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觉察到诸葛亮微微不虞的面色,杨仪拱手补了一句:
    “属下愚钝,还望丞相指正。”
    诸葛亮的目光又朝着蒋琬、费祎二人扫了一眼。
    蒋琬再也不犹豫了,就在此前那夜从西面带兵回下辨支援王平的时候,他就已经察觉这样的北伐对朝廷并无意义。
    从白水出发所能攻取的,要么是沓中这等偏僻、只有羌人居住的地方,要么是武都郡这种没有百姓居住、田野荒芜了十余年的地方,而若向东往汉中的方向,武兴关和阳平关两处根本就攻不破半点!
    “丞相,属下以为如今当退兵了。”
    费祎似乎低着头看着地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为何要退?”诸葛亮冷静问道。
    蒋琬拱手说道:“属下记得丞相出兵之前就曾说过,此番出兵应尽力杀伤魏贼,以损魏国关西之力。”
    “如今丞相取了武街、夺了下辨,又在此处用兵如神击败张郃与陆逊二将,还逼退了曹真,缴获辎重、铠甲、军械颇多,足矣使朝廷上下振奋一齐,使文武官吏继续支持北伐大业。”
    “丞相!”蒋琬言辞恳切的说道:“时至今日,四万大军已经损了将近五分之一了,若再战下去,属下担忧军力受挫,民力虚耗。下辨此处离白水就已极远,难以长久驻军,若得了河池、赤亭,也无更大益处,如今魏贼退却,我军已然全胜!”
    诸葛亮摇了摇头:“公琰勿要再说撤军的事情了。”
    “此前本相派你去武昌与孙权相约攻魏,根据最近一则吴国军报,孙权尚在襄樊之地与魏军对峙,他都能坚持用兵,莫非本相的信用连一孙权都不如了吗?”
    “是。”蒋琬只好低头应对。
    “文伟。”诸葛亮又点了点费祎的名字。
    “禀丞相,属下以为甚妥,并无异议。”费祎轻声答道。
    诸葛亮盯着费祎看了几瞬,复又问道:“文伟,想什么便说什么。”
    费祎这才拱手说道:“丞相,属下以为回军攻沓中或者攻祁山似乎更好。沓中之地向西可以抵达凉州,而祁山比河池、下辨这等地方更富庶些!”
    诸葛亮停了片刻,从容应道:“回军之时,可以用兵取了沓中。彼处城池不坚,陆逊羌骑又损了一些,似乎可以取之。但祁山就不必再论了,建兴五年之时就没攻下祁山堡,听闻魏国以彼处兴修城池、招募屯田,使之作为伪秦州之州治,攻取便更不容易。攻击坚城并非此番北伐重点。”
    “丞相睿断。”费祎拱了拱手:“属下明白了。”
    “那好。”诸葛亮站起身来:“我已让吴班所部的四千步卒提前准备了,威公随吴班军中一同向东,试着截击魏军归路。能战则战,若不能战则袭扰之。”
    “属下明白了,这就前去吴将军营中。”杨仪拱手应下。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杨仪随在吴班军中向东进发。整整一日,都未遇到什么好的时机,只得在天色将晚的时候无奈退回。
    随着魏军逐渐退却,诸葛亮率着大军沿着河池的方向逐渐尾随而去。
    河池依旧是个如下辨一般的残破城池,卫臻弃了此处,继续向东、往故道水的地方退却。
    等诸葛亮继续行军,追逐魏军的步伐到了陈仓道的时候,与不再退后的魏军在山地上又小战了一场,双方各损了近千士卒之后,这才使诸葛亮的脚步停下。
    对于卫臻来说,虽说此地距离故道县尚有些距离,但郭淮的军队已经依着诏令向东南撤回武兴、汉中的方向。兵力减少,供应粮草的压力随之锐减,加之距离可以水运的粮道又近,反而可以在此地再与诸葛亮相持一段时间了。
    直到十二月五日之时,诸葛亮收到了一封白水留府中的军报之后,这场对峙才将近面临尾声。
    “孙权小儿,不可称信!”
    “狗彘一般之人,大汉军队尚在鏖战,孙权为何又退兵了!”
    “依我来看,魏国是贼,吴国和孙权亦是贼子!”
    “如此还敢称盟友?吴国不足信也!”
    望着帐中将领们或是怒骂诅咒,或是感叹所托非人的愤慨样子,诸葛亮坐在主位之上,也不免长叹了一声。
    如同帐中的吴班、高翔、黄袭这群人一般骂一骂孙权当然爽快,但此时坐在帐中心底煎熬的诸葛亮,却莫名生出了几番惆怅而来。
    他的思绪,也似乎回到了建兴六年的赤亭。
    赤亭离此处并不遥远,就在离此地一百五十里的地方。两年多之前,那名唤作姜维的魏国散骑侍郎来营中出使送信之时,已经将那魏国皇帝曹睿的话说得清楚明白。
    赤壁之后,南方各处包括荆州、扬州、益州在内的诸多地区,没能及时将力量整合,合力抗衡北方,反倒是互不相让,孙、刘两家在荆州争来争去,又有夷陵这种使大汉伤筋动骨的败仗,在北方安定的情况下,自南向北统一天下已然无望。
    而诸葛亮今日收到的这封孙权书信,其内表露出来的种种意思,竟丝毫无误一般,成了魏国曹睿之言最好的注脚。
    孙权在信中说了三件事情。
    其一,他已在十一月初五从襄阳城外的鱼梁洲处起程退兵。
    关于退兵的理由,孙权也说得非常直接。由于丧失了进一步攻取樊城和襄阳的希望,孙权在彼处停留已然没有半点益处。
    其二,孙权准备回到武昌称帝。
    孙权在信中说得直接,此番在得了天时、灭了魏国荆州水军的前提之下,还未能取得襄樊之地,对于吴国来说,继续进兵已经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了。
    加之因为战争,吴国与魏国此前几年的表面上维持的良好关系已经破灭,再也没有必要顾及魏国的考虑。他已经请人选了一个极佳的日子,明年二月十六日,在武昌登基称帝。到时请刘禅和诸葛亮从成都和白水相府中派人到武昌观礼。
    若魏国来攻,那便来攻吧!
    其三,孙权劝诸葛亮也退兵回军,称这几年的战争对吴、对汉来说,都消耗甚大,休养生息、积蓄实力,以待天时和北方有变再做打算。
    而且,孙权还将鲜卑降服、魏国皇帝曹睿上半年亲征灭了辽东公孙氏的事情,也一并说出来了。
    平心而论,孙权在信中所说种种,从他的角度来说当然是有道理可论的。这些时日下来,诸葛亮也明显能感觉到军中的悲观情绪。
    事情的关键,还是在战损比上。
    按照下辨之战,与前几日在故道水旁与魏军狭路而战的损失,对大汉军队来说,并无半点划算可言。汉军将士在白水练兵两载,进步斐然。但魏军依旧敢战。
    如若长期这般对耗下去,以蜀中之力,根本就对耗不起。
    也到了该撤军的时候了。
    诸葛亮又叹了一声,抬眼看向军帐中依旧愤慨的列位将领与府属们:
    “诸位。”
    杨仪听闻诸葛亮发声,当即转身向后,音调升高喊了起来:“肃静!”
    众人也随之默不作声了起来。
    诸葛亮道:“今年魏国多事,关中大旱乏粮,荆州、司隶、豫州又多雨而有洪水,此等良机不容错过。本相禀明陛下之后,进兵北上,先克武街、再取下辨、后占河池。在下辨城外击破魏贼张郃、陆逊部,又在故道水旁抵御曹真,战果斐然,实为上天庇佑、将士用命之故。”
    “本相与孙权相约攻魏,而孙权却置大局于不顾,实乃可恨!待回军之后,本相会亲自写信驳斥孙权此举!”
    “今年北伐可谓大胜!待本相领兵回军之后,定会向陛下奏明诸位之功,爵赏、增邑,还请诸位耐心等待一二。”
    对于这些群情激奋的将军们,将他们的怒火转到孙权的身上,无疑是一个再正确不过的决定了。
    当然,在宣布撤军的命令后,杨仪、蒋琬、费祎等一众府属,以及帐中的将领们都没有什么异议,甚是自然的领了撤回的命令。
    撤军,也是一项复杂而又繁琐的工程。
    哪部先撤、哪部后撤,次序如何定,粮草如何安排,如何安排后翼抵御敌军……
    这一切都需要丞相诸葛亮本人及府属众臣的繁复工作来推行。
    蒋琬、费祎二人在合力整理完退兵军粮的分配与调派后,已是深夜,二人在帐中半卧着休憩,也开始闲聊了起来。
    “公琰兄。”费祎说道:“虽然今日众将都愤慨于孙权之举,但我细细想来,孙权给了这封书信,也算坦诚了。旁人没看过,丞相可是给你我还有杨威公三人都看过的。”
    蒋琬道:“是坦诚不坦诚的问题吗?”
    “文伟,你不知情。此前我在武昌面见孙权的时候,彼时孙权的狡黠与豪气,一如多年气派。可你看孙权信中的话语了吗?完完全全就是丧了心气的样子,就想缩起脖子躲在大江的防线之后,再不求向北方进取了!”
    “至于此前说的,什么去了襄樊以此为大功而称帝,如今襄樊并未得到,不也可以夸耀击败魏军的功劳,回到武昌去坐到皇帝位子之上了吗?”
    费祎摇头叹道:“那又能如何呢?我们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孙权了,他能做到今年这种程度,已经算是焕然一新,与以往大为不同了,如何还能苛求更多呢?他只是一盟友,又非大汉之臣子。”
    蒋琬道:“无论如何,都要撤军了。”
    “文伟,待回军白水之后,我以为大汉还是应当休养生息,不要再轻言进攻了。这话我此前想对丞相说出,却未敢明言。”
    费祎瞥了蒋琬一眼:“你可以,我也可以,唯独丞相不可以!罢了,勿要再说了,早些休息去吧,明日一早还要赶路。”
    “好吧。”蒋琬叹道。(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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