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载坖给陈洪李芳下了命令之后,就抬脚进到了宫殿之内,在走了几步之后,他唇角忽然浮现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并微微的叹息着摇摇头。
    朱载坖想起了陈洪和徐阶之间的秘密,本来按照嘉靖皇帝的意思是要直接弄死陈洪的,但朱载坖觉得这么弄死实在是太可惜了,不仅会打草惊蛇,还会让徐阶等人警惕起来。
    所以现在就留了陈洪一条狗命,打算找个合适的时机废物利用一波,让他完成他应该完成的历史使命!
    朱载坖走到精舍的门栏处停下,躬身一拜:“儿朱载坖拜见父亲。”
    精舍内,除了冰鉴散发着丝丝的冰凉之气外,外置的蒸汽空调也在吹着冷风进来
    嘉靖皇帝正靠在一处方椅上,由身旁的李时珍帮忙热敷着身体上因多年积累的重金属毒疮拔毒。
    嘉靖皇帝听到外面朱载坖的声音,也不由抬头一看,“别那么多虚礼,先进来吧。”
    朱载坖又回了一声是,然后才进到精舍里面。
    朱载坖看着一身道袍的李时珍正全神贯注的在帮嘉靖皇帝热敷拔毒,也欠着身子一拜,“多谢李太医。”
    李时珍将这一块热敷药药巾帮嘉靖皇帝敷好之后,也起身回礼,“拜见王爷。”
    嘉靖皇帝这个时候也舒展开了脸上的皱纹,对着朱载坖问道:“这么热的天,怎么想起到朕这里了?”
    朱载坖笑道:“儿来看望父亲,无关天热天冷,想到了就来了。”
    嘉靖皇帝呵呵笑着,很是开心,他现在就喜欢这种无拘无束的天伦之乐。
    “那边的冰鉴里还有一碗冰镇的百合莲子粥,你去拿出来喝掉消消暑。”
    朱载坖听着嘉靖皇帝这话,也笑着谢道:“多谢父亲。”
    而后朱载坖就不见外的走到了一旁的冰鉴那里,很是自来熟的将里面冰镇着的百合莲子粥,以及一部分冰镇的水果取了出来,放在了嘉靖皇帝身边的小几上。
    而后朱载坖拿起一把小巧精致的银刀,帮嘉靖皇帝切了一块西瓜,又用金签插好,“父亲尝尝这瓜,这可是神药宫的仙长们用新技术培育的新品种,比以往的瓜更甜,籽也更少。”
    嘉靖皇帝呵呵笑道:“这事朕比你知道的多,真没想到这帮道士到了你手上之后,还真有了那么一点脱胎换骨的韵味,居然都做起了农家的研究。”
    朱载坖笑道:“大道三千,殊途同归。仙长本就有求知之心,只是之前他们的所求太高,一时难以到达。所以儿就想着,既然如此,还不如先让他们从基础的求知开始,先研究一下最基本的万事万物是何道理,等到积累的足够多了,说不定就能厚积薄发的求到他们一开始想求的东西。”
    嘉靖皇帝也笑了起来,接着又叹息道:“若是前人能明白这些道理就好了,说不定现在还真被他们研究出了行之有效的长生之术。只可惜人生太短,没有多少人愿意从基础做起,总想起一开始就追求最高的境界。”
    朱载坖道:“父亲此言,真乃是真知灼见。如今这些仙长们在父亲的指点引导下,开始了最基础的研究,这不得不说也是一桩了不得的圣人之举。”
    李时珍在一旁听着朱载坖和嘉靖皇帝之间的谈话,感觉肉麻到了极致,但又不敢露出任何的表情。
    而且从他本人的经历,以及他现在所达成的成就而言,其实也是在按照这一条路在走。
    要不然,他也不可能会有现在的医术和地位。
    如今嘉靖皇帝的病情虽然积重难返,但在如今他所掌握的治疗手段下,还是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缓解嘉靖皇帝的重金属中毒问题。
    所以,从现实意义出发。
    不管是朱载坖和嘉靖皇帝父子俩的谈话有多肉麻,李时珍还是觉得这些都是有意义的。
    至少在最高决策方面,嘉靖皇帝和朱载坖已经开始脚踏实地的认可他们这些医者以及其他方面基础研究者的工作了。
    以后只需要他们有源源不断的成果涌出,何愁百家不能再复春秋之盛?
    不过话也说回来,春秋的百家,大多数都是流派理念不同思想家,用笼统的词来概括,那就是文科。
    只有极少数务实的学派,才会侧重于实用型的技术。
    所以有时候在畅想百家学术的时候,普通人是可以幻想百家齐放的文化盛景,但作为统治者,就必须时刻保持警惕。
    毕竟一种思想就可能是一种政治诉求,而王朝和国家稳定的基石,就是政治思想的统一化。
    若是放任这些各种看似美好,实际却乱七八糟的政治诉求大行其道,那么肯定是会搞乱社会结构,摧毁道德体系,并衍生出各种各样希奇百怪的自由思想。
    而这些所谓的自由思想,除了极个别是真的拥有人类崇高思想价值,剩下的无一例外都是打着自由旗号,行自私自利之实。
    就比如如今的江南,江南之地富冠天下,文脉亦是鼎盛至极,天下近半以上的文人墨客,才子佳人,几乎都出自于江南之地。
    他们的风流雅事,无不成为时代的符号和社会风气变化的风向标。
    所以,按道理讲这里应该是承担着更多社会责任和国家大义的高地。
    可就事实而言,这些富庶之地,文人墨客风流之地,却滋生出了无数满口道德,自私自利之人。
    这些人讲道理的时候,一个比一个正义,一个比一个能讲。
    可需要他们承担义务,付出行动的时候,却不见一人。
    由此可见,这些人的思想道德虽然美好超前,但却充满了精致的自私,只顾自己一家一姓的兴衰荣辱,全然没有了民族与国家的责任担当。
    好像这个天下只是他们口头上的天下,应该承担责任也只是他们口头上的责任。
    朝廷若是启用一些敢于任事的官员去调查他们的实际问题,顷刻之间他们就会反应过来,将调查之人斥责为迫害忠良,扰乱地方的恶人。
    似乎只有顺着他们意思的人才是他们口中的忠良好人,只有顺着他们心意的皇帝,才是千古之明君,当世之贤主。
    所以有时候想做一个变革者,就必须要得有强大的心理承受能力,要不然这些人骂出来的脏话,泼出来的脏水,真的会让很多有志于变革时代弊病的人半途而废。
    有些即便是坚持到了之后,也可能会被黑上几百上千年。
    总之,想要动这些道德君子们的利益,想要让这帮道德君子承担起他们应尽的义务,就要有被千古唾骂的觉悟。
    若是一心只想留个好名声,当个好人,那么就趁早洗洗睡了。
    当然从历史发展趋势而言,那些趁早洗洗睡了的君主皇帝,似乎也留不下什么好名声,总会被贴上各种乱七八糟的标签,来反衬他们这帮人的忠直正义。
    所以说当坏人不容易,当好人更不容易。
    反正不管怎么做,总是会被人逮着某一点问题无限放大的去黑。
    就比如原本历史里的隆庆皇帝,都他已经按照大臣们的心意当了甩手掌柜,任由底下的大臣各凭本事的执政办事,最后还是被黑的体无完肤,简直都快成史上第一窝囊废了。
    如今的朱载坖虽然不会重复这样的命运,但是他现在也已经切身的感受到了被人针对的感觉,之前李然的奏疏,就是一次非常直接明了的试探和挑战。
    后来的安陆行宫大火,更是一次信号无比强烈的警告。
    就在朱载坖和嘉靖皇帝闲聊的时候,李时珍突然插话了一句,“陛下,时间好了,臣帮您将药巾取下。”
    嘉靖皇帝被李时珍提醒了这么一下,也立刻感觉到了敷在自己身上的药巾确实没了温度,不似一开始时候那样暖洋洋的了。
    嘉靖皇帝嗯了一声,“好,你来取下吧。”
    朱载坖让出位置,让李时珍靠近过来。
    李时珍小心翼翼的帮着嘉靖皇帝取掉身上已经没有了热力和药力的药巾,而后又对着嘉靖皇帝和朱载坖一拜,就退出了精舍。
    在李时珍走了之后,朱载坖也顺势停住了与嘉靖皇帝闲聊。
    朱载坖的神情直接就严肃认真了起来,“父亲,儿这次来是有重要大事请示。”
    嘉靖皇帝此刻也正在拉着身上的衣衫,遮挡着刚刚敷药的位置。
    “哦?什么大事?还有你现在拿不定主意的?”
    在嘉靖皇帝看来,他现在几乎是将所有的权力都下放到了朱载坖的手中。
    甚至可以毫不为过的说,朱载坖如今发布的监国令,几乎和他所发出的圣旨效力,几乎是差不多的了。
    所以,现在听到朱载坖还要请示,嘉靖皇帝就忍不住有些意外和好奇了。
    朱载坖认真道:“一般的事情,儿当然可以自作主张先处理了。但是此事的棘手程度,儿不敢轻易决策。”
    嘉靖皇帝呵呵道;“难道你准备换了徐阶?这也无所谓,反正一朝天子一朝臣,你觉得他碍事,找个理由把他送回家就是了。当初朕到京师的时候就是如此,杨廷和他们上窜下跳又如何?只要朕不愿意,他们也休想得意。”
    “徐阶年纪大了,不能跟上你的想法,留着他也碍事,你真想将他搬走,也无需跟我沟通。”
    嘉靖皇帝还以为朱载坖是看徐阶不顺眼了,毕竟这段时间牵扯到徐阶的事情也着实有些多了,嘉靖皇帝当然也不会再对徐阶有什么旧情可言。
    所以,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朱载坖要换内阁首辅,重新整理朝局。
    朱载坖道:“多谢父亲,其实换不换徐阶对于儿来讲,意义并不太大。而且如今六部几乎都是父亲当初安排给儿的辅助肱骨之臣,有他们在,徐阶也左右不了儿推行新政的意志。”
    “但是,今日儿要和父亲说的这件事,远比搬走一个徐阶还要大!所以儿不敢擅断,特来请示父亲决断。”
    嘉靖皇帝听着这话更是好奇了,还有比换内阁首辅更大的事情?
    嘉靖皇帝坐在靠椅上,又用金签插着一块切好的哈密瓜填在嘴里,美滋滋的品尝着它的甜蜜滋味。
    这是俺达一路打到西域之后得到的瓜果特产,现在也是俺达定时上贡到京师的贡品。
    嘉靖皇帝只吃过一次,就喜欢上了这个滋味,觉得不错,就问了一下此瓜的产地。
    在得知此瓜产于原永乐年间设置的哈密卫地方,嘉靖皇帝就顺手以地名赐了这瓜名为“哈密瓜”,以示此瓜乃中华物产,西域旧物。
    嘉靖皇帝吃着哈密瓜,又看着朱载坖道:“你说说看,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显然此刻的嘉靖皇帝还没意识到了接下来朱载坖要说的事情有多大。
    朱载坖深吸了一口气,又道:“父亲可一定要有心理准备,要不然儿真不敢轻易开口。”
    朱载坖看着现在嘉靖皇帝状况,确实不太敢直接明言,万一把嘉靖皇帝刺激死了,虽然他也可以顺势登基称帝。
    但是这事要是传了出去,肯定会有好事者编一个类似“斧声烛影”的故事诽谤朱载坖的皇位来路不正。
    毕竟到现在朱载坖也没有被正式册立为皇太子,在阴谋论者看来,若是此刻嘉靖皇帝和他单独在一起出了意外,那就是朱载坖迫不及待想上位的弑君之举!
    所以不管是了嘉靖皇帝的生命健康,还是为了自己以后得位正常,朱载坖都得给嘉靖皇帝先打个预防针,防止嘉靖皇帝没个心理准备,一下子被刺激过去。
    嘉靖皇帝放下手中的金签,也微微坐起身子,表情也不似刚刚那样的轻松,他看着朱载坖的眼睛,认真的问道:“何事如此严重?”
    朱载坖看着嘉靖皇帝已经认真起来的样子,又深吸了一口气道:“今日圳弟奉儿之命提审董份,董份在得知董家大火惨案之后,便狂言说.”
    嘉靖皇帝心里顿时也警觉了起来,他急切一问:“他说了什么?”
    朱载坖道:“董份说嘉靖十八年卫辉行宫大火,嘉靖二十八年庄敬皇兄猝薨,以及今年安陆行宫大火.皆另有隐情.”
    朱载坖话音一落,顿时天地变色,一道霹雳晴天乍起,云涌雾变,似有倾盆之雨,要在须臾而下!
    嘉靖皇帝龙目圆瞪,“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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