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0章 侯于赵只是怪,不是坏
    还田的确是灵丹妙药,一吃就灵。
    王朝更替、历代革故鼎新,其实都是从生产资料再分配上做文章,都是如此,没有任何例外。
    生产资料再分配,本身就是中国在漫长的历史中,通过实践总结出来一套行之有效,解决系统性危机的办法,每一次的浴火重生,每一次的涅槃,都王朝伴随着,或者说是为了让生产资料再分配。
    这次的浙江还田,本质上是大明皇帝用放宽海贸条件,用海外利益交换了势要豪右的妥协,当然价格上,要低很多很多,本来十顷田就可以换条船或者船证,但到了浙江还田,变成了二十五顷才能换到。
    这些船,这些船证,最终是要出海寻求利益的,除了官船,很少有船只前往太平洋的对岸,更别说泰西了。
    所以,大明还田的代价,还是由海外夷人、倭奴、黑番等等种植园里的奴隶们进行承担。
    皇帝在这个过程中不仅仅付出了真金白银,还进一步放宽了海贸的条件和门槛,皇帝付出了部分皇权和皇帝本人的身后名,奴隶贸易和种植园经济,日后要挨的骂,堆起来,怕是比泰山还高。
    让王崇古没想到的是政策制定、再到政策推行,皇帝的目的是威罚,执行层面也没有出问题,但浙江有着非常强劲的经济韧性,只要政策可以执行到底,浙江就可以获得发展的机会。
    相比较腹地,浙江的自然禀赋、地理条件,还是有太多的容错机会了。
    而且率先一步,浙江率先完成了生产资料再分配,就获得了先机,别的地方,再想超过浙江,那恐怕不是十年二十年的事情了。
    “值得注意的是,这次还田,部分势要、乡贤,是比较配合的,并非一致性的反对。”朱翊钧拿出了一本奏疏,面色一言难尽的说道:“只是侯于赵,写了个名册。”
    朱翊钧将侯于赵搞出的还田名册,这份名册是有些危险的名册,不太方便传播的那种,叶向高自然看出了陛下的为难,没有动笔继续写。
    侯于赵对浙江还田积极程度,分成了五个等级,某种程度而言,皇帝可以按着名册进行抓人。
    第一级,为忠君体国,人数最少只有一成不到。
    大部分为多年的海商,他们不仅主动还田,还发挥主观能动性,积极宣讲朝廷政策,对抗一些风力舆论,还主动游说同族、姻亲还田,游说一次不成,还要游说两次三次,并且最重要的是进行帮扶。
    部分士绅对出海抵触,不是认为商贾低贱,不是认为出海是亡命之徒的选择,而是没有路子,既不知道怎么经营海贸,也不知道如何下手,看别人赚钱十分羡慕。
    而这些新兴资产阶级,就做了这个领路人。
    海商们集体推荐还田换到的船只,挂靠松江市舶司,而非宁波市舶司,宁波市舶司被普遍描述为,不是特别方便。
    第二级,为圣德感化,这类人只有两成不到。
    就是对还田、海贸持有观望态度,毕竟朝廷今天开海,明天禁海,这损失就不是亏可以去形容了,只要禁海,转型的士绅就只能做走私海商了。
    经过游说、被人引领有了门路后,开始投献。
    圣德感化,之所以和圣德有关,还是因为相信春秋鼎盛的大明皇帝的信誉,陛下说话是真的算话,这么多年,连陛下批注的四书上的承诺,都在坚决履行,更别说公开圣旨承诺了。
    第三级,为左右摇摆,这类人最多,超过了五成。
    不知道是不是要还田,不愿意跳出自己舒适圈,踏入前途未卜的领域,就选择观望,再看看,尤其是看看陛下的承诺,是否算数,答应的船证、船契会不会如期兑现。
    这些船只全都是内帑、国帑、浙江地面共同给造船厂真金白银砸出来的,只不过皇帝下章要船厂督造的价格,和民间的价格又不是一个价格了。
    第四级,为被逼无奈,还田是不想还田的,但死也是不想死的,朝廷的刀子就悬在脑门上,德清蔡氏就是典型,蔡正平是坚决反对还田的,他就想当个清闲地主。
    除了军兵的刀子过于锋利之外,种地的收益以及经济形势的改变,出于对自身阶级向下滑落的担忧,这些士绅,不得不遵从了朝廷的政令,进行了还田。
    第五级,则是死不悔改,首鼠两端,不肯遵从政令废除贱奴籍身契,假意答应还田,暗地里对抗朝廷政令,逼迫得田佃户长租、用薄田代替良田还田、利用钱庄发高利贷大肆兼并等等。
    对于和皇帝逆行的第五级,侯于赵的态度是这就是敌人,手上但凡是沾了血的就杀,手上不沾血就流放到吕宋、旧港、元绪群岛、金池总督府。
    侯于赵把这些和皇帝逆行的家伙,全都当成蛮夷来剿灭。
    “这侯于赵的作风,怎么那么像来俊臣?”王崇古看着侯于赵列出的一堆名册,有些紧张的说道。
    侯于赵和大唐酷吏来俊臣可太像了,罗织名单和罪名,这确实是有些吓人了。
    “来俊臣什么货色,也能和侯于赵相提并论?侯于赵就是喜欢和人逆行而已,还田这么大的事儿,他一厘银子没贪,如此并论,这不公允。”朱翊钧立刻维护起了侯于赵。
    缇骑对侯于赵进行了全面的调查,侯于赵没有利用还田令,大肆敛财,甚至对所有贿赂之人进行了调查。
    侯于赵的逻辑有的时候真的很怪,但又很合理。
    在他看来,但凡是来行贿的,一定是做了亏心事,有一些心里存着避祸心思想法的人,给他送钱,反倒送来了一脑门的官司,被查了个底朝天。
    “这第五级死不悔改者侯于赵已经查办了,那第四级逼不得已的,要不要抓?”张居正看着手里的名单,问出了一个让皇帝、首辅次辅、大将军都比较为难的问题。
    按照一般的发展规律,罗织好了名单,下一步,就是按册抓人了。
    要被分到第四级,是有几个必须要满足的条件,这些人,真不是过一天是一天的日子人,而是满心愤恨,并且付之于行动。
    包括但不限于,散播朝廷白没田产谣谶、鼓噪佃流氓力对抗还田、催缴两次补缴税赋、利用自己在朝人脉掀起风力舆论等等。
    这些条件全都符合,才会被归类到第四级的被逼无奈,在可抓可不抓的范畴。
    “朕借着仁和的一把大火,连坐了整个浙江,以较低的价格收了他们的田产,还不允许人有些怨言,发点牢骚?田也还了,朕前脚刚把船给兑付了,后脚,就把人家门给抄了,朕如此出尔反尔,天下谁还信朕?”
    “密切观察吧,反迹不彰,就不抓了。”朱翊钧在抓还是不抓之间,选择了还是,一来,信誉这个东西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是想要建立,难如登天。
    “而且侯于赵有点怪,他可以区分敌我,这多少有点神奇,就像这次蔡徐争斗,他就判断对了,而且不止一次,倒是有点像孙大圣的火眼金睛,能看得出是人还是妖。”
    “他总是能精准的判定这个人的敌我,朕比较相信他的判断,朕是南巡来浙江,不是常年在浙江,他既然判断不是敌人,朕要抓人,是拆他的台。”朱翊钧详细解释了下为什么不抓。
    二来,他不想当好坏不分的唐三藏,侯于赵在打妖怪,他这头儿四处给侯于赵树敌,这种专门给下属增加难度的上司,是极为可恶的。
    朱翊钧比较相信侯于赵对立场的判定,他遇事,可以快速判断敌我,而后去做事,在辽东他这么做,在浙江他还是这么做。
    “确实有几分难言的古怪。”王崇古领着官厂,还督办鼎建大工,他和穷民苦力接触较多,百姓里面是有坏人的,如何从百姓里面区分出好人和坏人,实在是太难太难了。
    正如王崇古在他的为官之道,五步蛇的自我修养里讲的那样,要对群体保持同情和关注;也要对个体保持警惕和距离;
    而侯于赵这个人怪就怪在了,他可以精准的区分敌人还是朋友,哪些是必须要打倒的,哪些是可以容忍的,哪些是可以团结的,哪些是必须要支持的。
    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
    这个问题,大抵会困扰人一辈子,在任何事里,都要弄清楚这个问题。
    侯于赵做到了。
    有一个十分神奇的案例,杭州府罗木营有个把总,姓吴,叫吴尚文,乃是临安吴氏的大少爷,吴尚文的父亲和祖父,属于那种典型的劣绅。
    是十分恶劣的劣绅,吴尚文的原话说:
    我打小就吃带血的米,我家是临安坐地虎,我爷爷最喜欢活埋不交租、不还钱的佃户,我爹手里养着伙地痞土匪,谁不听话就直接冲进家门打砸抢,男的杀了,女的拉回寨里!
    老土匪生小土匪,老佃户生小佃户,老家奴生小家奴,如此生生不息,爷爷父亲,在临安县,纵横四十余年,无人敢管,连知县都不敢管。
    知县不敢多问,要不这税赋谁来纳?这衙役谁来养?这劳役谁来征?办事谁来牵头?
    万历十三年,陛下要平叛,吓得爷爷要上吊自杀、吓得我爹要投河,结果衙役把爷爷从上吊绳上救了下来,把我爹从河里捞出来,弄清楚后,斩首示众了。
    这等手上沾满了血债的势要豪右,被侯于赵给抄家了,而吴尚文当时在杭州罗木营里做把总,包括阎士选在内,所有人都建议侯于赵也把吴尚文抓了,以绝后患。
    你侯于赵抄家灭门,留这么个余孽,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侯于赵没有听从建议,他没有抓人,还让吴尚文回临安县去了,让吴尚文主持临安县还田。
    所有人都觉得侯于赵要吃大亏!这和放虎归山,没什么区别。
    吴尚文在他爷爷、他爹被斩首示众后,回到了临安,亲手把原来属于他家的田,全都还了,还把临安几家豪奢户叫到了家里,逼着他们还田。
    阎士选不懂,还跑去询问了下还田事,借机问吴尚文究竟为何会如此选择。
    吴尚文说他有个好母亲,他母亲礼佛,每次他爷爷、父亲制造杀孽的时候,母亲就哭,还要在佛龛前不停地念经。
    从小,他就一次次亲眼目睹那些罪恶,作孽太多是要遭报应的,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后来,吴尚文的母亲,不明不白的死了,吴尚文的父亲、爷爷都被斩首了,都不知道母亲为何死了,是吴尚文自己不敢问,若是听到亲爹杀了母亲,吴尚文真的不知道自己是该活着还是死去。
    从母亲不明不白死后,吴尚文对吴家没有了任何的认同,直接跑到罗木营投军了。
    这田还了,吴尚文才觉得身上的罪孽轻了几分,吴尚文仍在罗木营,每年出巡,修桥补路修堤挖渠,才得了片刻安宁。
    吴尚文觉得自己活着就是罪人一个,因为从小开始,他就在‘吃人’了,他打熬身体的米面粮油,全都是百姓的骨血。
    吴尚文长大这些年,吴家光是放高利贷,把佃户逼到自杀,没有一百也有九十户了。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他家可是一点都不积善,也不积德,积的全都是累累血债。
    吴尚文说,他其实很怕,当初江南闹出了操戈索契之事,吴尚文就怕的不行。
    遇到一些士绅鼓噪佃流氓力闹事,侯于赵就把吴尚文派去,吴尚文出面,对着人群直言不讳,大声喊:谁反对还田,就让他到我家做佃户!
    这一句等于是让人下十八层地狱,吴家这等臭名昭著的劣绅,这一句话,甚至比圣旨还管用,到吴家做佃户,真的和下地狱没两样了。
    本来挟民自重的士绅,就这样,因为吴尚文的背叛,稀里糊涂的失去了他们最强的一张牌。
    被挑唆的佃流氓力,他们怕家主,更怕吴家人,说吴家父子二人吃小孩的脑袋。
    朱翊钧看着面前的卷宗,这桩桩件件,都是些不忍猝读的悲剧,他无奈的说道:“吴尚文的父亲和爷爷,不吃小孩脑袋,这是谣传,但吴尚文的母亲,确实是吴尚文的父亲,亲手打死的。”
    吴尚文不敢弄清楚的真相,侯于赵弄清楚了,写在了案卷中。
    吴尚文的父亲、爷爷作孽的时候,吴尚文的母亲不敢劝,就不停的念经,念得吴尚文父亲烦了,就打死了,没有任何积怨,也没什么别的吵闹,就是佛龛砸死的。
    知道这事的人不多,侯于赵没告诉吴尚文。
    “当真是畜生。”王崇古看完了案卷,叹了口气。
    “这侯于赵到底是怎么想的?吴尚文他都敢用,王一鹗、周良寅,陛下还看了十年之久。”张居正也是啧啧称奇,侯于赵这个先对立场进行判定,确实有点吊诡。
    比阎士选克上玄学,还要古怪一些。
    “朕下次见了他,问问他吧,也让他传授下经验,朕也学一学。”朱翊钧很早就注意到了侯于赵这种神奇的本事,在辽东的时候,他就已经将这种本事,用到炉火纯青了。
    侯于赵站在朝堂中央,看一圈,然后给朱翊钧一份名单,哪些心怀叵测,哪些明面上忠君反而悖逆,哪些是值得费心思团结,哪些可以信任。
    这种敌我判断的神技,对于皇帝而言,不要太好用了!
    “侯于赵是户部定好的人,这次浙江事了,可以让他回朝做少司徒了。”张居正提出了建议,让侯于赵再进一步。
    做了事就要进步,要不日后没人给皇帝做事了。
    “臣以为善。”王崇古倒是颇为赞同。
    戚继光欲言又止,没有发表自己的意见。
    朱翊钧自然看了出来,笑着问道:“戚帅有什么想法?这里就这几人,不会传到外人耳中。”
    “其实臣觉得他去做少司马也是可以的,毕竟在辽东督军这么多年,马骑得不错,而且也帮着宁远侯做了很多的事儿,没侯于赵在辽东,宁远侯不能把田开到黑龙江去。”戚继光倒是觉得,侯于赵去户部做勾稽,有点屈才。
    兵部尚书这个位置,对戎事极为重要,作为大将军,戚继光其实更看好侯于赵履任兵部。
    “户部支钱粮,兵部遴锐卒,这样吧,让他去户部,再领总督京营军务好了。”朱翊钧选了个折中的法子,给侯于赵加担子。
    侯于赵身上还有件事儿,那就是辽东农垦局。
    这个农垦局对大明而言,重要程度甚至比西域还要高,辽东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水泡子排干净了,就可以种田,哪怕是一年一熟,也可以供应北方粮食。
    南粮北上损耗极大,但辽东粮食充足,对北方各镇而言,都是天大的好消息。
    如果有需要,朱翊钧甚至可以接受李成梁回辽东做土皇帝,也要把辽东垦出来。
    说什么工业化,说什么生产关系转变,没有农业,都是扯淡。
    天底下就没有一个国家,农业没搞好,就把工业搞起来的,连后世的倭国,都是五星天皇麦克阿瑟,发动了土改,才释放出了农户来。
    “如果力有未逮,还是以农垦局为主。”戚继光认可陛下的折中方案,兵部尚书不是非侯于赵不可,可这农垦局,还是得侯于赵亲自来。
    “那侯于赵日后入阁呢?先生、次辅,以为他能入阁吗?”朱翊钧眉头紧蹙的说道:“农垦局的重担,一个户部尚书恐怕压不住。”
    “侯于赵贤能,但就是他那个脾气,陛下得宽容他一些。”王崇古倒是觉得侯于赵入阁没问题。
    侯于赵入阁,唯一问题,是皇帝怕是得多次宽宥了,侯于赵说话直接,不喜欢拐弯抹角,顶撞陛下他可能都没意识到自己错了那种人。
    侯于赵与人逆行,很多时候,都是如此,这事儿,明明不对,凭什么不能说呢?
    比如他当初就觉得首级功不合理,军兵们、将帅们,甚至兵部诸公,都觉得不合理,但就是没人说。
    侯于赵就说了,提出了五等功赏法。
    “农垦局弄得好,他就是天天气朕,朕也只能容他,农垦局弄不好,朕就是力保,恐怕也惹非议。”朱翊钧稍微犹豫了下,才说道:“朕昨日做了个噩梦。”
    “朕梦到朕在皇极殿,殿内、殿外丹陛广场,站满了大臣,这些大臣每一个人都长着无数脑袋,每一张脑袋上有无数张脸,每一张脸上有无数张嘴,每一张嘴里有无数个舌头,这些舌头同时在赞美朕。”
    “连冉淑妃都吓坏了,连连请罪。”
    朱翊钧真不是胡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那天,蔡树常告诉陈末,这侯于赵可能贪墨了船证、船契,朱翊钧就做了这个梦,在梦里,他躲着那些个舌头,可到哪里都是陛下圣明的称赞。
    朱翊钧斩那些舌头,那些个舌头断了就长,朱翊钧知道是梦,但就是醒不过来,冉蕙娘真的被吓坏了,叫也叫不醒,还把王皇后找来了。
    王皇后到的时候,还把御医给叫了过来,李时珍年岁已高,不便随行,陈实功、吴涟、庞宪三位大医官一起到了。
    说来也怪,王夭灼一到,叫了两声,朱翊钧就醒了,除了满头的汗,没别的异常。
    三位大医官会诊,望闻问切,确定皇帝无恙,就是心事过重。
    朱翊钧其实真的非常担心,蔡树常听说的消息是真的。
    侯于赵算是他的心腹大臣了,是万历维新的少壮派,侯于赵要是借着还田事,大肆敛财,破坏了浙江还田局面,这种心腹大臣背叛的感觉,朱翊钧是无法接受的。
    若为真,朱翊钧觉得自己这疑心病还得加重些。
    幸好,侯于赵只是怪,不是坏。
    “咦!”王崇古打了个冷颤,连连摆手说道:“陛下这个梦,太吓人了!”
    “臣要不要来守宫门?”戚继光听闻陛下如此噩梦,给了自己的解决办法,守宫门。
    唐太宗李世民晚年就经常做噩梦,只有让秦琼和尉迟恭守门,说是噩梦,大抵是防止有人造反,毕竟玄武门事变里,玄武门守将常何就是唐太宗的人,而且是玄武门能成功的关键人物。
    “那倒不必。”朱翊钧笑着说道:“朕就是恼怒,杀不了那些怪人,斩不断那些怪舌而已。”
    “臣遵旨。”戚继光俯首说道,他一个大将军去守门,陛下更睡不着了,万一这个大将军想做皇帝了呢?
    “陛下,隔几年还是南巡一次为好,国事繁累,这南巡也算是休息下。”张居正给出了一个建议。
    陛下的心事,多数都是国事,还是抽个空休息下比较好。
    张居正很清楚的知道,陛下是个有血有肉的活人,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不像表面上那么冰冷,像个无情的政治机器,只不过是肩扛日月社稷所系把陛下变成了这样。
    这次朱翊钧召集了元辅、次辅、大将军议事,主要是就是决定是否对浙江方面减田赋、是否要抓捕第四级名册之人、侯于赵的人事安排等事儿。
    王崇古详细查看各方奏疏,最后补充说道:“大明要应对一个新的危机了,人口爆发增长,这是机遇,更是挑战。”
    浙江人口增长变得明显了起来,尤其是缇骑在乡野之间走访,发现几乎每家都有孩子出生,有的是背在背上,有的是在家中,有的则是村头树下,妇人坐在石头上,或者抱着孩子,或者看着孩子。
    人口爆发增长,对当下大明是大好事,但人口过多对大明而言,也不太好。
    人口大爆炸、生态全崩溃、小冰川气候、田土完全被兼并、生产资料被垄断、朝堂昏乱、民乱四起、兵祸肆虐,这几座大山压下去,恐怕会造成中原历史上最惨烈的一幕出现。
    朱翊钧倒是觉得,可劲儿的生就是了,实在不行,都带着三寸团龙旗贴出海去,孽债都算他一个人的。
    皇帝无能,喂不饱百姓,为了防止内压过高,把皇帝的龙椅掀翻了,只能如此了,朱翊钧是封建皇帝,他有自己的局限性。
    朱翊钧在大臣们走后,宣见了侯于赵,说明了情况。
    “老赵啊,你准备下,等来年开春就回京,户部左侍郎。”朱翊钧恭喜了侯于赵,作为久经考验的封建帝国战士又进步了。
    侯于赵面色犹豫,他不是要纠正陛下,他姓侯这件事,宁远侯这么叫,慢慢的大家都这么叫了,他想了想说道:“陛下,要不,容臣在浙江再待五年时间?”
    侯于赵不想进步,甚至当面拒绝皇帝本人。
    这么多年,没人敢拒绝朱翊钧!
    “哦?”朱翊钧一愣,这侯于赵还没入阁,就开始跟皇帝对着干了!这是傻,还是赤子之心?
    “浙江地面还田恐怕还有反复,这就跟种地一样,垦出来,不好好种,太浪费了。”
    “腹地的这些官员,都有些怕事儿,就是胆子大的申时行,也是前怕狼后怕虎,臣都不知道他们怕什么,臣就是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行就回辽东种地去。”侯于赵说明了自己的理由。
    侯于赵不会和朱纨一样自杀,他只会把敌人种到地里去堆肥。
    从辽东回来,他发现这些个腹地的官员,个个都是规矩一大堆,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给自己套了一大堆的枷锁。
    侯于赵就完全不同了,他跟李成梁身上学了点匪气,其实他觉得在辽东种地,比在腹地勾心斗角要好太多了,便没有什么顾忌了。
    浙江地面还田可能会反复,还可能出现还乡匪团,这才是侯于赵最担心的,但凡是出现了还乡匪团肆虐,那代表浙江还田失败了。
    “其次就是宁波远洋商行了,这些商总、船东,有问题。”侯于赵眉头紧蹙的说道。
    “什么问题?具体说说。”朱翊钧眉头一皱问道。
    宁波远洋商行连浙江人都不是很喜欢,理由是不太方便,真的只是不太方便那么简单?恐怕不然。
    侯于赵颇为肯定的说道:“臣也不知道,臣就是觉得,他们立场有问题。”
    “老赵啊,你为什么觉得他们有问题呢?”朱翊钧好奇的问道。
    “感觉。”侯于赵给了一个非常明确的答案,就只是感觉。
    朱翊钧清楚了,这是个天赋怪。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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