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让她痛
    沉香袅袅中……
    薛绥看着文嘉眼底的痛楚,让人将妞妞领到院子里去玩耍,这才岔开了话题。
    “文嘉可知,大祭司派来的使节,在去护国公主府的路上,遇刺了?”
    “有人蓄意破坏,不想西兹和大梁言和……”
    文嘉指尖捏紧帕子,满带愁绪。
    “母亲当年作为西兹和亲公主嫁到大梁,原也肩负着这样的使命,母亲说,外祖临终前曾叮嘱,乌兰圣山的雄鹰不该总盯着中原的麦田。西兹和大梁和平,才是狼族儿女的福祉。”
    薛绥微微一笑:“阿史那执意开战,西兹必成一盘散沙……大祭司想稳住局势,必须借重大梁。大梁手握关河粮秣,也必定不会错过渔利之机。和平难得……”
    文嘉点头,“苦了百姓,乱了朝廷。人人皆盼和厌战,却有平乐这种人,却在其中推波助澜。”
    薛绥将茶盏重重搁在案上。
    “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一定要为妞妞讨回公道。”
    文嘉苦笑摇头:“没有证据扳倒她,又有何用?何况还有陛下明里暗里地包庇……”
    “无妨。律法不收,天道来收。”
    薛绥忽然冷笑一声,“平乐敢将主意打到孩子身上,那便让她尝一尝母子离心的滋味。”
    文嘉一怔。
    霞光漫过窗棂,将薛绥的影子投在湘妃竹屏风上,纤瘦绷直,剪影如刀,透着凌厉的力量。
    她何时才能如平安一般?-
    巳正三刻,陆府。
    平乐公主府的马车碾过青石板,停在垂门前。
    周嬷嬷掀起帘幕,眼底闪过不屑——
    陆府的门庭,比之公主府,终究寒酸些。
    “烦请向陆公通传一声,老奴奉平乐公主之命,前来接二位小主子回府……”
    管家欠身行礼,赔着笑,“老爷正在书房会客,不便惊扰。”
    周嬷嬷冷笑,帕子甩得簌簌响。
    “月初便定下的章程,莫非陆府想出尔反尔?”
    管家连连拱手。
    “……老爷实在抽不开身,嬷嬷不如先去廊下喝盏茶?”
    周嬷嬷踏前半步,鞋底狠狠碾过青砖地面。
    “陆府左推右挡的,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盘?两位小主子,可是从公主殿下肚子里掉下来的肉,十月怀胎,拼了半条命博出来的孩儿。这天底下,哪有亲生骨肉不见娘的道理?便是闹到金銮殿上,也是公主占理!”
    管家连连擦汗,“是是是,嬷嬷说的是,可……”
    可是什么没有说出口,便见廊下跑来两个嬉笑打闹的孩童,男孩手里攥着糕,女孩揪着他的腰带,他们互相追逐,笑声在游廊簌簌回响。
    正是陆佑安和平乐公主的龙凤胎。
    “小主子!”周嬷嬷欣喜,赶紧出声唤他们。
    又殷切地招手。
    “过来,小主子快到老奴这边来。”
    陆观辰停下脚步,看了看妹妹。
    “你来做什么?”
    周嬷嬷堆着笑脸:“小主子,老奴是奉公主殿下懿旨来的。老奴带二位小主子回府找娘亲好不好?”
    陆观辰浑身一颤,手上的糕掉在地上,摔出里面的蜜渍……
    童童躲在哥哥的身后,指尖紧紧攥住裙角,一脸苍白。
    周嬷嬷脸色微微一变,“小主子,这是怎么了?你们不想娘吗?公主日日在佛堂为你们祈福,快随老奴回府瞧瞧……”
    “不要!”
    陆观辰突然攥紧小拳头,大声反驳。
    “我娘是坏女人,你是坏女人的狗腿子!她的刀子会割人,她的鞭子会打人,她比后山上的母老虎还凶,我们才不想见她。”
    哥哥说了话,妹妹也跟着开口。
    “我们不要跟坏女人在一起,乳娘就是被她逼死的,我们不回有妖怪的地方……”
    “谁教你们这般胡言!”周嬷嬷双眼瞪得像铜铃似的,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却把女孩吓得惊叫起来,拉着哥哥的手,奶声奶气地哭。
    “祖父,祖母,救命……”
    “救救哥哥,救救童童,我们不要回妖府……”
    周嬷嬷气得青筋暴起,撸起袖子就要追,两个陆府的家丁跨步拦在面前。
    “放肆!”
    管家硬着头皮,拱了拱手,“嬷嬷不要为难孩子。虽说二位小主子是公主血脉,但他们姓陆,他们的心意也是要顾全几分的……便是闹到御前,只怕也勉强不得……”
    嬷嬷脸色骤变,“反了天了!你们竟敢食言?当日驸马出征,可是陆公亲口应下,公主每月中旬可接小主子回府住上几日……”
    说着,她下意识望向身后朱漆描金的马车。
    “让你们陆公出来,给我们公主府一个交代?”
    马车里安安静静的,没有声响。
    平乐攥紧绢帕,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她被禁足,无诏不能出府,可为了来接孩子,她还是乔装成丫头模样,冒险偷跑出来——
    却不料,亲耳听到自己的孩子,说出如此令人寒心的话。
    原来比夫君背叛更锥心的,是来自亲生骨肉的抗拒。
    那样两个粉雕玉琢的人儿,两张甜糯可爱的嘴,怎会说出如此剜心之语?
    短短时日,他们已是不肯回府……
    要是长此以往,还能认她这个亲娘吗?
    “回府。”她咬碎银牙,吩咐车夫。
    车轮碾过落叶,惊起数只灰雀,却惊不破她眼底的阴翳。
    她决定了——
    不惜代价,也要夺回自己的孩子。
    -
    陆府棋室,沉香缭绕。
    薛绥正和陆老丞相在棋盘上,杀得难解难分。
    便见管家穿过游廊,前来禀报外面的事情。
    他说完,廊下的鹦鹉也跟着学舌。
    “坏女人走了,坏女人走了——”
    陆老丞相捋着白须摇头,目光落在棋盘上。
    黑子已占天元,白子却在边角布下杀局。
    “薛侧妃用心良苦。”
    薛绥起身端立执礼,取出怀中棋谱,双手奉上。
    “陆公明鉴。平乐公主深陷迷障,行事已失本心。孩子不该成为棋子,更不该受母亲戾气所染,罪孽牵连。”
    陆老丞相看着那棋谱,眸中微亮。
    他身为开国丞相,一生清廉,两袖清风,唯好棋道——
    没有想到,遍寻不得的棋谱,竟在薛绥手上。
    他没有表现出惊讶和急切,而是捻须轻笑,指尖轻轻落下一子。
    “黑白相争,输赢自在人心。”
    “一子错,满盘皆输;一子妙,满盘皆活。”薛绥不慌不忙,白子斜插而入,截断黑子归路。
    “陆公不妨猜一猜,不得执棋人喜欢的弃子,有没有翻盘的机会?”
    老人抬眸,目光如刀:“棋子之争,从来不是权力之争。”
    薛绥又落一子,“棋路千回,落子见真章。”
    陆老丞相看着局中即将成势的大龙,忽然抚掌大笑,声如洪钟:“妙!世人皆道薛侧妃善医,却不知你更善谋局。”
    他抬手招来管家,“将老夫珍藏的《清平三略》拿来,赠予薛侧妃。”
    管家应是,很快从书架取下一卷古旧泛黄的棋谱,双手捧到薛绥面前。
    扉页夹着半片枯黄的瓣,写满了陆老丞相当年亲笔的批注。
    “薛侧妃有一双看透棋局的眼。”
    薛绥双手接过,敛衽道谢,望向老人斑白的鬓角,又肃容长揖。
    “老丞相可愿与我再弈一局?”
    “正有此意。”
    棋室之外,秋风卷起满地碎金。
    -
    八月初十,是女人社雅集的日子。
    卢僖很久没有过来了,今日特意盛装赴约。
    女人社的飞虹小筑里,纱幔被秋风掀起,露出亭中诸位闺秀和夫人,笑靥嫣然,枝招展,端的是满堂锦绣、玉软香温。
    卢僖攥着新做的苏绣帕子,瞧着飞虹小筑里空着的主位,眼底闪过一丝凉薄的讥诮。
    忽然有人扯了扯她的袖子。
    转头一看,是萧晴儿。
    “卢二姑娘,快看——”萧晴儿努嘴,指向廊下。
    雕窗棂洒下的日光里,几个华服贵女正倚着美人靠说话。茶盏升腾着袅袅热气,她们簇拥在一处,含蓄提及东宫近况,你一言我一语,脸颊粉腻脂香,嘴上言笑晏晏。
    “太子领了神武军要职,便是得了实权。”
    “陛下分明是要历练他,指不定哪天就……”
    “嘘——这种话也敢乱说?”
    “我是说,东宫至今没立太子妃,也不知这泼天的富贵会落在哪户人家……”
    “早说太子英武了,你们偏嫌我夸大。昨年狩猎场见他纵马飞驰,穿一身铠甲,比话本子里的少年将军还气派……”
    “哟,云娘这是春心萌动了?我可听说,端午宴上你故意把帕子落在太子必经之路……”
    朝中局势的转变悄无声息,可这些闺秀身在权贵之家,是最接近朝堂的人,或者说,是最在意京中青年才俊的人……
    只要尚在阁中,谁不盼着嫁得良人……
    放眼天下,哪有比太子更显赫尊贵的男子?
    以前是平乐公主势大,萧贵妃把控后宫,端王手握重权,她们害怕太子不得圣心,下场惨淡。
    如今东宫形势逆转,东宫后宅空置,就算李肇是传言里的孤僻多疑,手段狠辣,可太子妃的尊荣,是真香啊。
    “云容妹妹怎的发呆?”谢微兰晃了晃手中团扇,走到郭云容近前,笑嘻嘻调侃。
    “听说你兄长主动调往东宫詹事府,是想近水楼台先得月么……”
    众人哄笑。
    郭云容听出她话里带刺,勉强扯出一丝笑意,扬起手腕,露出腕间的翡翠镯子。
    “我哪有什么心思?我只是在看皇后娘娘赏的镯子。看这水头,就是比寻常的通透……”
    萧晴儿同卢僖并肩而来,语气酸溜溜的。
    “有些人真是拎不清。太子殿下金尊玉贵,要说亲近,除了卢二姑娘,也轮不到旁人。”
    她一把搂住卢僖。
    “卢二姑娘的祖父是太子殿下的授业恩师,她小时候便在东宫玩耍了,与太子殿下青梅竹马的情分,何人能比?”
    卢僖脸颊烫得似火烧,但还是强装镇定。
    “晴姐姐莫要抬举我,伤了姐妹们的和气……”
    “云容。”她又轻声轻唤,“中秋宫宴快到了,你可要在皇后娘娘面前,好好表现……”
    郭云容俏脸涨得通红,转过身子。
    “我笨嘴拙舌不会攀附,哪里能跟卢二姑娘比?卢二姑娘才是太傅府出来的金枝玉叶,‘太子妃’三个字都刻在脑门上,阎王老爷来了,也不敢把你这尊佛从东宫门槛上挪走……”
    “你——”卢僖面红耳赤,气得浑身发抖。
    “别说了!都别说了……”
    当即有人过来劝和,也都抱着看好戏的心态。
    郭云容猛地站起,帕子一甩,拂袖而去。
    众人噤声不语,神色尴尬。
    卢僖拭了拭眼角,“以前看她跟在平乐公主身后唯唯诺诺,像个没主意的应声虫,没有想到竟如此嚣张……”
    众人面面相觑,都品出几分讽刺。
    “平乐公主许久不来女人社,这雅集的场子,都冷清了。”
    众人沉默片刻,又是一阵唏嘘。
    -
    郭云容回到郑国公府,躲在闺房哭了半宿。
    卢僖也不好受,独坐镜前,眼尾泛红,脂粉都掩不住眼底的委屈。
    不料卢夫人得知她的难堪,却打开箱笼里拿出一盒珍藏的珍珠粉。
    “明日去椒房殿走走,给皇后娘娘请安……”
    卢僖愕然抬头:“母亲是说,让我去讨好皇后娘娘,求着这门姻缘?这么丢脸,我才不要呢。”
    当初不肯嫁东宫的是她,背地里说了不少东宫的坏话。如今要她弯下身段,向人乞怜,她拉不下脸。
    “痴儿。”卢夫人叹气,“如今能在太子跟前说上话的,除了皇后娘娘还能有谁?你当日若肯把握良机,何至如此被动?”
    窗外桂树沙沙作响。
    卢僖捏紧珍珠粉,忽然想起那日太后寿宴上,太子擦肩而过,都未多看她一眼。
    她后悔得心窝抽痛,仿佛扎了一根刺……
    早知今日,当初何必清高?
    读友:平乐,痛不痛?
    平乐:来吧,更狠一点……
    读友:这打不死的小强啊???
    薛绥:不能死那么痛快,你们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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