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8章 豪右尚困于权斗,黔首何堪于苛政
    阎士选有些迷茫,最难接受的就是立场断案,居然如此的准确。
    蔡徐两家的争斗,绝非一朝一夕,自从蔡氏女枉死后,两家已经围绕着这个案子,争了整整十年的时间,这中间可不只是德清县县衙,而且浙江的局势反复发生了多次的变化。
    德清县位于湖州府,先是德清县衙对德清徐氏满门进行了问询,又有仵作尸检,认定蔡氏女病亡,蔡氏不服到湖州府告状。
    湖州知府下章让临近的武康县又审查了一遍,并且进行了仵作尸检,认定蔡氏女病亡。
    蔡氏仍旧不服,蔡氏女父亲蔡正平,再到湖州知府告状,湖州知府在审查了整整一年后,宣布蔡氏女系病亡,并且不再受理蔡正平告状。
    蔡正平写信给在京师做官的弟弟,陈述了冤情,蔡正平的弟弟是嘉靖二十一年进士蔡正通,万历九年,时任都察院佥都御史,蔡正通写信给吴善言,询问究竟。
    吴善言收到蔡正通书信后,再次开始审问,杭州知府开始稽查案件,最后仍然认定了蔡氏女病亡,人证物证书证皆在,德清、武康、湖州府、杭州府仵作皆在尸检上进行了签字,可谓是铁证如山。
    蔡正平仍旧不服,请托蔡正通疏通关系,蔡正通表示非常为难,但蔡正平仍旧不肯罢休,让儿子蔡树常入京活动,蔡树常本来打算入京告御状,却被蔡正通劝回。
    因为那时候,杭州府罗木营闹起来了,浙江九营跟着闹,其势汹汹。
    万历十七年春,蔡正平死了,蔡树常再次找到了浙江巡抚侯于赵,以还田为要挟,威逼侯于赵重查旧案。
    一向十分强硬,听从圣命是本分,不听从圣命为盗寇的侯于赵,居然接受了这种胁迫,要求蔡氏立刻开始还田,案子他会一定查。
    蔡氏从蔡正平到蔡树常,争了整整十年,而争的原因,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自始至终,蔡家就没有见到过蔡氏女的尸首,就是闹到这个地步,开棺验尸的地步,蔡氏仍然没有见到蔡氏女的尸首。
    “这规矩乱了之后,连势要豪右求个公道,都是如此的艰难。”侯于赵知道棺材里空无一物的时候,也是极其感慨。
    阎士选眉头紧蹙的问道:“侯巡抚认定了蔡氏是好人,徐氏是坏人吗?”
    “是的,我认定了蔡氏冤。”侯于赵点头,没有太多的犹豫,而后解释道:“因为立场,德清还田迟迟无法推行,德清县衙百般阻挠,整个浙江,就德清武康两县,未曾完成还田,而其中以德清最难。”
    “立场不能断案,但有人用行动表达了自己的立场后,就可以认定他是敌是友。”
    侯于赵这种立场断案法,实在是让阎士选无法接受。
    阎士选想了想郑重的说道:“若是蔡氏女从徐家逃离,逃回了娘家,蔡家窝藏了蔡氏女,而后借机打倒徐家呢?未尝没有这个可能。”
    “蔡家有可能窝藏蔡氏女,但蔡家窝藏不太可能。”侯于赵十分肯定的说道:“这些势要豪右们,把脸面看的比命还重要。”
    “既然如此反复告状,明知不可为,还要在德清、武康、湖州府、杭州府相继断案之后,还要告状,如此反复的丢脸,蔡家若是窝藏了自己女儿,恐怕,不会这么做,如此反复的丢脸。”
    “十年前的案子了,恐怕也很难查清楚究竟为何了,当初吴善言的同党,被杀了不少。”阎士选看着案卷,就是头疼万分,因为当年很多查案的当事人,都已经在浙江九营兵变中被杀了。
    “尽量查一下,最好能找到尸骨吧。”侯于赵当然知道其中的困难,十年前的陈年旧案,只能听天由命了。
    实在不行,就呼叫陛下支援。
    皇帝的圣驾很快就来到了杭州府,大明皇帝仍然下榻了西湖行宫,占地不到三十多亩的行宫,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到了皇帝赶到的时候,阎士选、侯于赵还是没把案子查清楚。
    “德清武康不能还田,德清最难,德清蔡氏觉得自己冤屈十年无法昭雪,不肯听从朝廷布告;德清徐氏认为朝廷反复听从蔡氏告状,处事不公。”朱翊钧看完了侯于赵、阎士选的奏疏,德清还田了,武康就不是问题了。
    德清武康紧邻,一旦德清县扛不住了,武康孤木难支。
    “缇帅,这个案子,好查吗?”朱翊钧将案卷交给了缇帅赵梦佑问道。
    赵梦佑看完了案卷,也是眉头紧蹙的说道:“不太好查,起码得十多天时间。”
    “那就查清楚,十七年时间朕都等了,十多天朕也能等,这还田的事儿,必须要办下去。”朱翊钧点头说道:“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弄清楚。”
    “臣遵旨!”赵梦佑俯首领命,他委派了两名提刑千户,仔细叮嘱后,让二人带着两百骑直奔德清县而去。
    七日后,真相大白。
    缇骑办案和衙役办案是完全不同的,衙役其实拿这些高门大户,一点办法都没有。
    修桥补路要士绅拿钱;赈灾抚恤要士人出粮出钱;就是修个楼盖个宅子都得在士绅家的地头起地基。
    衙役的俸禄都是这些士绅发的,轮得到衙役对着这些士绅吆五喝六?
    两名提刑千户,那都是十几年的老刑名,这案卷一到手,就看出了一些个端倪,案卷没有任何问题,正因为没有任何问题才是天大的问题。
    人这种动物,别看是万物之灵,但每个人的记忆其实不那么准确,前几日发生的事儿,都能说错,但口供能做到如此分毫不差,就已经是怪事儿了。
    况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套认知,每个人对一件事的记忆,也是完全不同的,口供如此类似,这案子,就是一定有问题了。
    缇骑们到了德清县,做事那根本不顾及什么地方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直接就把蔡徐两家,全都抓了起来,挨个过审,审查的同时,还对整个蔡徐两家,进行了掘地三尺一样的搜查。
    德清县令瑟瑟发抖,别说德清县令,就是京师里明公大老爷们,缇骑进了家门,那也是瑟瑟发抖,生怕惹祸上身。
    缇骑只用了七天,就把案子查的清清楚楚,蔡氏女也找到了,人已经死了七年之久,经过仵作验看,系毒杀身亡,是砒霜,银针下到腐朽的尸骨上都是黑的。
    “所以,德清、武康、湖州府、杭州府仵作们说是病发身亡,不过验看的不是蔡氏女,而是蔡氏女的大丫鬟桂香。”朱翊钧把侯于赵、阎士选都叫到了西湖行宫,将调查的案卷,交给了二人。
    蔡氏女被毒死后,体型样貌都差不多的桂香也死了,不是自然死亡,而是死于窒息,就是将身体固定,用纸沾上水一层层的盖上去,把人憋死。
    徐家让仵作验的尸首,就是桂香。
    侯于赵眉头紧蹙的说道:“按理说就是验看的桂香尸首,也该看得出是窒息而亡,仵作们还是枉法了,简直是无法无天!”
    之所以枉法,是因为有人施压,吴善言为首,前杭州知府、湖州知府、德清县衙、武康县衙,全都是帮凶。
    关键是吴善言对此事,几乎完全不知情,全都是吴善言的师爷居中斡旋,就把事情办的妥妥当当。
    蔡氏女为何被杀?
    因为她撞见了她的丈夫整日里跟婆婆偷情。
    这话有点绕,但事实的确如此,缇骑查到的时候,也是惊骇无比。
    这徐氏是德清豪奢户,但是上一任家主徐天华,也不知道是做了什么孽,膝下无子无女,绝了嗣,徐天华还是独苗一个,只好从旁支过继了一个远房侄子过来,这个侄子名叫徐敦成。
    旁直入大宗,就会出现各种奇怪的问题。
    徐天华老了,仍然对生孩子念念不忘,哪怕是生个闺女,招人入赘也行,为此徐天华纳了十几房的妾室,但最终是一无所获皆是徒劳。
    这过继来的侄子徐敦成,起初也是乖巧懂事,但很快徐敦成就发现自己在德清县的地界,可以无法无天,没人能奈何他分毫。
    过继的侄子,想找个门当户对的正妻,有些困难,徐天华也是操碎了心,给了蔡家八十顷地,把蔡家的女儿娶回了家门。
    徐天华老了,为了生孩子纳了十几房妾室,这十几房妾室知道自己生不出来,徐天华一死,她们这些妾室都要被赶出家门。
    为了能留在徐家,那真的是煞费苦心,其中就有一个手腕高超的倪氏,把这侄子徐敦成拿的死死的。
    倪氏生性风流,水性杨,徐天华不行,倪氏就从府外找了个壮汉,想怀个孩子,结果壮汉辛苦了几个月,也是没有结果。
    倪氏一不做二不休,就把过继的侄子,尚且只有十四岁的徐敦成给拿下了。
    那会儿徐敦成才十四岁,血气方刚,哪里受得了这种引诱?
    就这样,二人没羞没臊的过了两年,徐敦成大婚时候,倪氏也成了徐天华的继室,算是当家主母了。
    继室是正妻死后续弦,蔡氏女嫁到了徐家后,要叫倪氏为婆婆,即便是这个婆婆大不了徐敦成几岁。
    蔡氏女嫁过来三个月,就撞破了丈夫和婆婆的奸情后,蔡氏女可是大家闺秀,立刻告诉了公公徐天华,而且带着丫鬟就准备回娘家去。
    是可忍孰不可忍,这要是传出去,蔡徐两家的脸都要丢尽了。
    蔡氏女完全没料到,徐天华、徐敦成、倪氏一不做二不休,把她直接毒死了,
    徐天华老了,他也没个后人,唯一的念想,也就是他们老徐家的名声了;
    徐敦成和倪氏狼狈为奸,联手杀死了蔡氏女和蔡氏女丫鬟桂香,徐天华视而不见,还帮着善后,徐天华不仅让人埋了尸骨,还贿赂了吴善言的师爷,把案子办成了铁案。
    徐天华在万历十五年枉死,他没想到,做了一辈子对手的蔡正平,能够为了女儿的冤死,奔波那么些年,死咬着不放。
    徐天华更没想到,自己居然死在了过继的儿子徐敦成手里。
    徐敦成也想不到,蔡正平死了,蔡树常仍然揪着不放,就是要寻个公道。
    朱翊钧颇为感慨的说道:“蔡正平就信一个道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既然看不到尸首,那一定有问题。”
    “事情不断发展,蔡正平心中的亏欠也越来越深,临死前终于松口,让儿子蔡树常听从政令还田,最后为女儿伸冤一次,蔡正平临死都觉得是为了那八十顷的田,害得女儿如此田地。”
    蔡正平临死都不肯放过此事,原因很多,肯定是觉得亏欠女儿,其次就是两家相争,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朕都没想到,蔡氏一个半县之家,蔡正平弟弟蔡正通还是当朝佥都御史,正四品的京官,家里唯一掌上明珠死了十年后的今天,才让冤案昭雪。”朱翊钧看着案卷,对着侯于赵和阎士选说道。
    蔡正通是四品京官不假,可是县官不如现管,蔡正通写信给吴善言,吴善言做了处置,但等于没做。
    “这徐敦成是脑子缺根弦吗?他这样的家世,什么样的女子寻不到?居然事事都听这个倪氏的?若是当初年少轻狂、不谙世事,这都多大了,还跟那倪氏厮混在一起,不知羞耻!”
    “倪氏让他杀人他就杀人,倪氏让他贿赂他就贿赂,倪氏让他把徐天华做掉,他就做了?!”阎士选完全没料到是如此真相!
    那徐天华的死,也是徐敦成做的,自从蔡氏女死后,倪氏干脆就和徐敦成整日厮混在一起。
    徐天华不闻不问,但暗地里,打算偷偷再过继一个,几事不密则害成,这事儿,居然被倪氏知晓,倪氏惊惧难安,三两句话,就把徐敦成说服,徐敦成一不做二不休,把徐天华也溺死了。
    徐敦成这种狠人,手里已经有了三条命案,居然没把倪氏杀了一了百了,还跟倪氏生了一儿一女,实在是让阎士选下巴都要惊掉了。
    朱翊钧看着卷宗说道:“徐敦成、倪氏其罪有三。”
    “其一谋杀,《大明律·刑律·人命》定:谋杀祖父母、父母及夫者,凌迟处死;谋杀他人者,斩。徐敦成、倪氏二人联手,杀蔡氏女、桂香、徐天华三人,毒杀、窒息、溺毙,手段极其残忍,情节之恶劣,人神共弃。”
    “其二通奸,《大明律·刑律·犯奸》定:凡和奸,杖八十;有夫者杖九十。徐敦成与倪氏和奸,其系一家,罪加一等,论罪当斩。”
    “其三贿赂,《大明律·刑律·诈伪》定:官吏受财枉法者,计赃论罪,至八十贯者绞。吴善言、湖州知府、杭州知府、吴善言师爷及涉案官吏,受贿伪造尸检结果,已死不论,其余皆绞。”
    “徐敦成、倪氏二人,凌迟处死,徐氏、倪氏家人佣奴知情不报,杖一百,流放金池。”
    朱翊钧在案件调查清楚后,做出了判罚。
    这里面,湖州府、德清、武康之前涉案官吏,皆要追责。
    凌迟就是凌迟,不是送解刳院,解刳院已经不接受大明人了,标本主要来自于倭奴。
    这个案子影响极其恶劣,朱翊钧对其家人进行了连坐,尤其是徐敦成和倪氏本家亲戚,也都流放金池总督府的处罚,因为他们也是涉案之人,贿赂这么多的官员,可不是什么倪氏和徐敦成两个人能做成的。
    其实这个案子里,德清县官吏罪孽最是深重,湖州知府、武康县、杭州知府,主要是为德清县擦屁股,官官相护这种事,在官场上,是最常见不过的现象。
    朱翊钧朱批;徐敦成弑父淫长,倪氏悖伦助恶,合谋戕害三命,贿吏蔽天。依《大明律》,凌迟枭示,家产没官。余犯绞决,以正纲常。
    他对着两位臣工说道:“此案既是个人之恶,亦是社会矛盾的缩影:司法腐败、伦理崩坏、豪强横行、法律失效。如果朕是浙江势要,朕也要问,王法何在,圣上何在?”
    “虽然处以徐敦成与倪氏的极刑,处以各级枉法官吏绞刑,但不过是亡羊补牢罢了,若制度痼疾不除,类似悲剧仍将重演。”
    “纲常崩而天理隐,豪右尚困于权斗,黔首何堪于苛政?”
    朱翊钧对这个案子,思考不仅仅局限于案子之上,之所以要下如此重手,就是警告,若再有这种事发生,各级官衙,不要层层相互包庇,包庇同罪论死,没有任何惩罚,自然没人尊重律法,尊重朱翊钧这个圣上。
    “陛下圣明。”侯于赵、阎士选俯首领命。
    杭州府衙的牢房内,因为伤三人被捕的蔡树常,正对着天窗发呆,十年了,自家妹妹死了十年了,似乎终于有了新的进展,他也可以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了。
    “蔡树常。”
    狱卒打开了牢门,叫了蔡树常一句,提刑镇抚使陈末低头走进了牢房之中。
    “我是御前带刀纠仪、提刑镇抚使陈末,朝廷已经查清楚了案子,这就是你父子二人,苦苦追寻的真相。”陈末去了笔墨纸砚,如果蔡树常没有异议,签字画押后,蔡树常就可以离开了。
    蔡树常将案卷详细的看了一遍,放下后,沉默不语。
    “你可有异议?”陈末询问道。
    蔡树常深吸了口气说道:“陈镇抚,你是九重天上的人物,自然不理解我这等斗升小民之苦楚,全赖圣上昭德,今日沉冤得雪,我一介草民,本该感念圣恩,可是我还是想问一句。”
    “以前呢?我父亲为此奔波了十年。”
    七天就能查清楚,硬生生的拖了十年,早干什么去了!
    若不是他答应了还田,这案子,杭州府衙门、巡抚衙门,甚至连都察院御史都不闻不问!
    是不是只要他不答应还田,这案子永远无法沉冤昭雪了?
    迟来的正义,比草贱。
    陈末的表情有些奇怪,他看着蔡树常看了许久,才开口说道:“嘉靖二十九年,浙江巡抚朱纨想给浙江一个公道,不让海寇猖獗扰乱民生,后来他被诬陷自杀;”
    “嘉靖三十四年三月,大司马张经、浙抚李天宠,领兵平倭,斩倭寇四千二百人,俘倭八百四十人,朝廷收到浙江方面的奏疏,全都是张经、李天宠,糜饷殃民,十月,张经、李天宠被冤杀。”
    “朱纨、张经、李天宠来了,他们死了,你们这些地方势要豪右在做什么呢?他们是来平倭的,堂堂大司马、两任巡抚,如此冤死,又该怪谁?”
    “那平倭事了后,浙江地面势要豪右有没有为朱纨、张经、李天宠说过一句公道话,或者请命朝廷平反,上疏鸣冤?好像没有。”
    “后来,吴善言这等人神共弃之人坐稳了浙江巡抚。”
    “好,你不服,这些事儿太久远了,跟你没关系,万历十三年,陛下南巡,从南京至杭州府,遇大雨驻跸仁和,仁和官舍大火,刚刚大雨过后,官舍大火烧红了半边天。”
    “松江巡抚申…申郎中兼领浙江,安抚浙江地面,展开了还田,我来问你,别家都还了田,你家在做什么?直到今年春天,你才到杭州府衙找到了侯巡抚。”
    “朝廷自然有朝廷的问题,可是在一次次的选择里,蔡树常,你们这些势要豪右的选择,就没有任何问题吗?”
    陈末没有责问,也没有用严厉的语气训斥,蔡家也被查了个底朝天,没有问题,是良善之家。
    在陈末心里,朝廷和地方是相互的,这个案子冤了十年,完全怪到朝廷头上,怪到陛下头上,陈末认为蔡树常说的不对。
    公道这个东西,光靠朝廷,实现不了。
    “陈镇抚所言有理。”蔡树常听了陈末的一番话后,有些愕然,沉默了很久,反倒是觉得陈末讲的颇有些道理。
    浙江弄到这个局面,或者说,大明变成了这样,都是主上昏聩,朝廷无能?
    那朝廷、皇帝也太无所不能了,是每一个人的每一个选择,累积起来,让世道变成了这样。
    “无论你是装的还是真心实意,能听得进去人话就行,若是案子没问题,就签字画押吧。”陈末推了推案卷,让蔡树常好好再看几遍,确定没有遗漏后,蔡树常签了字,摁了手印。
    沉冤得雪,还是让蔡树常松了口气,至少浙江在一点点的变好。
    “你家有田一千一百顷,这是二十张船证和二十张船契,如果不会经营海贸,可以交由松江远洋商行运作。”陈末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张张的船证、船契。
    船证是出海凭证,抽分过关都要,而船契是三条五桅过洋船,和十七条三桅夹板船。
    陈末没有推荐宁波远洋商行,因为在陈末看来,宁波商行还是有点不太忠诚,而且门槛高,这些船怕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反倒是松江商行经营数年,没有过类似的传闻。
    “额,还田真的有船证和船契?”蔡树常大惊失色。
    “不是,蔡树常,你就没看过还田令吗?你当朝廷白没你家田产不成?”陈末差点被气笑了,德清县还田迟迟无法推行,感情连蔡家这等高门大户,对具体政策,都是一无所知。
    蔡树常深吸了口气说道:“我听人说,说是还田有船证和船契,但根本没有,都被…侯巡抚自己独占了去,听说,听说。”
    “详细说说。”陈末眼前一亮,他闻到了大案的味道,立刻颇为兴奋的说道:“这里都是缇骑,你不必怕侯于赵他挟私报复,他真的把陛下还田令当生意做,他活不过今年,把你听来的全都仔细说说!”
    陈末跃跃欲试,一个挂着户部左侍郎官职巡抚浙江的正三品大员,这可是一条大鱼!
    蔡树常左右看了看,把自己听说的话,一五一十的道来,陈末完全记录在案,让蔡树常离开杭州府衙后,立刻回家,不要对任何说,他检举之事,他会派二十缇骑暗中保护。
    三天后,陈末失望至极,倒不是蔡树常听错了,浙江地面的确有这种传闻,但也只是对抗还田令的传闻罢了。
    侯于赵干干净净,该发的船证船契,一张不曾缺失,而且这些坚持还田的势要豪右之家,绝大多数都选择了松江远航商行,而非宁波商行。
    陈末让缇骑告诉了蔡树常情况后,让缇骑撤出了蔡氏。
    侯于赵本人对此一无所知,他还以为蔡家留着那些缇骑,是为了继续死刑三复奏的正常流程。
    “侯于赵没有问题。”朱翊钧的表情说不上是失望,还是高兴,表情是有些复杂的,他当然不希望侯于赵有问题,但是没看成热闹,自然还有一点点失望的。
    “陛下,侯巡抚他病了…”冯保拿着一本奏疏低声说道:“昨日侯巡抚和阎知府二人,一同去了浙东运河,突然就下雨了,阎知府没事,侯巡抚倒是染了风寒。”
    “侯巡抚在辽东十数年,跟着宁远侯学了点武艺,而且垦荒也是亲力亲为,身体极好,在辽东就没生过病,这到了浙江后,不是从马上摔下来,就是无故生病,前日,吃了口鱼,还被鱼刺卡了喉咙。”
    “嗯?”朱翊钧颇惊讶,拿过了奏疏,看了许久,这是侯于赵身边的大医官写的奏疏。
    到浙江这两年,侯于赵可谓是皆事不顺,弄得大医官都想找个庙给侯于赵烧香驱邪了,实在是有些过分诡异了,而且都是巧合。
    “侯于赵是真的命硬!”朱翊钧看完了奏疏,也是由衷的感慨了一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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