军士气。
    有安破胡作榜样,汉军的士气仿佛不会耗尽般,不断压上,几乎摧毁了昭义军和义武军的心理防线。
    “他们不会累吗?!”
    此刻,昭义军和义武军的牙兵只有这一个想法,但对视上汉军后,只见汉军面甲下怒目圆睁,宛若不动明王。
    “直娘贼的,怎地感觉比卢龙的狗辈还勇猛!”
    “不准退!队副督战,后退者斩!!”
    “你娘的头,战锋后退,我等不退能如何!”
    “犬吠的狗杂,王三郎你若是敢动手,我等便先割了你的头!!”
    面对汉军的强压,义武军与昭义军纵使想要严格执行军法,可牙兵们却不会惯着他们。
    作为督战的队副也不好意思对自己的同袍下手,毕竟都是列校、队长家族,抬头不见低头见,自然不敢下狠手。
    正因如此,昭义军和义武军不断被汉军挤压向后,很快便将城门楼暴露了出来。
    安破胡没有犹豫,当即分兵百余人杀入城楼之中。
    城楼门推开,数十支弩箭朝他们射杀来,安破胡胸口身中数箭,但见他举着铁锏便带兵杀了进去。
    看守城楼机关的数十名义武军兵卒当即取出斧子与军槊,与他们战作一团。
    仗着人高力大,安破胡抬手将刺了的军槊夹在腋下,举起铁锏狠狠朝着眼前义武军列校头上砸去。
    这义武军列校连忙蹲下,但还是被砸中铁胄。
    铁胄飞出老远,列校急忙取出斧头,狠狠朝着安破胡劈砍去,却被安破胡铁锏砸在脑门,顿时倒地不起。
    左右两名义武军来援,安破胡举铁锏砸翻一人,却被另一人以锤子砸中肩头。
    吃痛之下,他抓住此人手臂,将其按倒在地,死死抓住此人脑袋猛砸,拇指不断发力。
    “额啊!!!”
    眼眶涌出红白相间的液体,兵卒不断扑腾,四周汉军兵卒也连忙拱卫在安破胡身旁护卫他。
    直到身下的义武军兵卒面部被被血液浸满,连扑腾的力气都不曾有,安破胡这才松开了他的头,气喘吁吁的走到了机关前,与兵卒将千斤闸转动收齐。
    此时四周汉军已经压制住了城楼内的义武军,将义武军的旌旗一脚踹断的同时,插上了汉军的旌旗。
    “城楼丢失了!!”
    “狗辈,前几日吹嘘那么厉害,如今成了狗鼠!!”
    王重荣看着城楼上飘扬的汉军旌旗,愤怒的破口大骂起来。
    即便如此,却也无法挽回颓势,他只能分兵驻守城门。
    义武军被汉军赶到了北城墙的马道上,昭义军则是被赶到了城墙下。
    汉军开始收拾豁口两侧的河中军,河中军的老卒早就被汉军在麦积山时杀破了胆,眼见他们举众杀来,根本生不出抵抗的心思。
    安破胡毫不费力的夺取了西城门的马道,开始率兵杀下马道,试图抢夺城门。
    与此同时,城外的汉军眼见城门楼换上了己方的旌旗,当即开始以冲车撞击城门。
    没有了千斤闸的帮助,铜包木的城门根本顶不住冲车的轮番撞击。
    不多时,伴随着城门栓被撞断,无数汉军骤然涌入甬道之中,配合从马道杀下的同袍,开始围攻起了这驻守城门的数千唐军。
    “四郎,城门和马道都丢失了,这还怎么守!!”
    王重益眼看着城门都失守了,顿时看向了自家四郎。
    王重荣见状,立马看向河东军的都将伊钊:“伊都将,平高守不住了,现在只能撤往南边的那城。”
    “撤不了,叛军的精骑与马步兵在城外将城池包围了!”
    伊钊的话宛若冰水,把王重荣浇了一头。
    他还有大好前途,结果今日却要交代在这里?
    王重荣气的跳脚,却没有办法。
    眼见马道上的河阳军被汉军解决,汉军开始以投石弓弩来对付豁口处的河阳军。
    在马道与豁口汉军的进攻下,豁口处的上万唐军也在不断后退。
    “叵耐的贼老天,你娘的头!!”
    王重荣忍不住破口大骂,却仍旧只能眼睁睁看着汉军不断涌入城内。
    他们被从豁口处逼到了街上,虽然与昭义军和义武军汇合,可局面仍旧不容乐观。
    “败局已定,突围也是死,死守也是死,不如投降!”
    王重荣叫嚷着,张璠等人听到他这番言论后,尽皆忍不住动摇起来。
    眼见他们沉默不开口,王重荣干脆看向了王重益。
    “三军撤往县衙,再派人去找汉军的将领,告诉汉王,我们降了!!”
    “是!!”
    王重荣转变之快,令人无法想象,但张璠、刘广、伊钊等人纷纷沉默,显然是想把投降的名头冠到王重荣头上。
    王重荣也心知肚明,可他现在压根不看好朝廷。
    且不提十几万大军被几万人打成这样,单说这一年多来,北司宦官间的争权夺利就让他瞧不上这样的朝廷。
    “与这样的虫豸共处,如何能强壮大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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