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8章 “又解读错了?!”
    湖南,长沙。
    “怎么这么多人?”杨志存来到他办的围棋少儿班,看到外面人头攒动。
    “杨老师!”
    少儿班的另一名老师蒋瑞华看着他,松下来一大口气。
    “你可来了,今儿一早,就来了这么多人,都不知道该咋办了。”
    “这是来干嘛的?”
    杨志存心里一紧。
    难道是出了什么事情,家长们领着孩子过来闹事儿了?
    “报名的啊!”另一名老师蒋瑞华道。
    “报名的?”
    杨志存奇怪的看他一眼,难以置信的指指外面,“这些人都是?”
    “都是!”
    “我的老天”
    杨志存往自己脸上扇一巴掌,感觉到了疼痛,确认了自己不是在做梦。
    他是湖南围棋队的围棋教练。
    不过这教练也是个清闲工作,捞不着什么油水,于是从几年前开始,杨志存便有了下海的想法,办个围棋班,赚点外快,也能顺便培养一批围棋人才。
    带着这样的想法,杨志存办个了围棋班,也是湖南的第一个少儿围棋班。
    结果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全省招生招下来,最后一共只招着十几个学员,还有好几个,听了几节课就走了。
    没招,围棋这玩意儿太小众了,连个体育项目都算不上。
    围棋班办了几年,杨志存跟着亏了几年,钱没赚着,自己还贴了不少进去。
    因此,此刻看着围棋班外面密密麻麻来报名的学生和家长。
    杨志存颇觉不真实。
    “老师,你们这儿不是围棋学校么?怎么办的啊?怎么那个老师说不收学生?”
    “是啊,里面这些学生都能教的了,我们家孩子就教不了?”
    “不收可不行,我们大老远过来,必须给我们家孩子收了。”
    “妈妈,我要学围棋!”
    “.”
    被家长们揪着衣服控诉,杨志存都快被这幸福冲昏了。
    以前他求着家长们报名,家长们都爱答不理。
    今天这还是死乞白赖的非要学!
    “收!我们都收!”
    忙活一天,杨志存才和另一名老师蒋瑞华闲了下来,备点儿凉菜,拧开瓶酒各自倒上。
    “哎呦,没想到聂卫平一赢,民众们对围棋的热情居然高涨成这样!”
    “是啊,你就说近十年,哦不,近百年,这一百年里,围棋哪受到过这样程度的追捧?”
    “这是前所未有的大发展啊!只有被关注,才能谈发展,咱们围棋终于迎来崛起的希望了。”
    “咝啊。”
    杨志存干完杯里的白酒,一脸过瘾,“你说这一切真奇妙,要是日本没组织这回的擂台赛,要是江铸久没能连斩五将,要是聂卫平没能赢下小林光一要是这一切都没发生,今天不可能有那么多家长来报名。”
    蒋瑞华点点头,“是啊,那么多的可能,偏偏走出了最让人意想不到的那一条。”
    “这就是命运啊。”
    杨志存长叹一声,“我最近一直在看江弦写的那本《天局》,那小说讲的真好,就说《天局》那一篇,外界对这篇小说的解读,我看都差点儿意思,倒是最近有一篇李劼的文学评论,我颇为认同。”
    “写啥了?”蒋瑞华好奇,《天局》这篇写围棋的小说,他也读过,觉得写的真是气势浑厚,荡气回肠,“人定胜天”。
    杨志存很快把李劼的文学评论找出来,这篇评论发表在《文汇报》上。
    蒋瑞华看一眼,评论名为《‘对人定胜天的否定’——读‘天局’》
    说是《天局》,其实李劼这篇评论,出发点是《天局》这本小说集。
    在开篇他便解释,自己对《天局》这篇小说的理解分了两重。
    第一重是看完《天局》以后。
    第二重则是在看了人文社《天局》这本小说集以后。
    因为《天局》之中的六篇小说,其精神内核其实全都能串在一起。
    看过小说集以后,他才恍然惊觉,《天局》想表达的内涵,其实根本就不是自己先前所领悟的那样。
    “.
    都说浑沌改变了命运,胜天半子。
    实际上呢?
    实际上那是帐中之人感叹这莽汉蚍蜉撼树,凭人力欲与天战,于是轻叹一声,悠悠收手,人家收了手,这才成全了浑沌的‘名’。
    其实对人家‘天’来说,名利如何,胜负又如何,怎么会有半点在乎呢?
    浑沌能胜天半子,不还是天让他赢,这才能赢?
    看似赢了苍天,实则输了自己。
    照我看,江弦想写的从不是‘人定胜天’。
    而是‘知止而止’。
    人生如棋,该止步的时候不止步,一记赌注把身家性命赌上,以为自己能赢过天,实则输个凄惨。
    我曾经想过《天局》为何给主角起个浑沌之名。
    浑沌是谁呢?
    庄子写过:南海的大帝名叫倏,北海的大帝名叫忽,中央的大帝叫浑沌。
    南海大帝儵与北海大帝忽,常常相会于浑沌之处。
    浑沌款待他们十分丰盛,儵和忽在一起商量报答浑沌的深厚情谊,说人人都有眼耳口鼻七个窍孔用来视、听、吃和呼吸,唯独浑沌没有,我们试着为他凿开七窍。
    二人每天给浑沌凿出一个孔窍,凿了七天,浑沌就死去了。
    这就是著名的‘浑沌通七窍而死’。
    帮浑沌的人是南海大帝儵与北海大帝忽,他们自认为是报答,没想到害死了浑沌。
    《天局》中这名为浑沌的莽汉也如此,江弦说他棋道‘浑然天成’,明明是道法自然,顺势而为则可。
    结果浑沌深陷棋局,失了本心。
    而帮他的人正是观战的棋圣们,求胜心切,竟然给浑沌出了个‘以身作劫财’的主意。
    ”
    一篇文章看完,蒋瑞华心惊许久。
    如果说之前读完《天局》,就像是被打了一针鸡血一样的火热。
    那此刻,看了李劼的解析以后,再回想《天局》,就宛若被泼了一盆冷水似得,手脚冰寒。
    此前,兴许是被中日围棋擂台赛的热情所感染,连带着读这篇小说的时候,都带了些亢奋与激动。
    谁能想到,这篇小说背后所蕴含的,并不是人定胜天那么简单。
    人定胜天?
    错了。
    知止而止!
    再往下想。
    所谓的“胜天半子”,那种以命博天的执着和苍凉,未尝不蕴含着两重意味。
    一重是“知其不可而为之”的拼搏与坚持。
    另一重,是欲壑难填,在该止步的时候却逾越“底线”。
    “命就是命啊。”
    杨志存感叹说,“聂卫平‘胜天半子’的那盘棋,我最近一直在研究,乍一看,他是不可思议的赢了小林光一,其实那盘棋,小林下的也不怎么样,好几手都能屠掉聂卫平的黑龙,但是棋差一着,听说小林赛后懊恼不已,我想他也是自己为那盘棋感到可惜。
    由此可见,聂卫平九段的‘胜天半子’,其实也是看了小林光一的脸色,这才赢了半目,与其说是聂卫平赢了命运,倒不如说命运眷顾了他。”
    “命啊。”
    蒋瑞华越听,越觉得《天局》这本小说有可探究的天地人生道理。
    与此同时,他也越发对江弦这名作者感到服气。
    他记得江弦这名作家是近些年才涌现出的年轻作家,年纪分明不大。
    但这名作家,却已经能将文章写到一种堪称玄奥的境界。
    从《天局》这篇小说之中透露出的,那种思想气韵深度,还有艺术上的才气。
    旷世奇才!
    绝对的旷世奇才!
    “杨老师,你那儿有《天局》这本小说么?能不能借来给我读读?”
    从《文汇报》发表李劼的文学评论《‘对人定胜天的否定’——读‘天局’》以后。
    一股重新解读《天局》的风潮就席卷了整个文学界。
    想当年,能让整个文学界重新解读的小说还有《你别无选择》。
    一部《你别无选择》,竟让一大批评论界颇有权威的评论家集体翻车。
    而这一次让评论家们翻车的,同样是江弦的小说,一部《天局》,使包括冯沐在内的评论家全都对小说产生了错误解读。
    这倒并非是评论家们水平不够导致的。
    因为如果只去读《天局》,那么冯沐他们对小说所做出的解析毫无问题。
    必须将《天局》小说集中的六篇小说整体读过一遍,才能回过味儿来,《天局》这篇小说的内涵并非是此前所理解的“人定胜天”。
    “知止而止!”
    这才是江弦真正想说的。
    很快,刚刚取胜的聂卫平,也在一次高校的演讲上,提起了《天局》这篇小说。
    说到这篇小说,他按捺不住的谈起自己的理解。
    “人是斗不过天的。”
    聂卫平说:“即便汇聚了自古以来的围棋大师洪荒之力,仍然要输给天半子。
    江弦写的这个‘天’,我觉得可以理解为天道,用在围棋上的话,那就是棋道。
    正如我刚刚战胜的藤泽秀行先生说过的一句话,叫作:‘棋道一百,我只知七’。
    作为人的棋手,是绝对不可能赢过天的。
    所谓的‘胜天半子’,其实是‘输天半子’。
    这也是书中安排的合理结局。
    不过浑沌将自己当做一枚棋子,充当劫材,这才胜天半子。
    但弈者都没了,棋局还如何进行呢?所以这不是胜,这是彻底的败。
    我想这也是江弦想表达的。
    下棋,还是要遵循‘天理’,顺势而为,不能逆天而行,以无理对抗有理。
    就算力量再大,也终究是浑沌而已。
    我想,这大概也是这篇小说的题中之意吧。”
    聂卫平一席话,又使得《天局》的讨论度骤然上升一个档次。
    人文社发行的《天局》迅速获得极大关注。
    如果说之前,小说《天局》的爆火,中日围棋擂台赛的热度占极大原因。
    那么现在,人文社发行的《天局》,之所以掀起巨大的讨论,除了中日围棋擂台赛的热度,还有极大原因,是小说真凭借着小说内容吸引了读者。
    六篇小说,篇篇精彩,且六篇小说迭加在一起,更是爆发出一种瑰丽而壮阔的力量,进而引人思考命运,思考天地人生。
    上海,《收获》编辑部。
    “我这就去跟江弦要稿子,《快马》《死谜》《灾星》《圣徒》《赌神》这几篇,哪篇都行,一定有一篇发在《收获》上!”李小林着急忙慌道。
    这本《天局》是江弦邮寄给她的,这些年江弦有出版的作品,都会给李小林寄一份。
    当然了,江弦要给的人肯定不是她,而是李小林背后的巴金老爷子。
    拿到《天局》以后,李小林立刻便被这本小说吸引了。
    首先是制作精美。
    小说封面以及小说里那些大气恢宏的插画,第一时间吸引了李小林的目光。
    画的太好了!
    那些坐落于棋盘间的山河。
    那一黑一白的激烈对弈,两者互压互盖,反复交错,伴一柱血光,渲染得天地轰轰烈烈。
    读过这部《天局》以后,李小林更加克制不住自己对这本小说的喜欢。
    要知道,从50年代开始,国内最主流的思想就一直是“人定胜天”。
    而《天局》这部小说所透露出的“知止而止”思想,还是国内第一次有人对“人定胜天”的这种观念进行反思。
    “不愧是江弦。”李小林满眼欣赏。
    “先锋文学”在解掉桎梏以后,最近迅速风靡文坛,也涌现出一大批先锋作家。
    但在李小林看来,这些作家再先锋,那在江弦面前都是个臭弟弟。
    他们是先锋。
    那江弦就是刺儿头。
    就说这些年国内涌现的各次文化潮流,有七成,都是这小子带头掀起的,剩下三成里,江弦也在其中充当了不可或缺的身份和角色。
    就连“先锋文学”这个词儿,都是这小子提出来的。
    就在《收获》坐不住的同时,京城的《当代》《十月》《燕京文学》.上海的《上海文学》,还有南边的《城》、《钟山》、《山》.
    国内顶尖名刊,不约而同派出编辑直奔京城。
    要稿子!
    《快马》、《死谜》、《灾星》、《圣徒》、《赌神》可都没在文学期刊上发表过呢!
    谁抢着就是谁的!
    而作为争抢对象的江弦,此刻正在为另一件事情发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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